美人溫雅/妾本溫雅 - 第25章

林家成

  柳婧雖然不知道父親哪裡來的信心,可向來對父親敬重信任的她聽了這話,還是雙眼明亮笑容燦爛的狠狠一點頭。

  與父親呆了一會,出來時,柳婧又給了那些獄卒二十兩黃金。

  在這吳郡的一個普通幕僚,一年所賺不過三四兩黃金的時期,柳婧對這些獄卒算大方的了。也正因為這種大方,所以在這吳郡牢房人滿為患的時候,她的父親還住着舒服的單間,每日裡溫水沐浴有酒有肉有書可看的養着。要說以前的柳父坐的是苦牢的話,現在的柳父,簡直是在休養了。

  與父親見過一面,特別是得了他最後一句話後,柳婧心態大好,前陣子急忙慌亂的心態,竟是一下子消散了大半,走起路來步履輕鬆,閒適有力了。

  她總算,不再時刻有被放在火上燒着,日夜煎心的感覺了。自父親出事後,她總是半夜睡着睡着都感到心跳如鼓,慌亂無比,進而徹夜不眠啊。

  ——柳婧卻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養氣,其實就與她這陣子的煎熬心態有關。現在她人放鬆心放寬了,整個人,自是也氣定神閒了許多。

  回到府中,柳父舒服地泡了一個熱水澡後,穿上她的青色布袍,懷中揣着柳父的那封退婚書,朝着閔府走去——她還需要最後確定一下,一旦確定了,她也好立刻對柳二和阿五下手!

  那退婚書,柳父的意思是直接派人送到洛陽顧府,可柳婧卻還想留一留,至少,得在王叔從洛陽回來後,再送出不遲。至於現在她揣上這個,那是防萬一遇到顧呈,也可有個說法。

  不一會功夫,她就來到了閔府外。此刻的閔府,大門雖是敞開,可門可羅雀,看到柳婧一個布衣儒生過來,那年老的門子都一臉緊張地站起來,這在以前,那是不可想象的。

  柳婧走到那門子旁,不動聲色的朝同樣荒涼的閔府內瞟了一眼後,朝着那門子一揖,客氣地說道:「還請老丈通知一下,便說柳文景求見顧呈顧二郎。」

  「顧家二郎?」門子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無力,「你是說那位洛陽來的大人物?他早搬出去了。」

  「搬出去了?」柳婧一驚,她失望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約有一個月了吧。」

  也就是說,閔府事發時?

  柳婧暗中算了算後,又道:「那貴府的三郎呢?在下可以一見否?」

  一提到閔三郎,門子突然不耐煩起來。他手一揮喝道:「我說你這人有完沒完?我家三郎不在,走吧走吧。」說着說着他把柳婧一推,然後重重把門一帶,把柳婧給關在了門外。

  看着那緊閉的閔府大門,柳婧微微一笑,想道:看來情況屬實了。

  想到這裡,她轉身就走。

  一回到家中,她便叫來一個老僕,說道:「侯叔,你且派一人去下河村通知吳叔,便說,讓他們找機會劫走阿二最喜歡的兒子,藉此引出阿二,然後把這兩父子都帶來見我。」

  「是。」

  「至於侯叔你,也帶上兩人去把柳五那兒子弄來。」

  「是。」

  「這些事一定要做好得隱密,不可泄了行蹤。務必要讓阿二和柳五神不知鬼不覺地落到我們手中。」

  「是。」

  目送着侯叔出去,柳婧垂眸尋思了一會,再次走了出去。

  她是突然想起,還有一個有可能知情的故人她不曾拜訪呢,那人,就是陽子遠!

  柳婧不知道陽子遠住在哪裡,當下,她朝着陽子遠以前最喜歡去的那兩條街走去。說來也是運氣,她剛剛來到那街道,一眼便看到對面的酒家裡,坐着一盅又一盅,不停地給自己灌酒,時哭時笑的陽子遠。

  柳婧壓了壓斗笠,提步走了過去。

  在陽子遠的對面坐下後,她取下斗笠,這時,夥計走了過來,彎腰問道:「郎君要什麼?」

  「給我一樽酒便可。」

  「好嘞!郎君稍侯。」那夥計一走,被兩人的對話驚醒了的陽子遠,便抬起酒氣熏得通紅的臉,雙眼迷糊地看着柳婧,他左搖右晃的,半天才打了一個酒呃,結結巴巴地喚道:「柳,柳兄?」

  還認得她,看來也醉得不厲害。

  柳婧接過夥計遞上來的酒樽,給自己倒了一盅,又給陽子遠滿上後,回道:「是我。」頓了頓,她輕聲安慰道:「陽兄,閔府的變故我已知曉,你也別太在意,這做生意嘛,總是有賺有虧,便當流年不利虧了一筆吧。」

  柳婧氣質溫雅,這般娓娓而談,聲音低而清徹,表情溫柔誠摯,眼神也是誠意十足,這模樣,還真是讓人心中慰貼。

  自從閔府出事後,那些閔府的附庸家族和個人,就沒有一個好過的。這陣子,陽子遠也是受夠了眾人的指點和白眼。平素里那些陽兄前陽兄後的酒肉朋友,現在一個也不見了。便是偶爾遇到,不是像避過疫症病人,便是在那裡冷嘲熱諷地,他在吳郡置下的產業,更是被那些所謂的朋友明搶暗奪得差不多了,真真沒有一個好東西。

  柳婧在他這般痛苦的時候出現,還這麼溫柔地安慰他,陽子遠一陣感動過後,再也撐不住地啕啕大哭起來。

  他用額頭這樣重重地抵着幾,那哭泣聲不斷傳入柳婧耳中,倒真是說不出的可憐。

 

☆、第四十二章

二算鄧閻王

 柳婧看着他,目光複雜地想道: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真是誰也說不出誰明天是怎樣。

  真說起來,閔府落到現在的境地,便是她的功勞,而令得陽子遠痛苦的罪魁禍首便是她本人。由她來憐憫陽子遠,怎麼想,都怎麼透着虛偽。

  可這人生在世,誰有資格能夠不虛偽?

  在陽子遠時不時用額頭撞向幾面,發出砰砰的巨響中,柳婧站了起來,她走到陽子遠的身側,拉過一個榻靠着他坐下後,她伸手在陽子遠的肩膀上輕輕拍着,低低的,溫柔地說道:「哭出來也好……換過來想想,你還只是損失了一些錢和時間,要是你是閔府中人,只怕現在……」她沒有說下去。

  陽子遠還在一下一下地用額頭撞着幾面,他嘴裡則哽咽地說道:「柳兄,你不懂啊……我一家三代在莫縣經營多年,才積累下這點家業。這一次,我是帶着一大家子來吳郡的,產業,家人,我統統都帶到吳郡,押在閔府了。便是我嫡親的最疼的妹妹,我也送到閔府做妾。柳兄,這不是一點點損失啊,這是傷筋動骨之痛啊。柳兄,我真是好悔,好悔……」

  看到他開始拼命地灌酒,生恐他喝醉了什麼也不說的柳婧,便壓低聲音溫柔地說道:「閔府也不是全沒了啊,你看閔府還在……」

  在她的誘哄之下,陽子遠語無倫次地說道:「是啊,閔府不是全沒了,閔府的老大人和閔公把所有的罪都擔下了,把所有的家業都送給了鄧閻王,得那姓顧的幫助,總算保住了閔三郎。閔三郎還在,我陽子遠也不算太對不起我妹妹。只是,只是,他閔三郎平時再狠辣最有才,他也難為無米之炊啊。閔府偌大的家業都沒了,他閔三郎還在又有什麼用?」

  原來閔三郎沒事!

  柳婧微微蹙起了眉,她是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了,可這個消息,卻也是她最不願意聽到的!

  閔府居然借顧呈的力量保住了最為優秀的子弟閔三郎!

  而那閔三郎,卻最有可能是陷害自家父親的主謀啊!

  怎麼她做了這麼多手腳,卻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怎麼可以?俗話說,斬草要除根,這閔三郎卻萬萬留他不得!

  一時之間,柳婧轉過千百個思緒。這時刻,她身側的陽子遠還在嘀嘀咕咕,又哭又笑的。

  突然的,柳婧心神一動,一個主意浮出心頭。

  當下,她發出一聲清脆的哧笑聲。

  這一笑雖輕,其中的輕視味兒卻流露分明,陽子遠行商多年,可以說是酒水中泡大的,他雖是喝了這麼久,腦子卻還清醒着。聽到柳婧的哧笑聲,他不由停止了哭聲,迷迷糊糊地朝柳婧看來。

  柳婧自顧自地倒了一盅酒,淡淡說道:「既然閔三郎沒事,你陽子遠也沒事,這閔府要重新站起,那就只是等閒之事!」

  陽子遠聞言,重新低下頭去,「柳兄說起這話可真是容易啊。」

  他低着頭又朝几上撞了兩下,突然想到了什麼,當下他騰地抬頭看向柳婧,緊張的,激動地問道:「柳兄剛才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有辦法讓閔府渡過這次難關?你有辦法讓我們重新站起?」

  在他語無倫次地追問中,柳婧轉過頭定定地看着他,「不錯!我有辦法!」

  「什麼,什麼辦法?」

  因太過緊張,陽子遠的聲音都結巴了。

  柳婧溫雅一笑,她慢條斯理地說道:「敢問陽兄,現在閔府出事的消息,可有傳遍吳郡,是人皆知?」

  陽子遠怔怔地搖了搖頭,轉眼他又點了點頭,道:「消息靈通的大府人家還是都知道的。」

  「那,外郡呢?」

  陽子遠迷糊地說道:「外郡當然不知。」閔府出事到現在不過一個月時間,連吳郡都不是盡人皆知,外郡的人又怎會知道?畢竟,這時代的消息是傳遞很慢的。

  柳婧神秘一笑,她咽了一口酒後,又道:「那外地與閔府有合作往來的商客呢?」

  陽子遠道:「他們不會這麼快就知情。」

  柳婧優雅朝他晃了晃酒,微笑道:「這不就得了?閔府在這吳郡之地經營這麼多年,有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產業雖是被拿走了,錢財一定是還留有一點的。要我是閔三郎,我就會拿着那些錢財,趁外地有合作往來的商家還不知道閔府的情況之時,大大地做一筆生意。反正閔府的信譽還在,他在那些不知情的人面前,依然還是吳郡首富閔府的三郎君。要是運氣不錯,能夠大賺幾筆的話,那閔府丟失的東西,豈不是又回了一半?」

  她越說陽子遠雙眼越亮,說到後來,陽子遠已激動得雙手顫抖起來。當她的話音落地時,陽子遠騰地站起,這時的他,雙眼明亮,臉孔漲得通紅,哪裡還有半點剛才的頹廢?

  陽子遠站起身,朝着柳婧深深一揖後,嚴肅地說道:「柳兄提醒之恩,陽子遠沒齒難忘。」說罷,他提步便朝外面衝去。看着陽子遠離去的身影,柳婧舉起手中的酒樽,朝着虛空晃了晃後,優雅地抿了一大口。

  回到府中時,柳婧得知,那柳二因閔府的事人在外地。侯叔問她要不要動手擄人時,柳婧搖了搖頭,說是再等幾日。

  接下來的幾天,柳婧每天都召集那些浪蕩子,記錄着他們所說的閒話。

  如此過了十天不到,柳婧在聽到一個浪蕩子所說的閒話後,目光閃了閃。

  第二天,她又出了門。

  不過這一次,當她從一個巷子走出時,已是面目全非,不但衣裳陳舊,而且整個人明顯高胖了些,至於她的頭上,更戴上了一頂舊紗帽,便是手,也被她塗黑了。

  走過幾條街道,在一個安靜的巷子裡,柳婧招來一個十二三歲的乞丐,壓着聲音沙啞地說道:「這是五枚鐵錢,你幫我把這信送給對面那酒樓里的郎君。」站在陰暗處,她朝着百步開外的那酒樓二層上,那個長相俊美絕倫,身邊銀甲衛環繞的貴介郎君指了指。

  聽到只是送一封信,那乞丐歡喜得很,他迫不及待地從柳婧手中拿過那五枚鐵錢,接過信封,便蹦蹦跳跳地朝對面酒樓走去。

  不一會,那乞丐便來到了那酒樓中,在那酒樓中的夥計上前攔阻時,小乞丐伶牙俐齒地叫道:「小人是來給樓上的那位貴人送信的。」

  給樓上的貴人?

  就在那夥計一楞時,小乞丐已頭一低,貓着腰從他的腋下沖了過去,轉眼間,他已咚咚咚咚地跑上了二樓。

  鄧九郎正在用餐。

  他來自大富大貴之家,食必精細,用必講究,這來到吳郡與一大幫子粗漢子處在一起,那生活質量與以前是沒得比。

  此刻,他看着眼前擺了一幾的酒菜,直覺得口中淡而無味。不過,便是如此,他的動作依然優雅雍容,不緊不慢中,沒有讓任何人發現他的食慾不好。

  就在這時,一個銀甲衛低沉的聲音傳來,「小子找誰?」

  那銀甲衛聲音一落,小乞丐便伶俐地叫道:「官爺,小人是來送信的。」他把手中的信封朝那銀甲衛一遞。

  銀甲衛伸手接過後,大步走到鄧九郎面前,低聲道:「郎君,你看?」

  鄧九郎動作優美地用毛巾拭了拭嘴後,伸手接過那信,只是看了一眼,他便目光一凝,馬上命令道:「等等,把那乞兒叫過來!」

  把信送出的小乞丐剛剛跑下樓梯,便被一個銀甲衛提着領子扔到了鄧九郎面前。

  小乞丐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他慌亂地從地上爬起,叫道:「郎君,小人只是來送信的,小人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在小乞丐慌亂的叫聲中,鄧九郎正靜靜地閱讀着手中的信件。不一會,他把那信朝几上一放,低頭看向小乞丐,溫聲問道:「讓你送信的人長什麼樣子?」

  「小人也不知,」這幾個字一出,小乞丐便感覺到四周冷了許多,當下他急急地叫道:「那人戴着紗帽,小人沒有看清面容。」他人機靈,跳起來朝着樓下急急一指,「剛才他就在那裡把信交給小人的。」

  眾銀甲衛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對面的巷子空空蕩蕩,哪裡還有人在?看了一眼後,一銀甲衛轉向鄧九郎,「郎君,要不要我們去搜一搜?」

  鄧九郎搖了搖頭,他再次盯向那小乞丐,沉聲問道:「你可記得那人有什麼特徵?」

  「那人偏高,有郎君這麼高,」比劃了一下後,小乞丐結結巴巴地又道:「他的手不大,但是很黑,像是塗了什麼東西,不過指甲很乾淨。他說話時,聲音很清,故意壓低了說話那聲音也很清,很好聽,還有還有,對了,他說到『酒樓』時,那聲音有點卷,呶,就這樣卷的。」說着,小乞丐用舌頭抵着上鄂,模仿起那種捲舌音來。

  小乞丐說得很仔細,鄧九郎點了點頭後,朝左右說道:「給他幾枚鐵錢,送他下樓。」

  「是。」送走歡天喜地的小乞丐後,一銀甲衛湊近鄧九郎,詫異地問道:「郎君,這信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鄧九郎聲音輕柔,慢條斯理地說道:「只是上次借我的刀來殺閔府之人又出現了,這一次,他還想對閔府趕盡殺絕。」

  嘴角揚起一個華美的微笑,鄧九郎眯着眼睛溫溫柔柔地說道:「喲,這人用我這把刀子,用得挺順溜的……關健是,他這還是陽謀,我明知被他所用,還不得不去!」他轉向那銀甲衛,微笑道:「你說,這人是不是挺了不得的?」不知為什麼,對上他此刻的微笑,眾銀甲衛刷刷打了一個寒顫。當下,那銀甲衛憤怒地叫道:「這人真是好大的膽子,鄧閻王也是他想用就能用的?郎君,這人一定要抓到,要讓他知道閻王是什麼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