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溫雅/妾本溫雅 - 第8章

林家成

  隨着常公這個請字一出,一直捏着一把汗的柳婧吁了一口長氣。不過,隨着這口長氣一出,她卻不得不拿起架子來。

  常公見到柳婧不說,濃眉先是一皺,後來不知想到了什麼,聲音一提,大聲叫道:「老厲老厲。」

  一個做管事打扮的中年人連忙跑了出來。

  常公朝他揮了揮手,叫道:「去,拿一百兩黃金來。」在那老厲應聲離去時,常公退後兩步回到塌上坐好。而當老厲把黃金端來時,常公也恢復了冷靜。

  他揮了揮手,示意老厲把黃金端到柳婧面前,沉着聲音說道:「小郎君,現在可以說了吧?」

  柳婧一笑,她大大方方地把那一百兩黃金收入袖袋中,在常公和老厲轉為鄙薄的目光中,柳婧溫和地說道:「柳某本為求財而來,常公現在支付了費用,柳某自是有話說話。」頓了頓,她態度端凝地說道:「三個月前,柳某在歷陽遇到那人時,他說他姓吳。」

  常公有點失態,他喃喃重複道:「姓吳?怪不得一直找他不着,原來他連姓也改了。」這時,老厲一側冷聲說道:「小郎君,一則三個月前的消息,似乎值不得一百兩金吧?」卻是對柳婧的貪財之舉大是不滿。

  柳婧看了他一眼,斯文溫潤地說道:「三個月前的消息,自是不值一百兩金。然而,一個月前的消息呢?」在常公瞪大雙眼,身子向她一傾,側耳傾聽中,柳婧說道:「說來也是運氣,一個月前,在下在莫縣又遇到了這位吳兄。可奇怪的是,這一次吳兄改姓了,他直說他姓淳于。與在下飲了一通酒後,淳于兄說,在清明之前,他沒有離開莫縣的打算。」

  這一次,柳婧的聲音一落,常公已站了起來,他扯着嗓子厲聲喝道:「來人,來人。」

  不一會功夫,從外面便跑進了幾個護衛。常公命令道:「馬上準備行裝,今天下午,我要趕往莫縣。」「是。」

  眾護衛一退,一個美麗的,三十來歲的婦人從里堂小跑了出來。看着常公,她眼中噙着淚,激動地說道:「阿秋找到了?」

  「是,這次應該是找到了。」常公連忙上前扶着婦人,高大粗壯的漢子,這般扶着婦人時,卻小心翼翼中透着一種溫柔。他低低地說道:「表妹,這次找回三弟,你我好言相勸,定能讓他釋懷。」

  那美麗的婦人抹着眼淚,低低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當年為了接近大表哥你老與三弟玩在一起,他也不會在我們定婚之後如此失態,更不會一跑就是十年。」

  「這些都過去了。」

  看着那兩口子你儂我儂地靠在一起,錢財到手,急於去見過父親的柳婧站了起來。她剛剛施了一禮,還沒有開口,陡然的,門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着那腳步聲中,還有一陣讓人心慌意亂的喧譁聲和令人心口沉悶的馬蹄聲。

  就在常公和柳婧都是一驚,轉頭看向時,一個僕人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他一進入正堂,便朝着常公驚惶的嘶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來了好多官兵!」

  什麼?

  常公大驚失色,他把婦人一放,急步便朝外面走去。而在他的身後,柳婧也急急站起,就在她想衝出去從側門離開時,又是一個僕人沖了進來。那僕人哭道:「主人不好了,官兵把整個宅子都包圍了。」

  什麼?宅子都包圍了?她出不去了?

  柳婧白着臉,她咬了咬牙,尋思半晌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

  而這時,常公已是臉色灰敗,他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用力拭了一把後,常公絕望地說道:「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這樣?他們怎麼會一點風聲也沒有漏給我?」

  就在常公一臉絕望,眾婢僕慌亂地竄來竄去時,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傳來。

  轉眼,那腳步聲進了院落。出現在柳婧視野中的,是兩列銀袍士卒,他們手持長戟,面無表情地大步而來,一走到堂房外,便自發地分成兩列。總共四十個銀袍士卒,這般十步一人,竟也從正堂門口一直排到了苑門處。

  然後,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這個腳步聲,就顯得輕緩優雅了。它的這種優雅,與今天柳婧刻意顯出的優雅不同。它輕而自在,透着種底氣十足的從容。

  隨着這腳步聲一來,四十個銀袍士卒同時把手中的長戟朝地上重重一拄。隨着「咚」的一聲令得地面震盪的悶響,原來還驚嚇得又是哭叫又是抱頭亂竄的常府婢僕們,齊刷刷給震住了。竟是一個個啞了聲住了腳,於是,整個院落里,流淌着一陣極致的讓人無法呼吸的安靜。

  在這種安靜中,那優雅的腳步聲,就更顯得清脆自在了。

  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轉眼間,一個俊美到了極點的貴介郎君,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貴介郎君,頭上戴的金冠,雕刻出一種吉鳥的樣子,可惜柳婧認不出那吉鳥,不然,她就能說出這人的身份了。

  這貴介郎君也是一襲銀衣,外面披着一件玄色外袍。他腰間垂着美玉,隨着他緩步而來,那美玉與他腰間劍鞘上鑲着的寶石和珍珠撞擊在一起,發出一聲聲悅耳到了極點的金玉交鳴聲。

  那貴介郎君緩步踏入院落,他瞟了常公一眼後,點了點頭,輕柔地說道:「你就是常勇?」

  常公虛軟地點了點頭。

  不等他開口,那貴介郎君輕聲說道:「常勇,有人舉報你常府販賣私鹽,私制鐵錢。請跟我走一趟吧。」

  那常公搖搖晃晃,他灰敗着臉又想開口時,那貴介郎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有冤無冤都不必向我說……到時自有人審問於你。」

  說到這裡,貴介郎君聲音一提,清聲命令道:「常府立時查封,常府人等,通通關押起來!」

  幾乎是他這句命令一出,驀然的,常府中的婢僕主人,同時啕啕大哭起來。一個個掙扎着撲向那貴介郎君,一個個拼着命也想衝到他面前,向他乞討求饒。

  於這一瞬間成為人間悲苦地的常府大院裡,躲在眾人之後,站於大堂之中,一直白着臉的柳婧也絕望地晃了晃。

  ……難道,這世間只有運氣一說?難道,她柳婧就這麼倒霉?她不過是想賣點消息賺點輕快錢啊。怎麼就這麼倒霉地遇上了這種事?

  於一個個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中,那貴介郎君顯然有點不耐煩了,只見他揮了揮手,淡淡的命令道:「還愣着幹什麼?都拖下去啊。」

  「是。」四十個銀袍士卒同時走動,就在幾人大步走入正堂,二人更是朝着柳婧走去時,驀然的,那貴介郎君溫柔含笑的聲音從後面人群中傳來,「且慢。」

  聲音一出,四下一靜。

  那貴介郎君踩着優雅的步伐,目光打量着柳婧,緩緩走了進來。

  柳婧正臉白如雪地看着他,四目相對,貴介郎君嘴角一揚,輕柔笑道:「真巧啊。」

  柳婧苦着臉,澀着聲音回道:「是啊,真巧。」

  ……她是想避開他的!她是真的想過永生永世不與這個人相見的!可是蒼天不放過她啊,不然,怎麼這個惡魔出現的地方,她就恰恰好地涉足了呢?

  在柳婧臉色煞白得都能當鏡子時,貴介郎君已走到了她面前。

  他緩緩伸出手來。

  那手,修長白皙,有點偏冷,指頭略尖,指甲乾淨圓潤。這是一雙讓人一看,就能感覺到貴氣的手。此刻,那白皙貴氣的手,緩緩地撫上了柳婧的頸。

  美男子的手指,便這般輕輕的,溫柔得近乎憐惜地在她的頸項上摩挲。特別是那手指來到她的喉頭處時,還微微收攏。

  看着掌下一用力,便可以輕易扼殺的雪白頸子,貴介郎君溫柔地問道:「常勇之事,你也有份?」

  什麼?這話可萬萬不能亂說的。

  柳婧雪白着臉拼命地搖頭,慌亂到了極點的她,吐出的聲音啞得不像話,「不是,我今天才認識他。」

  「哦?」他左手把柳婧帶了帶,令得她整個人呈半投懷送抱的姿勢倚入他懷後,他慢騰騰地在她身上摸索起來。

  當他那冰冷的手,碰到她的腰帶時,柳婧雪白的臉開始漲紅。羞辱中,她的臉越來越紅,越來越紅,終於,柳婧帶着哭腔叫道:「住手!」

  貴介郎君沒有住手,他依然不緊不慢地在她身上游移着,就在柳婧羞怒恐慌到了極點,整個人不可控制的顫抖成一團時,他的手,從她的袖袋中掏出了一個木盒。把那木盒拿出來扔在几上,貴介郎君打開看了看,輕緩地說道:「常?柳家郎君,這常勇都把刻有他家族標誌的黃金送給你了,你還說與他不是同夥?」

 

☆、第十五章

要不要投懷送抱

 也許是駭到極點,貴介郎君這句誅心之言一出,柳婧便睜大了泉水般的眸子。

  她漲紅着臉,雙目水盈盈地瞪着他,啞聲說道:「照郎君這麼說來,這常府中便不得有生意來往,不得有客人出入了?」她聲音沙沙的,「我不過是與常勇做了一筆生意,這一百金是他付出的酬金罷了。」

  柳婧剛才那膽怯惶恐的樣子也就罷了,她現在這般氣肥膽粗的模樣,生生地讓貴介郎君眯了眼。

  他這般眯着眼,一言不發地盯着她,那眸光實是暗沉,實是讓柳婧膽戰心驚。

  可她知道,現在自己是沒有退路了。無論如何,便是死,也斷不能按照這人的話說下去,斷斷不能讓人以為她是常勇的同夥。

  因此,她漲紅着臉昂着頸,努力顯得俯仰無愧地瞪向他。

  兩人對視良久。

  慢慢的,貴介郎君伸手放上她的眼,他的手指在眉眼間游移着,吐出的聲音恁地冰冷,「可會下棋?」

  下棋?好好的這人提下棋幹嘛?

  因這人話題轉折得太猛,完全讓柳婧意想不到,一時之間,她給問傻了。那雙好不容易露出了一點凶光的眼,因為聽不懂而顯得茫茫的,配上那泉水般的溫潤澄澈,倒頗有幾分可愛。

  這種可愛,令得貴介郎君臉更冷了。他咬牙問道:「如今棋藝如何?」

  咦,怎麼問她如今棋藝如何?難道他以前跟她下過?她的印象中,可不記得自己還識得這般俊又這麼狠的人。

  見她總是不答,貴介郎君挑了挑眉,冷冷問道:「你不屑說?」

  他貴她賤,怎又用到『不屑』兩字了?

  強行按住心中的迷惑,柳婧眨着迷糊的眼,老實地回道:「小時候善弈,可有六年沒曾碰過棋。」

  「為什麼?」

  「家父家母不許。」

  「為何不許?」

  柳婧抬眼疑惑地看着追根究底的這人,還是回道:「他們說我太過頑劣。」

  這話一出,貴介郎君從鼻中發出了一聲冷哼。

  正在這時,身後幾個腳步聲傳來,一人叫道:「郎君,常府眾人已經鎖拿,里外也都抄查完畢。」

  貴介郎君頭也不回,輕緩地說道:「行了,退下吧。」

  「是。」

  眾人一退。他轉向柳婧,盯着她這會又變得煞白的臉,輕緩溫柔地說道:「柳家郎君,你與常勇關係不明,且身邊有來路不明之財物……跟我走一趟吧。」

  跟他走一趟吧!

  跟他走一趟吧……

  饒是柳婧先前做了很多假設,可當她真正聽到這句話時,她還是再次體會到了絕望。這種絕望,便與上次眼前這人把那血淋淋的劍架在她頸項上時的絕望一樣。

  她怎麼能跟他走一趟?

  她的父親還有牢中,她還要設法營救。如果今天她被人刀劍加身走出常府,招搖而過,那以後,就算她證明了清白,給放了出來。還會有誰相信她,願意與她合作,她還有什麼名聲去與官府周旋,去救出她那受苦的父親?

  見到柳婧臉色蒼白如紙,站也站不穩了,貴介郎君眼中精光四溢。

  他慢條斯理地撫着腰間的佩劍,慢條斯理地說道:「柳家郎君如果不想被鎖拿,不想被人認出,我這裡還有一個建議。」

  幾乎是他話一吐出,柳婧雙眼便亮了,她雙眼亮晶晶的,期待的,渴望地看着他,那眸子中神光閃動,生平第一次,貴介郎君明白了那句『眸子會說話』的含義。

  當下,他淡淡一笑,優雅地說道:「柳家郎君可想知道?」

  柳婧點了點頭。

  「大聲點!」

  「是!還請郎君吩咐!」柳婧是從善如流。

  貴介郎君聽着她的回答,看着她的表情,慢慢的,他的唇角一彎。他明明臉上帶笑,可隨着他唇角這一彎,不知怎地,柳婧給生生激出了一個寒顫來。

  貴介公子放低聲音,他優雅中透着一種惡劣地說道:「我呢……性喜男色。若是柳家郎君自願投懷送抱,或許我會不讓小郎君戴上鎖鏈,也願意用袍子幫郎君遮去面容。」

  說罷,他頓住了。便這麼含着笑,姿態從容地看着柳婧。

  如他所願,柳婧的臉再次刷地雪白。不過這一次的雪白之外,隱隱還透出一股羞怒了的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