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溫雅/妾本溫雅 - 第4章
林家成
木季嘿嘿一笑,壓低聲音得意地說道:「前方四百餘里水道,都沒有支流!怎麼可能追之不及?再則,便是追不到船,他們總要出貨的吧?我們便在積縣守株待兔也成!」木季口沫橫飛地說到這裡,一張紫膛臉已漲得發紅,他興奮地想道:這世道錢財難賺,我木季窮苦多年,有心想冒犯強梁,卻又無那能耐。這柳姓小兒就不一樣了,搶了他還是殺了他,就憑他那一家子的婦孺,那是連個替他叫冤的主都不會有!這樣好欺的人不去欺,我豈不是白走世間一趟?
姓張的漢子聞言興奮地咧着一口黃牙,迫不及待地叫道:「那還等什麼?我們不是要還馬嗎?讓他們自個僱車回家,我們馬上把馬送回!」
「得,就這麼着。」
岸上發生的事,柳婧等人一無所知。
貨船一開,她和六個僕人便回到底艙,一邊檢查着艙中的鹽貨,柳婧一邊頻頻蹙眉。
一側,同樣臉色也不好看的魯叔嘀咕道:「大郎,那些浪蕩子都趕走了,那這些鹽怎麼辦?我們都不知道那些私鹽販子處理貨物,通常會在什麼地方啊。」
柳婧蹙着眉,從袖袋裡掏出那四十天裡,眾浪蕩子的見聞,看了一會後,她說道:「地方倒有,還就在附近,那是一個叫積縣的所在。」她把紙帛一合,苦笑道:「現在的問題,倒不是在哪裡出貨,而是該怎麼出貨!那些私鹽販子都是地方強梁,怕就怕我們一開口,他們便知道我們是外行,到時再被人來個黑吃黑可就血本無歸了。」
這確實是個問題。
魯叔皺眉想了會,朝着柳婧認真地說道:「大郎,我們幾個好歹也是在外面見過世面的丈夫,這事,便由我們商量着辦吧。」
柳婧搖了搖頭,她低聲道:「我還要想想,還要好好想想……」
說罷,她轉身朝着甲板上走去。
柳婧這一想,便想了整整一天一夜。當又一個朝陽升起時,她還站在甲板上凝眉苦思。
想她柳婧長得十七歲,書是讀了三車,奈何這麼多年困於深閨,閱歷實在太少啊。再說,與強梁豪傑打交道,處理這種違法犯禁之物,一直都離她的世界太遠,便是書中,也根本不曾提起啊。
怎麼尋思,柳婧都是束手無策。
她再次從袖袋中掏出那見聞錄看了看,過了一會,柳婧喚道:「魯叔,你過來一下。」
「大郎何事?」魯叔小跑到柳婧身後,小心地試探道:「大郎想出主意了?」
柳婧指着前方說道:「我們應該離一個叫蘆葦盪的地方不遠了……叔,我想如果可以的話,就把這船在蘆葦盪里選一個隱密所在藏了。等我們把消息完全打聽清楚了,再來開船。」
她這話很有道理,想那貨船一藏,那些想追蹤他們的人,就連目標也沒有了。魯叔忙不迭地應道:「行行,就聽大郎的。」
既然商量妥當,貨船更是全力行駛了,眾人嫌這西北風不大,令得這帆船走得不快,還幫着划起漿來。
劃了半天漿,在日上中天時,眾人的視野里,右側的河道處,出現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蘆葦。那蘆葦又深又密,蘆葦的盡頭便是大片樹林。不管是蘆葦還是樹林,都浸在河水中,想一想辦法,也許還真能找到地方把貨船給藏了。
☆、第七章
黑衣人
眾人驅着船,朝着蘆葦盪駛去。
貨船上面,現在只裝了三四千斤左右的鹽,再加上他們七人,載得並不重。蘆葦盪雖然水淺,卻還可以行船。特別是走了一陣後,前方赫然出現一大片長在水中的密林。那密林根幹部全部被水淹沒,只剩下個樹葉並不繁茂的樹頂。貨船在其間駛了一陣後,又看到一大片縱使到了冬天,樹葉依然蔥鬱的樹林,而那樹林中,還有一個小山包!
在魯叔興奮地指揮中,貨船駛入那個山包後面,這山包後面恰好有一片空地,另外三面都是這種枝葉繁茂的樹,再砍些樹枝給攔在出入道,還真就這麼把一隻貨船給藏住了。
把貨船藏好,柳婧等人都鬆了一口氣。事實上,這幾天他們開着這隻船一路招搖,心中還是很不安的。特別是兩個柳府的僕人剛剛從浪蕩子那裡學會了開船,並不老練,開起船來那速度怎麼也提不上去,一路上,眾人總是擔心有什麼人會追上來。
藏好貨船後,幾人砍下幾根樹枝,做了一個簡單的筏子,開始穿過叢林,朝着岸邊划去。
岸很快就到了。這邊的河岸有點特別,過了一片二十步不到的沙灘後,便是一個傾斜着向上的山坡。這山坡的傾斜度還挺高,從河灘到那山坡頂,約有二三十尺高,眾人又是砍樹擋路又是做筏子的,這時已筋疲力盡,走到山坡上時站都站不穩了。
堪堪走到山坡上,一個僕人剛剛指着遠方叫道:「大郎,那似是條官道。」
他的聲音剛剛落下!
眾人還剛剛站穩!
陡然的!他們都是一僵,原本已軟着坐到了草地上的柳婧更是身軀一硬,而那叫嚷的僕人,也張着嘴,整個人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般,張着嘴『嗬嗬』連聲,眼瞪着前方,卻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來!
安靜,四下是無比的安靜,只有一陣陣風吹過叢林,帶着濕氣與寒意襲上眾人,只有那撲天蓋地的血腥味,以及遍地遍地的屍體,充斥了柳婧等人的呼吸,染紅了她們的視野!
卻見那山坡下,正好整以暇地站着十幾個黑衣蒙面人,而這些蒙面人手中的劍,還在滴着血。最後一個蒙面人,剛把血淋淋的長劍從一個做貴人打扮的中年人胸口拔出,在激起一串濺了三尺高的血雨後,任由那中年人睜着雙眼死不瞑目地倒下……
草地上,七倒八歪地躺了八九具屍體。這些屍體,無一着裝不華麗,無一佩飾不精緻,分明都是極有身份的人!
而現在,這些極有身份的人,已變成了死人躺在地上,站在這些死人身邊的,是一個個黑布蒙面,殺氣騰騰的黑衣人!
這分明是一場屠殺,一場不能為外人知道的暗殺!被殺的人大有來歷,而殺人的人之所以蒙着臉,分明是不想被人知道這事是他們幹的!
如此隱密之事,如此不可告人之事,現在,竟被柳婧帶人撞了個正着!
一時之間,柳婧臉白如雪!
在柳婧等人蒼白着臉,驚惶無比地站在那裡瑟瑟發抖時。眾黑衣人同時轉頭看向了站在中間的一個黑衣蒙面人。
他們在看着自己的首領,等着他下令!
在他們的目光中,那黑衣蒙面人,右手提着血淋淋的長劍,踩着優美而緩步的步履,如一頭就在獵食的豹子一樣,緩緩朝着他們走來!
看到他走近,魯叔清醒過來,他踉蹌地沖向柳婧,把她胡亂一拉後自己擋在她的身前。只是他所有的力氣,似乎在做出這個動作時,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於是,他站在柳婧面前時,整個人都在顫抖,那牙齒叩叩相擊的聲音,人隔了很遠都聽得到。
柳婧也清醒了過來。她挺直腰背,大步走出幾步,擋在了魯叔前面,正面迎上了這個緩步而來,優雅而又危險可怕之極的黑衣首領。
那黑衣蒙面人看了一眼攔在自己面前的柳婧,手中血淋淋的劍鋒一掠,用他那極為優美動聽的嗓音,淡淡的,輕柔地說道:「行了,別傻站了,都殺了吧!」
都殺了吧!
他說,都殺了吧!
一時之間,撲通撲通,柳婧的身後跪地聲,抽泣聲響成了一片。
柳婧也很怕,她灰白着一張臉,一雙美麗的眸子絕望地看着眼前這個人,看着他那血淋淋的劍慢慢指向自己時,隨着那劍鋒越來越近,她絕望地瞪大了眼。
紅日似火,因劇烈的恐懼和絕望而瞳孔放大的柳婧,在這一刻,顯出了一種驚人的美麗。
那蒙面黑衣人盯着她的目光,似是多了分打量。他抬起手腕,慢慢的,那鋒寒的劍鋒,抵上了柳婧的咽喉……只要這劍輕輕一點,這個因絕望而美麗得讓人驚艷的少年,便會徹夜合上他那動人的雙眼!
這可真是暴殮天物啊!
黑衣人輕輕一笑,在柳婧僵硬的,哆嗦不已中,那泛着濃烈的血腥味兒的劍鋒,慢慢地從她的喉結向下滑去。
那劍鋒,冰寒的,因滴着血而粘滯地點過她的頸窩,然後,慢慢地劃向頸窩處,那系得緊緊的襟領……
劍鋒這麼挑着襟領,然後,他手腕輕輕一抖,那緊扣的襟口,便發出一陣輕輕的衣帛碎裂聲:「茲——」地一聲,柳婧那厚厚的外袍,被割出了四寸長的口子。
正在圍向柳婧身後眾仆的黑衣人聽到這聲裂帛聲,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他們轉頭看向自家首領,見到他那面巾下微眯的,似是含笑的雙眸,見到他那優雅的,以劍相指的動作,見到被他寒劍相指下,恐懼到了極點,被動地仰着頭,絕望地睜大眼等着最後一刻來臨的那俊美小郎,一個個竟是手中佩劍一垂,同時想道:真是稀奇了,頭兒也好起色來了。頭兒既然想戲耍這頭小白臉兒?那這些僕人,也不忙着殺了。
在一陣無聲的安靜中,那黑衣首領的劍鋒再次輕輕一挑,這一次,茲地一聲裂成兩半的,是柳婧的中衣。
這世間,只怕沒有比等死更加恐懼的了。柳婧的臉雪白雪白,她絕望地看着那人,額頭下大顆大顆的汗珠,正沁沁而下。
黑衣首領盯着柳婧,他面巾下的雙眼再次微微一陰,似是低笑出聲。
如今,柳婧外袍中衣都被削破,只有裡面那層雪紗織就的內裳伏貼地裹在她晶瑩如玉的肌膚上。
黑衣首領似乎不忙着殺她,他用那粘着血的劍鋒,不緊不慢地在她的玉頸和下巴處游移,而冰寒的劍鋒所到之處,陽光下柳婧那幾乎看不到毛孔的細白肌膚,便激起了一串串的雞皮疙瘩。
一滴又一滴的汗水,順着她的額頭,她的眼角流下,偶爾有幾滴濺落在劍鋒上,還盪開了那劍面上的血花。
感覺到那在自己頸間不緊不慢摩挲着的劍鋒,柳婧唇動了動,於極至的恐懼中,她隱約想到了什麼,可那點什麼,卻因她的大腦太過渾沌,而根本記不起來。
她只能無助地看着這黑衣人,等着他對她的死亡判決。
這時,黑衣首領的劍鋒再次下移,它慢慢移到柳婧的咽喉下,輕輕向下一割,「茲」的一聲,布帛碎裂聲再次響起,柳婧的內裳也被割破,露出了她雪白的胸頸!
黑衣首領目光下移,盯了一會後,他突然輕柔地問道:「這是什麼?」他修長圓潤的指尖上,捲起了一根金鍊,金鍊的下面,便是一個長命鎖……這是柳婧自小佩帶的,從來沒有離過身。
黑衣首領拈起她的貼身佩飾時,靠得她如此之近,那呼吸之氣,那說話時,噴出的淡淡的男性氣息,都撲在柳婧的頸間。
她唇顫抖了一會,哆嗦着說道:「是,是長命鎖。」
「長命鎖啊,」黑衣首領的聲音特別溫柔,他輕聲道:「很精緻。從小就帶的?」
「是……」柳婧回答的聲音中,含着牙齒相擊的叩叩聲。
黑衣首領似乎再次笑了笑,他轉過那長命鎖,用食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紋,輕柔地說道:「你姓柳?」也不知怎麼的,這句雖是問話,卻也更似是在肯定,隱約中,更似含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柳婧櫻唇粉白地顫抖了一下,「是。」
她佩帶的這個長命鎖,似乎很讓黑衣首領感興趣,他細細地欣賞了一會後,又輕柔地問道:「你好好的家不呆,跑這地方來做甚麼?」
此刻,他手中那血淋淋的劍鋒,還時不時地划過柳婧的耳畔,時不時地晃過她的秀髮。柳婧白着臉瞟了一眼那劍鋒,驚恐到極點的她,此時只想着能從這人手中逃得性命,哪裡還顧得那點錢財。當下她顫聲說道:「我父親欠債又入了牢房,我得弄點錢還債。」
「欠了多少?」
「一,一千四五百兩黃金。」
「哦?」黑衣首領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怎麼弄錢的?」
「我,我截了一船鹽……」
「鹽啊?」黑衣首領低吟一聲,繼續輕柔地問道:「鹽在哪裡?」
他這話一出,柳婧似乎振作了一點,她白着臉咬着唇,壯起膽子問道:「我告訴你那鹽的地方,你能不能放過我們?」她哽咽道:「我們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不會說出去的!」
看着淚水順着臉頰流下的柳婧,黑衣首領笑容微斂,他冷冷地盯着她,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嗯?」
這聲音一出,這表情一做,一股煞氣油然而生。柳婧本來怕到極點,說出那話已是鼓出了她所有的勇氣,被這人一盯,她嚇得緊緊閉上了雙眼,兩行淚水不由流了下來。
☆、第八章
居然是你?
那黑衣首領側了側頭,他欣賞了她這表情一會後,慢條斯理地松下那摩挲着她長命鎖的手,手一揮命令他的手下,「帶着他們,找到那船鹽的所在。如果他們不願意說的話,那就砍了算了。」
「是!」
隨着這人命令一出,柳婧的幾個僕人都被黑衣漢子們推到了一旁。看到屬下們被帶走,柳婧聲音一提,啞聲道:「別推他們,我帶你去。」
黑衣首領聞言低低一笑,他讚許地撫了撫柳婧的臉,輕喃道:「這才乖啊。」說罷,他聲音一沉,命令道:「在前面帶路。」
柳婧連忙走到他前面,她低着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河灘。這麼渾渾噩噩地上了筏子,又把那藏船的地方指那黑衣首領後,柳婧整個人腿一軟,再也沒有半點力氣了。
那黑衣首領跳上貨船,他到貨船轉了一圈後,重新跳上竹筏,不一會,柳婧與他便回到了山坡上。
站在山坡上,黑衣首領慢條斯理地命令道:「那船不錯,你們把這裡打掃一下就上去。」
「是。」
「時間不多,馬上動身。」
「是。」
連續下達兩條命令後,黑衣首領轉向一直在哆嗦的柳婧,笑了笑後,輕柔地說道:「鹽不錯……看在它的份上,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幾乎是他那句『一條生路』一出口,包括魯叔在內,包括柳婧在內,都是一松。柳婧更是整個人軟倒在地,死里逢生,令得她歡喜至極,可想到辛苦弄來的鹽全部沒了,家人生存再無着落,她又是一陣悲苦。不由的,柳婧坐在地上,雙手捂着臉,嗚嗚咽咽地哭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