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溫雅/妾本溫雅 - 第28章

林家成

  看着自家郎君大步而去的背影,一銀甲衛快步跟上,他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夜色下自家郎君的臉色,咳嗽一聲後說道:「郎君,那姓柳的小郎,關到哪個大牢?」

  鄧九郎頭也不回,只是哼道:「廢話!」

  那銀甲衛接着咳嗽一聲,巴巴說道:「這個,我是想,這雖是入了春蠻久,可這夜間還冷着呢,柳家郎君如雕似琢的一個妙人兒,這般睡大牢一晚,沒的給涼了骨頭。」他說到這裡,見到郎君雖是面無表情,卻還在聆聽,便又嘿嘿說道:「再說了,這刑獄大牢里,前陣子不是抓了不少人嗎?現在還滿着呢,柳家小郎看來今天晚上只能與那些窮凶極惡之徒睡一晚了……」

  果然,他把話這麼一說,鄧九郎的臉色便難看起來。

  這般負着手走了一會,鄧九郎突然止步,他回頭看着那銀甲衛,道:「我住的那院子下面,不是有間地窖嗎?把她關到那裡。」

  那銀甲衛瞪大眼叫道:「郎君這是何故?那院子裡不是空房間多的是,何必要把人扔到地窖?」

  他剛叫到這裡,鄧九郎回頭朝着落了老遠的馬車看了一眼,淡淡說道:「有種人不好好教訓一下,不會知道害怕。」

  這下那銀甲衛明白了,原來自個郎君捨不得把人扔大牢,又不願意讓人住廂房,便弄個地窖冒充大牢給駭一駭人家小兒。

  忍着笑,那銀甲衛連連點頭,咳嗽道:「有理,還是郎君想得周到。」

  這話中的反諷之意太濃,鄧九郎森森地瞟了他一眼,令得這銀甲衛打了個寒顫後,衣袖一拂大步流星地朝大門走去。見那銀甲衛還在跟上,他沒好氣地喝道:「跟着我幹什麼?還不把他們眼睛蒙了扔到地窖去。」

  那銀甲衛馬上直點頭哈腰,「屬下明白,完全明白,不就是要讓那小郎知道他是真的在坐牢嗎?這個郎君,要不是把那小郎與另外幾個分開安放?」

  見自家郎君冷着一張臉只是沉沉地瞟了自己一眼,他馬上又道:「是是,屬下這是明知故問。那,郎君要不要在地窖上鋪一層厚草,免得人家小郎一不小心着了涼?」再一次,他對上自家郎君的冷臉,迅速嘻皮笑臉地應道:「是是是,屬下又在明知故問了……」

  鄧九郎蹙着眉抿着薄唇,他要還在這裡聽乾三取笑,那就真是吃飽了撐着……當下,他大步流星地步入正門,那銀甲衛乾三還待跟上,鄧九郎一個眼神過去,當下嗖嗖幾聲,夜色下幾柄寒戟刺出,森森地抵住了他的胸口,令得乾三一個急剎之後扯着嗓子便是一陣喊冤叫苦。

  鄧九郎也沒有理會裝癲賣傻的這廝,在兩側婢女和僕人們齊刷刷的躬迎下,他來到了書房中。

  早在他要到來時,這裡便焚了香煮了酒,角落更是燃燒着幾個炭盤,令得整個書房溫暖如陽春三月。

  鄧九郎從書架上抽出一個卷帛,慢慢展開細瞧起來。

  就在他瞧得入神時,那銀甲衛乾三又來了,他中氣十足的在外面叫道:「郎君,乾三有事相稟!」

  鄧九郎頭也不抬地喝道:「進來。」

  「是。」

  一陣腳步聲響,乾三進來後,昂着頭朝書桌上瞅了瞅。這時,鄧九郎抬頭瞟了他一眼,在這眼神下,乾三馬上嚴肅的咳了一聲,道:「郎君,柳家小郎已經安置好了。我讓人在那地窖給鋪了一米厚的稻草,保准他睡得暖和,還有,外面也給點了四個人守着,郎君什麼時候想起那小兒,保准隨時給您抬來,我還讓婢女們燒着熱水隨時侯着,只要郎君一聲令下,包準把那小郎洗得白淨淨香噴噴……」

  他剛說到這裡,正提筆書寫着什麼的鄧九郎聲音一緩,溫和地說道:「恩,安排得很周到。」

  也不知怎地,鄧九郎剛才臉色那麼不好,這乾三還嘻皮笑臉的。可此刻他這麼語氣溫和的一開口,乾三馬上打了一個寒顫,於是,他當機立斷地向後退出幾步,整個人朝着牆角一站後,還朝陰暗中湊了湊……完全就是一副我沒有在這裡的架式。

  書房中安靜了,鄧九郎書寫的速度也快了兩分。就在他寫完一頁紙,吹了吹墨把它重新放好後,又是一個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銀甲衛大步走到鄧九郎的面前,他單膝一跪後,沉聲稟道:「郎君,你要的近期來吳郡的洛陽人名單,已經整理好了……」

  堪堪說到這裡,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轉眼,一個銀甲衛衝到了門口,慌亂地叫道:「郎君不好了,一刻鐘前,張公公遇刺身亡!」

 

☆、第四十七章

三天

 這叫聲一出,不管是書房中還是書房外,都陷入一種讓人窒息的沉寂中。

  這裡的銀甲衛在洛陽,也是一等人的人物,他們自是清楚,張公公在陛下眼中,那地位是何等重要。而他們這些人,雖是鄧九郎的屬下,卻因武勇過人,也負有保護張公公的職責。雖然這個職責並不明確,可張公公出了事,陛下肯定會怪罪自家君沒有盡到保護之職……更甚者,說不定被有心人一提點,陛下會把張公公之死,直接怪到了自家郎君身上,說是他派刺客殺的張公公!

  乾三饒是一向沒心沒肺,這時站在角落裡,也冷得牙齒格格作響!

  就在這種無比的肅靜中,鄧九郎卻是連頭也沒有抬,他提着毛筆,不緊不慢地又寫了一行字後,才把毛筆放下,輕描淡寫地說道:「這樣啊?我知道了。」

  這麼大的事,這麼天要塌下來大事,自家郎君竟是這麼可有可無的來一句『我知道了。』

  一時之間,眾銀甲衛都瞪圓了眼,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了。

  鄧九郎吹乾新寫的這一行字後,慢慢抬頭。

  燈火中,他的雙眸明亮而沉靜,這是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沉靜。朝幾人掃了一眼後,鄧九郎溫聲說道:「我尋思着,那些人動手也就是這幾天……」

  這話一出,乾三驚叫道:「郎君,你早料到了?你怎麼會料到的?」

  鄧九郎沒有理會,他提步走出案幾,伸手把前一個銀甲衛舉在手中的那張名單拿了後,抬了抬眼說道:「恩,自我來到吳郡後,便發現這裡似潛伏着一股暗流,有一波人隱在其後。張公公就是被這波人刺殺的,接下來他們應該會把罪名安在我身上。」頓了頓,他又說道:「他張公公深得聖寵,我鄧九也是世家中人,陛下便是真疑我,也不至於要了我的性命……而替國君除去閹賊這樣的名聲,等於是讓我鄧九在百姓中和士林里踱了層金光。是以,張公公是死是活我無需在意。」

  他低下頭,慢慢打開那份名單,此時光線甚為明亮,名單第一個名字,就寫着顧呈……

  鄧九郎修長的手指,輕輕在這名字上敲了敲後,唇角慢慢浮起了一抹笑容來。

  過了一會,他把名單上的名字默記於心後,順手把名單扔到火盤上燒了,嘴裡則命令道:「張公公被刺客所殺是天大的事,想來吳郡中的大小官員和各路豪強都已經趕去,我們也走吧。」

  「是。」

  一行人走着走着,乾三突然抬頭看向鄧九郎,想道:郎君對那個柳家小郎還真是上心了。知道會發生這樣的大事,便提前把那小兒給弄到地窖里去了。這樣也好,免得閹賊一黨和吳郡的大小官員尋找替罪羊時,把那小兒給順帶了進去。

  這時的乾三,對自家郎君那真是佩服到了極點。對着月光下郎君那籠罩着銀光,帶着幾分神秘的側影,他又想道:陛下春秋鼎盛,那伙賊人真把刺殺張公公的罪名安在郎君身上,便是以郎君的家世,也討不了好去。可郎君明明知情卻任其發生,只怕是另有打算了……

  柳婧睜大雙眼,無神地看着黑暗的前方。

  這裡可真是黑啊,黑得見不到一絲的光,而且特別安靜,明明來時她注意了的,侯叔等人也給關在不遠處的。可現在,她是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一點光亮也見不到。

  黑暗中,她在稻草堆上翻來覆去,這稻草鋪得雖然厚,可她睡慣了被褥床榻,那草割得身上痒痒的睡不着,而且沒有被子蓋,身上還很冷。

  要她鑽到稻草當中,把草當被子,柳婧又做不到。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

  黑暗中,柳婧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鄧九郎那張臉,回想着他的眼神,想着他對她說的話。

  她在想着,如果那人來審問她,她要怎麼說話,才會令得那人願意放了自己和侯叔等人。

  自從父親出事後,柳婧一直疲於奔命,她似乎很久很久沒有這般在黑暗中睜大雙眼,默默地琢磨一些事了。

  恍惚中,她想到了小時候,想到了父親沒有入獄前,想到了最愛粘着她的三妹。是了,自從父親出事後,自己與三妹加起來也沒有說過五句話了。昨天回去,她站在桃樹下,烏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自己,裡面盛了滿滿的孤單。自己一眼瞟過去,她扁了扁嘴,淚水都在眼眶中滾動了。

  可她當時就算見了,就算有點心痛,一轉眼又去忙正事了。

  還有母親……

  翻來覆去了一會後,柳婧輕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的柳婧,自是不知道,這個晚上,整個吳郡城都已天翻地覆,上到官員下到儒生,已是人人自危!

  柳婧在這陰暗的所在,一呆就是三天。

  她一直眼巴巴地看着門口,想着有人經過,哪怕是來提審她也好。可一直等一直等,除了送飯的一個僕人定時來過後,就再也沒有人經過。而那送飯之人不知是得了誰地交待,不管柳婧說什麼,他是一個字也不說。

  直到第四天,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際,感覺到有人來到了她身邊。

  柳婧嗖地睜開雙眼,巴巴地望去。

  她對上了一個高大挺拔的,站在這陰暗的地下牢房還要微微微腰的郎君。饒是光線暗淡,可這人那張俊美絕倫的臉,還是能吸聚光線,他一雙眼高深莫測地看着自己,可不正是鄧閻王?

  他總算來了!

  柳婧利索的從草堆上爬起,她那烏黑水潤的眼,睜得大大地看着他,也許是因為激動,也許是因為她無意識在向他討好,她那本來烏黑的瞳仁,這會顯得更大更黑了,那水汪汪的眸子,此刻顯得格外的討喜。

  一邊忙了整整三天,疲憊得都想倒下去就睡個不起的鄧九郎,這時唇角一揚,人倒是放鬆舒服了些。

  不過表面上,他自是不動如山。側過頭靜靜地打量着她,他開口道:「如何?可有想交待的?」

  這一次,他的聲音雖然依舊動聽,格外沙啞,似乎幾天幾夜沒有休息好一樣。

  被寂寞都要逼瘋了的柳婧,這時低下頭輕輕應道:「有。」真是乖巧得不得了的樣子。

  鄧九郎盯了她一會,啞然失笑,「這下倒是聰明了。」說罷,他退後一步,朝着一個銀甲衛命令道:「蒙上她的眼睛,帶出大牢!」

  「是。」

  那銀甲衛聲音特別響亮地應了後,大步走到柳婧身後,用一塊厚緞布蒙在柳婧的眼睛上後,一隻大手伸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這手……

  柳婧不由自主的一僵時,鄧九郎特別溫柔特別多情地開了口,「嗯?捨不得這裡,還想再待幾天?」

  柳婧打了一個寒顫,也顧不得這廝正牽着自己的手,連忙跟着他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只是這廝的手,怎麼這般暖和?

  也許是雙眼被蒙,感覺就變得特別靈敏,柳婧不想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隻溫熱有力的大手上,低着頭一邊緊緊跟着他的腳步,一邊暗暗想道:他要我交待什麼?難道說是那借他刀宰閔府的事?不對,如果他知道了那件事,不會這麼溫和地對我。

 

☆、第四十八章

鄧顧會面

 關在地窖這三天,柳婧已習慣了黑暗,只是畢竟目不視物,走起路來便跌跌撞撞,歪歪扭扭。

  她右手被牽,左手便小心地揮舞着,直到碰到東西才敢走下一步,偏這個時候,鄧九郎這廝走得飛快,拖得她的步子也不由不加快。

  就在她剛摸到牆壁,卻來不及收步而生生撞上去時,那被她撞上的牆壁在眨眼間變成了一堵肉牆,還發出一聲悶哼。

  是鄧九郎,他替她擋了一下……

  柳婧一怔時,被她重重撞了一下的鄧九郎,又發出了一聲悶哼。

  兩人同時止步,柳婧心驚地抬起頭,歉意地問道:「是不是撞得疼了?」

  黑暗中,她雙眼被蒙,一張精美的臉在陰暗下顯得格外雅致,可能是睡得不好,她的嘴唇發白,這般仰着頭張着嘴詢問的樣子,頗有幾分說不出的誘惑。

  鄧九郎本是習過武的,身體強健得很,這般小小的撞一下,他哪有什麼感覺?剛才那兩聲悶哼,不過是提醒她讓她記得他的好……

  不過她這麼充滿歉意的一問,這麼仰起頭努力想看他,卻什麼也看不清的小模樣,倒讓他起了興致。

  陰暗中,高大的鄧九郎低頭看向她。他揮了揮手,示意兩個銀甲衛先行離開後。他一手撐着牆壁,一張臉與柳婧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漸漸的,兩人已呼吸可聞。

  果然,感覺到他地接近,柳婧的一張臉,慢慢地開如沁紅。

  鄧九郎越發興致大起,他湊近她,薄唇輕輕在她鼻尖觸了觸。

  他這個動作剛一做出,柳婧便似受了驚嚇一般,她先是僵硬得一動不動,轉眼臉蛋頸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暈紅,接着,她的額頭卻是冒出汗了……

  好端端地出汗做什麼?

  鄧九郎悶笑出聲,在柳婧越發僵硬中,他把臉湊近她的耳朵,閉上眼把暈沉疲憊的腦袋朝她肩膀上一擱後,鄧九郎那格外沙啞慵懶的聲音在她耳邊低沉地喚道:「柳文景?」

  變成了木頭的柳婧想要應一聲,卻喉中乾澀發不出聲音。

  這時,她的肩膀上響起他低沉溫柔的聲音,「我發現還挺喜歡你的……」

  柳婧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轉眼,她的心臟開始砰砰砰砰跳了起來,她的手腳發軟,這廝那吐在她耳畔的那句『喜歡你』,令得她的臉都像火燒一樣燙紅。

  就在這時,鄧九郎離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