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溫雅/妾本溫雅 - 第29章

林家成

  他的手探上她的額頭,放了一會後,他驚咦一聲,「怎地這般燙了?柳文景,你不會是聽了我的話,羞赧成這樣的吧?怪了,你柳文景堂堂一男兒,怎地聽到我這同樣身為男兒的一句『喜歡』就羞成這樣?難道,你真是天生的兔兒爺?」

  柳婧:「……」

  看到柳婧臉上的紅暈迅速地消退,看到她緊抿雙唇強忍羞怒,鄧九郎輕嘆一聲,奇道:「怎麼臉又不紅了?咦,你居然生氣了?」

  她就不該生氣麼?

  柳婧越發咬緊牙關不說話。

  鄧九郎饒有興趣地端詳着她的表情,直欣賞了一會後,他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外面傳來了一陣說話聲。傾聽了下,鄧九郎說道:「行了,別磨蹭了,走吧。」說罷牽着她的手朝前走去。

  這一次柳婧一邊走一邊低着頭,感覺到他那握着自己的溫熱的大手,她在心裡憤憤地磨着牙,恨恨地想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

  不一會,兩人來到了地窖入口。

  洞口的木板已然打開,鄧九郎牽着柳婧走了兩步樓梯,見她腳試探地掂了掂,踩上一層後另一隻腳再跟上,卻在上到第三層時腳一滑,整個人向下一倒。他連忙手一伸摟着她的細腰。感覺到他手掌的溫熱,柳婧臉孔又要漲紅,不過因為這廝先前的戲弄,她生怕他發現了自己的異常,便咬着牙盡力忽略腰間的觸感。

  鄧九郎這時卻不耐煩了,他半摟半提地帶着她上完樓梯,出了洞口,又上了一輛馬車後,這才把她放到一側忙活起來。

  聽到身側的衣袂移動聲,以及翻動紙帛的聲音,柳婧微微側頭,凝聽着外面的動靜。

  在她這般凝聽中,不一會功夫,馬車停了下來。接着,柳婧蒙眼的布條被人一扯,她的眼睛便光亮大作。

  三天了,整整三天,柳婧終於重見光明,她先是眯了眯眼,過一會才四下張望着。

  這時,鄧九郎已跳下了馬車,似乎從出了地牢開始,他整個人便嚴肅起來。此刻也是,他那俊美的臉,氣色稍黯,下頜處有青青的鬍渣冒出來,眼下呈着青色,雖是腰身挺拔,氣度不凡,可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定是幾天沒有休息好。

  在柳婧望去時,鄧九郎對她理也不理,他手揮了揮,召來兩個婢僕後,命令道:「去抬一桶熱湯,給柳郎準備一套衣裳,讓他沐浴後就來見我。」說罷,他沉着臉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不一會便消失在柳婧的視野中。

  柳婧目送着他的背影一會,在婢僕們的恭侯中下了馬車。

  在等着婢僕們給她準備熱水沐浴時,她還在那裡擔心,這些婢女會強行要求服侍於她。不料她們提也沒提,把所有的東西放好擺齊後便行了一禮全部退出。

  柳婧迅速地把門鎖好,一邊解着腰帶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牛皮包。這裡面,裝的自然是她易容之物。自從那一日被顧呈逼着洗臉換回女裝,最後不得不以真面目走回家後,她便隨身帶着這些東西,以防意外發生。

  躺在浴桶中,柳婧把自己從頭到足都搓洗得乾乾淨淨,直似把那地牢中的陰暗晦氣都沖個一乾二淨後,這才換好衣服塗好面容走了出來。

  因頭髮沒幹,柳婧此時還是披着一頭烏髮的,至於她身上的藍色裳袍,則明顯大了不少,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見她出來,兩婢女立刻上前,朝她一禮後說道:「柳郎,請。」卻是要帶她去見鄧九郎。

  柳婧也不掙扎,她順從地跟在兩婢身後朝着前方的院落走去。看到這院落中人來人往的甚是熱鬧,卻每個人都拉着一張臉嚴肅的模樣,柳婧輕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也不知鄧九郎怎麼交待的,一婢恭敬地回道:「回柳郎,三天前張公公被刺客刺中,重傷不治。眼下,這吳郡都有點亂。」

  什麼?張公公死了?還是三天前?

  柳婧回想着,她在入牢之前,可是沒有聽到張公公被刺死一事的,現在看來,那事情是發生在她入獄後了?

  想到這裡,她打了一個寒顫,突然對自己在牢里住了三天感到慶幸。以張公公的地位和權勢,吳郡現在的大官小官和各路豪強,只怕是人人自危。說起來,整個吳郡,只怕只有牢里是最安全的。

  這時她甚至慶幸父親還沒有出獄。

  在柳婧的胡思亂想中,兩婢停了下來,朝着她笑道:「柳郎,大人就在堂房中。」說罷,她們向柳婧福了福,緩緩退下。

  柳婧看着這並不顯華貴的堂房,提步朝裡面走去。

  明亮的堂房中,鄧九郎顯然也沐浴更衣了,他一襲黑袍,烏髮也披散在肩膀上,有一滴水珠還順着他完美的額頭,慢慢滾下他高挺的鼻樑,沁入他那形狀完美的薄唇中。陽光照耀下,這人眉頭微鎖,俊美絕倫的臉上帶着幾分嚴肅,整個人透着一種朱門華堂的都雅和權勢在握的冷酷。

  只看了一眼,柳婧便迅速低下頭來。

  仿佛知道她已到來,把堂房當書房,正動作優雅地沾了沾墨開始書寫的鄧九郎聲音沙啞的命令道:「進來!」說這話時,他頭也沒抬。

  柳婧提步走了進去。

  她來到他身前五步處,剛要停下,鄧九郎不耐煩的低沉聲音響起,「給我磨墨。」

  柳婧看了他一眼後,低下頭,老實地走到他身側,慢慢地研起墨來。

  這時正是午後,春日的陽光暖暖的透過紗窗,照在這兩個人的身影,頗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和諧。

  就在這種寧靜中,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後,一個僕人在外面恭敬地叫道:「大人,顧家郎君到了!」

  什麼?顧家郎君?

  正在磨墨的柳婧那手一頓。

  鄧九郎沉靜的聲音在室內響起,「讓他進來。」

  「是。」

  外面那僕人的聲音傳來,「顧家郎君,我家大人請你入內。」

  「是。」這一次,顧呈的聲音與以往都不同,特別乾脆,正因為過於乾脆,便少了以往那扣人心弦,宛如弦樂般的魔力,而多了幾分文人雅客的斯文從容。

  聲音一落,一陣腳步聲傳來,然後,裡面是月白色長袍,外面披着一件暗紅色披風,臉色蒼白,俊美高雅的顧呈走了進來。

  顧呈一入房門,便目光一轉,然後,他清楚地看到了站在鄧九郎身側,正披着濕淋淋的長髮,為他研墨的柳婧!

  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會在這閻王之名揚於四海的鄧九郎身畔,看到自個那未婚妻。而且這兩人,都是剛剛沐浴過,都是頭髮披散,至於柳婧,身上的衣袍一看就有點大,分明就是鄧九郎穿剩下的……顧呈一怔之後,雙眼慢慢陰沉起來。

☆、第四十九章

三人

顧呈這般站在房門口,修長的身影擋去了大半日頭。

見他一進門便一動不動了,依然低頭行雲流水般提筆書寫着的鄧九郎,頭也不抬地問道:「顧郎遲遲不入,何也?」

這個時候,不管是堵在門口不入內的客人,還是提筆書寫連頭也不抬的主人,都透着一種不合禮儀的傲慢。

在一邊研墨的柳婧抬起頭,她先看了一眼鄧九郎,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後,又抬頭看向顧呈。顧呈正在陰着眼睛盯着她,四目相對時,不知為什麼,柳婧生生打了一個寒顫……

見到柳婧的目光有點躲閃,顧呈這才提步。他大步走入堂房,卻在該止步時不曾止步。

便這般一直走入堂房中,一直來到柳婧身側。

盯了她一眼後,他解去自己的外袍,輕輕地披在了柳婧身上。然後,他白而瘦長的手指輕輕地拂了拂,在把柳婧的烏髮全部置於掌中後,他三兩下把它挽了起來。然後順手從几案上拿起一根閒放的毛筆定住成髻……做完這一系列的動作後,他又開始給柳婧扣上外袍。

柳婧木楞楞地站在那裡,直到顧呈那低沉悠揚的聲音,在堂房中宛轉流蕩,「看你冷成這樣……也不注意一些。」

聲音極動聽,卻有一種格外的冷凝,仿佛在警告,也仿佛在冷酷的告誡她什麼。

柳婧猛然清醒過來,她睜大水潤烏亮的眸子看着他。感覺到他給自己系的外袍過緊,那繩結都鎖住她的咽喉了。

當下,柳婧反射性地伸出手,想要把外袍脫下。

就在這時,她那正在解去繩結的右手,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柳婧低頭一看,這一看,她對上了顧呈那重重握着她右手手腕的大掌。只這麼一會,她那白皙的手腕,便已變得青紫!

疼痛中的柳婧迅速地抬起頭來。她再次迎上了顧呈的目光,此時此刻,他那深濃中泛着紫光的眸子,如此溫柔多情地看着她,那眼神專注得,仿佛她從來就是他的唯一。

只是……她的手腕好痛!真的好痛好痛!就在柳婧的眼中不由自主的湧出水氣時,鄧九郎低沉含笑的聲音傳來,「文景,過來給我研墨。」鄧九郎這一句話十分簡單,甚至還含着笑。可不知為什麼,隨着他這一句話一出,柳婧簡直是條件反射的向後猛退一步,迅速地與顧呈拉開了距離。

而背對着鄧九郎的顧呈,也是身軀一僵,那雙多情的眸子,這時似是受到了什麼威脅一樣,警惕地陰了起來。

這時,鄧九郎帶着幾分散漫的笑聲響起,「真沒有想到,顧郎竟與文景相識?」鄧九郎越是這般散漫這般微笑,柳婧就感覺到,顧呈越是警惕。

當下,顧呈收回放在柳婧臉上的目光,微笑回頭,「恩,相識多年了。」他轉過身去。他對上了鄧九郎。鄧九郎正懶洋洋的倚在几上,雙手抱胸地也在看向顧呈。

如以往,不管是在洛陽還是在吳郡偶然遇到時一樣,鄧九郎那比很多美女還要扎眼的臉上,有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那亮如星辰的眼中,也盪着一種笑意,只是這笑意是如此的冷,冷得直讓顧呈能感覺到這人流露出的殺氣。

顧呈與他對視良久後,提步走到鄧九郎的對面的榻幾坐好,便這麼大賴賴地坐下,也不寒喧,顧呈便姿容高雅斯文地開口道:「顧某早在洛陽時,便聽聞了鄧郎的大名。世人都說,鄧氏有子,閻王有怒……鄧郎如此大名,顧某直到今日才得見真顏,真是萬分榮幸。」

此刻的顧呈,風度翩翩,蒼白俊美的臉上,透着一種詩書滿腹,金馬玉堂的高雅。從窗口透過來的陽光下照耀下,他不管是一舉一動,還是一抬眸一含笑,都恰到好處,仿佛是那玉雕成的像,無一處不完美,卻也無一處不透着一種匠心!

鄧九郎也懶洋洋地坐了下來。他整個人向後一倚,靜靜地瞅了顧呈一會後,鄧九郎傾身。他這般傾着身,這般含着笑,認真地看着顧呈,鄧九郎聲音輕柔地說道:「鄧某倒是慚愧了。直是來到吳郡,鄧某才知道,原來那個在洛陽風流冷煞的顧呈,卻原來是個了不起的兒郎。」

他給自己和顧呈各把酒盅滿上後,舉起自個的酒盅,抬頭抿了一口,然後,他把那酒盅朝着顧呈晃了晃,微笑着說道:「顧郎為人,便如這酒。這酒名為『血色之月』,它初初看時,色呈青碧之色,宛如世間有德之士,光風霽月幾可見底。不過晃上一晃,這酒便有縷縷血絲滲出。」說到這裡,他含着笑雙眼熱切地看着顧呈,認真地說道:「顧郎以為如何?」

他這話,分明含有很多柳婧所不知道的信息。

柳婧瞪大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不覺中,她已屏住了呼吸,全神傾聽起來。鄧九郎這話,顯然說中了什麼,當下,顧呈那蒼白俊美的臉色,微微一滯。

不過這種表情只是一晃而過,要不是柳婧特別注意他,根本不曾發現。

在鄧九郎熱切地笑容下,顧呈端起那酒品了一口。慢慢咽下,顧呈放下酒盅,微笑道:「原來這就是『血色之月』,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看這酒色,何等青碧鮮紅,便如那玉宇瓊樓,天生便是不凡。可惜,可惜,終是醞釀時少了時侯,味失於青澀,色過於華艷,空負盛名,其實不如草芥。真是可惜!可惜!」

「是麼?」鄧九郎揚起了唇。只見他目光微凝,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顧呈。

然後,只見他舉起那裝有『血色之月』的酒樽,略略抬高后,五指那麼輕輕一松。『叭』的一聲,酒樽從他手指間滑落,重重砸向地面,轉眼間那秦朝傳下來的,造價昂貴的酒樽和樽中美酒,全部碎成了片。

一樽酒份量不少,這般打碎了,直染濕了一大片地毯。

在堂房中變得安靜無聲中,鄧九郎拿出一塊手帕,動作優雅中,帶着絲絲冷意地拭着他自個的手。一邊擦拭,他一邊聲音輕柔地說道:「顧呈,二月初五丙申日,你在何處?」在顧呈慢慢陰沉的目光中,鄧九郎姿態優雅,舉手投足間,透着一種無法形容的凌人貴氣地說道:「今日請來顧郎,鄧某隻是想問顧郎一事,二月初五丙申日,顧郎身在何處?還有,二月二十三日凌晨之時,與顧郎會面的,又是何人?」

這番話,鄧九郎說得緩慢,斯文又優雅。可是,不管是他身邊的銀甲衛,便是柳婧也已發現,當鄧九郎以這種輕柔的,甚至帶着溫柔的語氣說話時,其實是他最可怕之時。顧呈陰着眼睛與鄧九郎直直相對。

過了一會,顧呈騰地站起,他雙手伏在几上,低着頭緊緊地盯着鄧九郎,森寒地說道:「鄧家郎君這話,顧某聽不明白。」嘴裡說着不明白,他身子一轉,竟是提步就走。

安坐在榻上的鄧九郎,身子微微後仰,以一種閒適而又洞察一切的眼神,微笑地看着顧呈離去。

顧呈走着走着,眼看就要走出房門了,他像想到了什麼似的,緩緩轉頭。轉過頭,他盯着柳婧,冷冷地說道:「柳文景,你不準備離開這裡麼?」說這句話時,他的聲音非常沉。

柳婧沒有想到,他人都要走了,卻又停步說上這麼一句。她眼角瞟到了鄧九郎,想起柳二和吳叔等人都還在他手中,便搖了搖頭,說道:「我,我還有事……」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顧呈的臉色便是一冷,他目光陰寒地盯着柳婧那隻揉搓着青紫右手腕的手……他只是盯着,他什麼話也沒有說話。可是剎那間,柳婧那揉搓手腕的動作一僵,同時,她也猛然想起:是了,顧呈是知道我本是女子的,我與他的婚約還不曾解去,就這樣背着他與別的男子孤男寡女的同處一室,確實於禮不合。可是可是,我現在情況特殊,吳叔他們還在鄧閻王的手中呢!於是,她在顧呈的逼視中,慢慢垂下雙眸,避開了他地盯視。

顧呈臉一黑,他衣袖重重一甩,大步走了出去。

而一側的鄧九郎,卻是用拳頭抵在薄唇邊,像是嗆住了似的,一邊笑一邊咳嗽起來。

目送着顧呈遠去的身影,咳嗽了一陣的鄧九郎慢慢收了聲,他溫柔地喚道:「柳文景?」每當他用這個語氣與柳婧說話,便意味着沒有好事。

當下,柳婧寒毛一豎,警惕地瞪向他。鄧九郎也沒有回過頭,他還在含着笑看着顧呈的背影,頓了頓後,他輕聲說道:「你好象得罪了你這個……咳,相熟之人了。」說這話時,他明顯頓了頓。

柳婧一怔,想道:難道他知道了什麼?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當下她眨了眨眼,迷糊地問道:「你們剛剛說的話……鄧家郎君,顧呈他是不是有點來歷?」

「是啊,」讓柳婧吃驚的是,鄧九郎居然爽快地回答了,他微笑道:「他的來歷,可大着呢。」顧呈大有來歷?這她怎麼不知道?柳婧眨了眨眼,整個人都迷惑了。!

☆、第五十章

瞞了什麼?

鄧九郎卻是不想再說下去,他微笑着,語氣輕柔地說道:「柳文景,你當真那麼冷?嗯?」什麼?

柳婧一怔,轉眼她低頭看到自己披着的,屬於顧呈的外袍,不由伸手解了下來。

剛剛把外袍放下,鄧九郎溫柔的聲音繼續傳來「頭髮這樣扎着不好,容易濕氣上頭。」聲音很溫柔,說的話也很有道理。

柳婧睜大眼看着他,可鄧九郎是背對着她坐的,她哪裡看得清他的表情?

無措地解散剛被顧呈紮好的髮髻,柳婧小心地看了鄧九郎一眼,想道:要不是我知道這兩人的底細,都會以為他們對我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