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溫雅/妾本溫雅 - 第35章

林家成

☆、第五十八章

阿五,顧呈

柳母不知道柳婧因何有這一番發言,不過這一陣子以來,女兒難得一展歡顏,現在見她高興,柳母也跟着彎了彎眼。

柳婧抱着柳萱,像她小時候一樣,抱在她腋下轉起圈子來。小女孩整個人盪在半空,樂得咯咯直笑。

這般轉了二圈,柳婧頭暈了,她剛把妹妹一放,小女孩馬上緊緊地夾着她的腰,叫道:「還要,還要。」

柳婧還沒有回答,柳母在身後斥道:「萱兒,別鬧你大哥。」

柳婧笑着在妹妹的頭上拍了拍後,把她放到母親身邊,朝步走出。

當她來到院落時,吳叔等人也看到了她的笑容。這一下,本來又是愧疚又是痛苦的吳叔幾人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柳婧走過去,低聲問道:「柳二呢?當初柳二是與你們一道關了的,他現在人呢?」

吳叔回道:「那銀甲衛放我們時,說放地是柳文景的僕人。柳二現在還關在那裡。」

柳婧眉頭一蹙。

想了想,她又問道:「柳二的兒子,可有使人看好?」

「大郎放心,一直看着呢。大郎,你現在是想?」本來抓住柳二的兒子,就是為了控制柳二,在柳婧上告父親冤枉時,好逼迫柳二在堂上招供認罪。現在這情形,好象用不着了吧?

果然,柳婧尋思了一會後,說道:「把那孩子送回去吧。」

「是。」

一仆領命離開後,吳叔輕聲說道:「大郎,那阿五和他的兒子呢?阿爭他們已經從下河村回來了。」

一提到柳二和阿五這兩個白眼狼,柳婧便心下惱火。她冷着臉說道:「阿五在哪裡?我馬上去見見。我父親是讀書人出身,對人向來仁厚。我倒要看看,他阿五又是因為什麼而出賣我父!」

關押阿五的地方,自然不是在柳府,而是那個一直以來,供柳婧與浪蕩子們相會的小院子。據吳叔說,他們是昨天晚上才進的吳郡城。柳婧的牛車到時,三個僕人連忙走了出來,朝着柳婧行了一禮後,吳叔的兒子,僕人吳爭湊上前來,低聲說道:「大郎,阿五家裡出事了。」

柳婧腳步一停,詫異地問道:「出事了?」她知道,要是別的原因出事,吳爭不會第一時間跟她提起,看來這阿五家裡出事,多半與她抓了阿五和他的兒子有關。

吳爭臉色嚴肅,他聲音清晰地說道:「是這樣,阿五家四兄弟,在跟隨大人之前,只有阿五和阿二是成了親的,另外幾個,因家貧一直娶不到親。阿五出賣大人發了家後,他們一家娶的娶妻納的納妾,過得倒也紅火。阿五的婆娘生了四個女兒一個小兒子後,大夫說是血虛體寒,再也不能生了。阿五的母親便與一鄰家說好,灌醉了阿五後,把那鄰家的女兒送到了阿五的榻上。出了這等事,阿五隻能納妾。那妾現在挺了個大肚子,阿五的母親成天說,算命地看過了,那妾室肚子裡的是貴子,擠兌得阿五的婆娘很厲害……前天在路上遇到一個下河村的人,他說,阿五的婆娘自從兒子被抓,丈夫也不知所蹤後,便被她的婆母罵得無處藏身,那一天,她突然衝進妾室的房裡,一剪子戮中那妾室心口,恰好這時她婆母進來了,看到阿五的婆娘把死人胸口的剪子拔出來自刎,血給流了一地,便給嚇得瘋癲了……」

說到這裡時,吳爭三人臉色都有點不好。他們本來都是良善之人,現在抓人孩子逼迫其父,也是情勢所迫。沒有想到害得人家死了兩個大的外加一胎兒,還瘋了一個,好好的家都給散了,一時之間這心裡都有點過不去。

柳婧也是一怔,她沉吟了一會後,問道:「阿五知道嗎?」

吳爭點頭,「知道,那天那下河村人說這話時,他就在車裡面,只是被我們堵了嘴,只能聽不能動不能說。」

柳婧輕嘆一聲,問道:「他什麼反應?」

「從那天起就不吃不喝的,現在人都瘦得脫了形。」

柳婧說道:「我們去見見他吧。」

關押阿五的房間中,顯得十分安靜。柳婧推門而入時,他正倒在角落裡,整個人縮成一團。

柳婧走到他面前,低頭看着臉色青白瘦得不成樣的阿五,開口喚道:「阿五。」

她這一聲叫喚後,阿五慢慢睜開眼來。

柳婧背着光,他直用了一會才看清她,呆了呆後,阿五喃喃問道:「你是?」

「我是柳婧。」柳婧的聲音斯文平和。

她這話一出,阿五便睜大眼輕叫道:「小姑?你怎麼?」扮成男子了?不過這話沒有問完,他便一邊咯咯地嘶笑了一會,一邊抱着頭縮成一團,「小姑,我遭到報應了!我遭到報應了!」他幾天沒有進食,人氣力全無,這麼叫了兩聲後便不停地喘氣。

過了一會,阿五才氣息稍定,他抬頭看着柳婧,喃喃說道:「小姑,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是恨我們忘恩負義,害了大人,你想申冤救出大人吧?我會認罪的,過堂時,我什麼都說出來。現在我活着也沒意思,把大人換回來也好,省得到了地獄還因背主一事下油鍋過刀山。」

他說出這通話,便似用盡了力氣,雙眼一閉不再動彈。

柳婧低頭端詳了他良久,抿了抿唇後說道:「給他灌點粥。他喝不下就強灌。」

「是。」

來這裡時,柳婧還一肚子怒火,想着怎麼痛罵一番,可現在事情成了這樣,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是乾脆把阿五放了好,還是關下去。想了又想後,她還是想道:等父親出來後,由他來處理這事吧。

走出院落,柳婧拿出一碇金交給吳爭,交待道:「再去租一個小院子,把阿五父子弄進去。」這裡畢竟是那些浪蕩子經常來的地方,還是避着點好。

吳爭應了一聲後,看到柳婧上車,跑上前問道:「大郎,你是去見柳二嗎?」

柳二?想到那個看着自己眼也不眨一下的瘋狂之人,柳婧搖了搖頭。在得知那兩人謀害自己父親時,她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可現在,她卻覺得在恨着柳二阿五的同時,也有着對他們的憐憫。可能這世間的事就是這樣,每個人總有着無奈,誰也不是純粹的壞人。

坐上牛車,柳婧一邊無意識的模仿着鄧九郎的筆跡,一邊想道:這吳郡不知有沒有擅長雕刻的?這麼大的城池,有是應該有的,是了,父親素來喜歡交結各方朋友,我可以去問問他。

她在胡思亂想,牛車也走得不快,於慢慢悠悠中,三月的暖陽透過車簾照了進來。柳婧仰着頭看着車廂頂,胡思亂想了一陣後,牛車突然一停,因停得過急,迫得柳婧整個人朝前一晃。

她剛剛穩住身,右側車簾一掀而開。一隻手臂伸出,那手臂牢牢地扣住柳婧的手,就在她要尖叫時,那提起她的歹人身後,傳來一個十分熟悉的動聽聲音,「閉嘴!」

這聲音?是顧呈!

柳婧一驚之下,連忙閉了嘴。而這麼一會,她已被一個大漢抓着手臂,像抓小雞一樣給抓到了另一輛馬車上。

而這時,給她充當馭夫的吳叔在前面轉了一圈後,罵罵咧咧地又上了馭座,鞭子一甩牛車再動……竟是沒有發現她不在了。

柳婧急急轉頭,朝着一側靠着窗口的那人說道:「我交待一下,免得家裡人慌神。」也不等他同意,柳婧伸着頭叫道:「吳叔吳叔。」

吳叔正駕着車趕路呢,聽到自家大郎的聲音傳來,他回過頭便朝後面看去。

見他四下張望,柳婧無奈地叫道:「吳叔,我在這裡。」

對上見到她在另一輛車上,目瞪口呆着的吳叔,柳婧斯文地說道:「我與顧家郎君遇上了,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吳叔還在呆怔,直到目送着顧呈的馬車去得遠了,他還呆呆地坐在牛車上昂着頭看來。

打發了吳叔後,柳婧定下神來。

她轉過頭看向坐在馬車角落處的顧呈。

顧呈也在看向她。

此時,他就坐在車窗邊,一束陽光照進馬車。陽光是如此明亮,柳婧還可以清楚地看到其間起起落落的浮塵。

坐在陽光里的顧呈,臉上的茸毛和嘴邊剃得青青的鬍渣,都可以看清。此刻,那個總是蒼白着一張臉,總是以一種冷漠的眼神看着她的顧呈,一隻手放在車窗外,微側着頭,定定地凝視於她。

陽光下,他的臉色白得近乎透明,他的雙眼也被襯得越發的深濃。他眸光深沉地盯着柳婧,也許是陽光太過燦爛,這一刻,柳婧竟覺得,他的眼睛中,似是藏了千言萬語。

他真與六年前相差太遠了,不僅長得這麼俊了,這眼神,明明是無情之人,卻總是專注得仿佛多情到了極點。他這般看着她時,那深邃得宛如星空的眸光,仿佛能把所有的陽光和生命都進入其中,神秘得讓人難以抵抗。

柳婧暗嘆一聲,竟是想道:如果六年前,我知道他長大了會這麼招人,一定不會招惹他的……她知道自己,六年前,便是她飛揚跋扈,自信至極,卻也只想招惹自己能夠震得住的。

☆、第五十九章

與顧呈的交談

靠着車窗,顧呈凝視着柳婧,他玉冠高束,眸中含情,雙腿交叉,那閒適而又專注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剛剛做出強擄之事的人。

柳婧收回心神,放在腿側的右手暗暗握緊後,垂眸說道:「不知顧家郎君把我叫來……」剛說到這裡,顧呈便打斷她的話頭,「叫我顧郎!」

柳婧一僵。

過了一會,她順從地喚道:「顧郎有事找我。」

久久久久,顧呈都沒有回話。

不用抬頭,柳婧也知道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又過了一會,在馬車的格支格支聲中,顧呈低如弦樂的聲音緩緩傳來,「你與鄧九郎……」吐出這幾個字,他的唇便抿得死緊。那一日,那兩人披着的長髮,一個寫字一個磨墨的情景,仿佛又出現在眼前。

直過了一會後,顧呈才繼續道:「那日之事,你便無話可說?」聲音沉到了極點。

柳婧垂眸尋思了一會,輕聲回道:「鄧九郎富貴無極,身邊什麼人沒有?他不過以為我是一介儒生柳文景而已……」她想,她與眼前之人畢竟有婚約在身,在沒有解去婚約前,自己一個女子與別的男人同處一室,做為自己的未婚夫,是有權利置問的。

她說得很清楚了。

她說,鄧九郎不過以為她是男子柳文景。所以,她與鄧九郎之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吧?

顧呈盯着柳婧,突然低笑出聲。

他的笑聲很冷,隱隱中,甚至有着一種怒火。

柳婧不明白自己都這樣說了,他為什麼發火。不過他發不發火,都與她無干,所以她老實地低着頭,專注地看着自己縴手的手指。

在一陣隱怒地笑聲後,顧呈見到一臉文靜,沒有惶恐,也沒有歉意,甚至沒有多餘表情的柳婧,慢慢閉上嘴。

他向後仰了仰。

馬車中,又恢復了那種讓人窒息的安靜。

柳婧坐了一會,感覺有點悶,便沒話找話地說道:「那天我遇到陽子遠了。」怕他不記得陽子遠是誰,柳婧補充道:「就是那個跟在閔三郎身後的年輕商人。閔府現在落了難,他趁勢納了閔小姑為妾。」因他一直不開口,一直只這麼目光深邃地凝視着她,柳婧終於有點結巴了,「閔小姑求我,找你,救她。」頓一頓,她輕聲補充道:「她現在一點也不好。」

終於,顧呈開口了,他的聲音越發冰冷,隱帶譏嘲,「因此,你一見我便迫不及待的替她說話?」他驀地伸手扣住柳婧的手腕。

他扣得她如此之緊,直緊得她手疼。把她重重一扯,逼得她差點跪倒在車廂中後,他聲音冰寒至極,「柳氏阿婧,我們還沒有解去婚約!如果可能的話,我也許依然還會娶你為妻……這還沒有過門,你就這麼大方了?」

他的手緊緊地錮着她的手腕,柳婧根本連掙也掙不動。

感覺到他似乎有點生氣,她也不敢掙。

直過了一會,在他慢慢放開她的手時,柳婧才飛快地坐回原處,低着頭一邊小心地揉着手腕,一邊悄悄地看向她。

顧呈一直在凝視於她,所以她這麼悄悄一望,便是四目相對。

柳婧飛快地垂下了頭。

她看着自己的足尖,過了一會才低低地說道:「阿呈。」

她的聲音輕細溫柔,隱隱帶着種痛苦,「我生下來就得到父母一心的寵愛,我又從小就聰明,父親一直寵我過了頭……遇到你時,我成日裡聽這個說我天才,那個說我神童,好些人都感慨說我因何不是男子。我聽多了,一邊得意,一邊也氣不過,我,我那時覺得,男子能做的,我通通能做。恰好遇到了你,你很有趣,生得又好,對我也好,還很可愛,」最後四字一出,柳婧明顯地感覺到馬車中空氣一寒,她縮了縮頭,還是繼續喃喃說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打壓你欺負你,或者貶低你抬高自己。我那時把你騙進匪窩再救和騙進陷阱再跳到裡面與你一起挨凍,都不是把你當成傻子,不是想着要戲弄你作踐你。我就是想,你我這樣好,共過難關後,就會更好。那樣,你我分開後,你會一直念着我,等以後我們成了婚,你也就不會變心。」

她說到這裡,聲音突然停頓下來。

睜着眼睛,柳婧失神地看着自己的雙足。

直過了許久許久,她才聲音沙啞地說道:「我沒有想到你知道被騙後,會那麼憤怒……那麼恨我。阿呈,其實那天你離去的樣子,我一直記了很久,有時做夢還夢見了。你前腳走了,後腳父親便把我關了起來。我那時被你的模樣給嚇傻了,也知道自己約摸錯了,便任由父親收了很多我喜歡的書,收了棋譜棋盤。」

又過了一會,她雙手捂臉,疲憊地說道:「阿呈,我以前犯了錯,對不起你,這幾年裡,我悔也悔了,教訓也受了,現在,我父已入獄,我柳府家道中落,我自己,也不敢再有以前的想法了……」這一次,她聲音沒落,顧呈已冷笑出聲。

柳婧不想聽他的冷笑,不想受他的話,便繼續啞着嗓子,疲憊地說道:「阿呈,幼時的過錯,犯都犯了,我雖一心想改正,也無濟於事。現在我們都長大了。就,就忘了以前吧。」

她輕輕地說道:「我知道你厭憎於我,可這厭憎,犯不着用我們的終身來消磨。你現在這麼出類拔萃,真心愛慕你的人也多,我,我更是與她們比都比不得,就,就解了婚約,好不好?」

這一通話,柳婧已尋思多時。現在說出,她句句誠摯,語氣認真,態度也端正到了極點。

柳婧的意思很明白,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她也悔了,不管什麼樣的錯,犯不着用婚約來懲罰彼此。

柳婧說出這話後,馬車中又恢復了那種讓人窒息的安靜。

一直沒有聽到顧呈說話,柳婧悄悄抬頭看向他。

讓她完全意外的是,顧呈正微微仰着頭,他雙眼緊閉,眉頭緊蹙,薄唇抿成一線,表情似乎有點痛苦?

沒有想到事情過了六年,她提起以前之事,他還是這麼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