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與公主 - 第4章
金尋者
賀瑞斯看着安妮,微笑着點了點頭:「所有的酒我都要一點。但是能不能找你們另一位侍應來招待我,那個叫丑傑希的女孩子。」
安妮立刻頗為受傷地皺了皺眉頭:「客官你對我不滿意嗎?」
「不。」賀瑞斯搖了搖手,「我只是想來見見她。」說到這裡,他從懷中掏出一枚銀幣,放到桌上,朝安妮微微一笑。
賀瑞斯的微笑似乎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安妮本來心中的不滿就在這一笑之間煙消雲散,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幫他找丑傑希出來。
「對不起客官,因為丑傑希不是我們的侍應,只是一個打雜的雜役。我去問問老闆,看看他是不是願意把她叫出來。」說着她把銀幣飛快地放到圍裙的兜里,小跑着朝正在擦拭酒杯的約翰奔去。
「丑傑希?」約翰納德不滿地用力搖着頭,「他腦子有毛病嗎?想見那個影響食慾的丑傑希!她要是到前廳來,我這一天的生意可要泡湯了,不行不行。」
「他看起來是個財產殷實的富家子,」安妮撅起嘴,「你不答應他,得罪了貴客可不是我的錯。我已經收了他的錢,你自己去跟他說吧。」
「噢。」約翰惱怒地用力搖了搖頭,安妮是這個酒館的搖錢樹,他可不敢得罪她,只好狠狠瞪了她一眼,大踏步朝着賀瑞斯走去。
這個時候,初生的朝陽衝破晨曦的霧靄,將一屢如洗的白色光芒射入此刻的酒館之中。走到賀瑞斯面前的約翰被這股絢麗的晨光閃了一下,不由得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客官,實在抱歉啊。丑傑希的樣貌太過嚇人,看久了影響客人的食慾,我不能把她叫上來,否則對生意影響太大,實在抱歉啊。」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終於從陽光的刺激之中恢復了過來,睜開眼朝賀瑞斯望去。
眼前的景象讓他目瞪口呆。
坐在他面前的賀瑞斯好似整暇地斜靠着椅背,將身子的一半重量集中在搭在桌面的右手上。在他的右手背面,一枚閃爍着玫瑰紅和金色的錢幣正在他靈活顫動的五根手指上穩定而令人心神發顫地滾動着。每一次翻動過一百八十度角,錢幣正反面的嬌艷海棠花立刻迎着晨光散發出夢幻般迷人的色彩,令人在鮮花與金光的交錯下不由自主地產生出空中天堂的幻想。
那是紫馨公國國主漢斯王在他女兒八歲生日的時候發行整個北地二十九國的紫金海棠幣。整枚錢幣由北山蘊藏的紫金所打造,錢幣正反面都印有一朵海棠花,分別代表紫馨公主的美麗與善良。整枚錢幣的價值五倍於同樣重量的金幣。自從國王的愛女失蹤以後,這種錢幣已經停止打造,令這種珍貴的錢幣成為了收藏家手中的精品,價值更是千百倍的提升。
看到這枚海棠幣的約翰納德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賀瑞斯很欣賞約翰納德此時此刻的表情。隨着他手掌輩上海堂幣的歡快跳動,這位酒館老闆臉上眉梢,眼角,鼻尖,嘴唇,下巴,甚至每一條細微的肌肉,都做着與之對應的變化。賀瑞斯感到自己的手中似乎握着一根根透明無痕的傀儡線,隨心所欲地操縱着他臉上每一種細微神情的變化。這些微妙的表情變化是如此精彩深刻,恐怕古往今來最才華橫溢的戲劇表演藝術家也無法惟妙惟肖地在舞台上表演出來。
「你讓我見丑傑希,這枚金幣就是你的。」在戲弄了約翰很久之後,賀瑞斯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
「當然可以,當然……沒問題。」約翰雙手合掌一擊,身子彎成一個九十度角的弓形,「我這就去叫她,我讓她馬上就來。您在這裡安坐,安坐。」
賀瑞斯滿意地點點頭,食指一顫,將手背上那枚海棠幣彈向約翰。
傑希正在想方設法地將院中的葡萄酒桶搬到廚房去。這些酒桶實在太重了,她只能勉強把它們抬過從後院通往廚房的門檻。接着她只能蹲在地上,背靠着酒桶,雙腿使勁一點一點地將酒桶朝前拱去。
當約翰叫她的時候,她正在使盡全身力氣將最後一桶葡萄酒推向牆角。
「行了行了,你轉運了,有個豪客只想見你,付了一枚海棠幣,海棠幣。」約翰睜大了環眼七情上面地說,「給我去好好伺候他。他要你笑就笑,哭就哭,做鬼臉就做,要是把他惹火了,我這裡可不收留你了。要是把他伺候好了,今天晚上你放假。」
「有人要見我?」傑希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用了拍了拍手上的泥。
「我就跟你說過,這個世界變化快。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你這個醜八怪也能成搖錢樹,去去去,快給我出去。」約翰一邊用嘴用力咬着手中的海棠幣,試圖辨別真偽,一邊粗暴地推搡着傑希,將她朝前廳推去。
傑希也從來沒有見過特意要見她的顧客。儘管約翰拼命地將她推到前廳的樣子很粗魯,但是她也不反對馬上看一看想要見自己的傻瓜到底是什麼模樣。她下意識地將自己沾滿泥濘的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伺候好了,今天晚上就會放假。這些日子她幹活實在太辛苦,多一個晚上休息,對她實在太重要了。
在她面前是一個身形魁偉的男子。他的頭髮是有些鉑金色彩的淡黃色,眉毛很粗很長,鼻子挺拔有力。他的臉龐是古銅色的,仿佛岩石一樣冷峻肅穆,但是他嘴角的笑容卻燦爛得很,仿佛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第一次在這個塵世露出無邪的微笑。他的眼神很古怪:猛一看上去,他的眼神深邃如海,泛着幽深的青藍色,仿佛經歷過難以想象的滄海桑田和孤獨寂寞。但是再細細一看,他的眼神中卻蘊藏着毫無雕琢的純真和渴望,猶如一個初諳世事的孩童渴望吸收生活中的一切美好。
傑希感到自己認識這道目光:難道是他?
賀瑞斯從座位上站起身,來到傑希的身邊,替她將酒桌前的座椅拉出來,溫聲道:「請坐,傑希。」
有多久了,一萬年還是十萬年,傑希記不得了,她記不得上一次紳士們為她拉開面前座位伺候她入座是什麼時候。
傑希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顫抖着來到賀瑞斯為她拉開的座位面前,輕輕曲起膝蓋。賀瑞斯輕柔地將座椅往前推送,在接觸到傑希小腿時驟然停下,傑希順勢儘可能優雅地坐下,她感到自己仿佛被一種溫柔的力量輕輕扶入了座位中一樣。
「噢,先生,您真是一位完美的紳士。」目睹賀瑞斯一舉一動的安妮陶醉地說。
賀瑞斯安置好傑希,立刻回到她對面坐好,朝安妮點點頭,抬手打了一個響指:「最好的酒!」安妮歡快地應了一聲,鴿子一般翩然飛進了後廚房。這個時候,約翰已經將停業一天的牌子掛到了酒館門口,並把酒館的大門緊閉。
「沒有別的客人,今天本酒館只為您服務!」約翰興奮地將雙手的袖口往上一擼,躬身道。
賀瑞斯朝他笑笑,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輕輕一揮,示意他走開。
「是的,是的,如您所願。」約翰忙不迭地鞠躬到地,同時雙腿一陣猛搗,飛快地朝後院退去。
一時之間,整個酒館只剩下賀瑞斯和傑希兩個人。
看着賀瑞斯含笑望着她的樣子,傑希局促不安地深深吸了口氣,穩定了一下自己緊張而激動的心緒:「先……先生,如果我沒有看錯,你是……是中洲第一騎士賀……」
「噓。」賀瑞斯豎起食指,「叫我安東尼,這是我的名。」說到這裡,他神秘地湊到傑希的面前:「沒有人知道。我遊俠的時候只告訴別人我的姓,你知道,保密起見。」說完他頑皮地朝傑希眨了眨眼睛。
「噢,」傑希艱難地點點頭,她仍然無法從巨大的震撼感中解脫出來。真的是他!那個殺死了邪惡之眼的英雄。不,不只是邪惡之眼。中洲大陸這十五年來每一個惡魔的死亡都和這個威名遠揚的騎士有關。他是游吟詩人們傳奇樂章的始作俑者,酒廳舞者們勁歌熱舞的靈感之源,深閨少女耳語時必然柔聲輕頌的真名天子,血戰而歸的英雄豪士們吹噓自誇的憑藉,少年男兒們深夜夢回最希望成為的人。
在整個中洲大陸的酒肆中什麼人最受尊敬?富甲天下的豪賈?控甲百萬的君王?智深似海的哲人?戰功彪炳的將軍?不,不,都不是。是那些從血與火的魔窟中掙扎回來的傭兵,那些赤裸着胸膛,向人們炫耀着刀疤,並告訴人們:「我和賀瑞斯閣下一起戰鬥過!」的英雄好漢。
那個只存在於傳說故事和萬眾歡呼中的英雄,如今就仿佛是一個剛剛放假歸來的大男孩一般微笑着坐在自己的面前。傑希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指,以為自己活在一個太過真實的幻夢之中。
「你叫丑傑希?真是一個怪名字。」賀瑞斯斜倚在座椅上,將自己的整個臉膛埋於撐在酒桌上的右手之中,明亮的目光透過他那粗壯的手指,照射在傑希的臉上。
聽到丑傑希的名字,傑希的臉抽搐了一下,她黯然低下頭:「我……我叫傑希。因為……因為紫馨公主的名字也叫傑希,所以大家都叫我丑傑希,以此來和公主的名諱分開。因為……我的確長得很醜。」
「噢,對不起,我的錯。」賀瑞斯連忙直起身子,「我可以叫你傑希嗎?這是個很美的名字。」
傑希羞澀地點點頭,再次把頭低下,用力用手揉搓着胸前的圍裙。
「抬起頭來好嗎?傑希,讓我看看你的眼睛,你有一雙很美的眼睛。」賀瑞斯坦率地說道。
傑希緊緊地抿住嘴唇,勉強將自己布滿浮瘡的臉孔抬起來,迎上賀瑞斯的目光。這時,安妮將酒館中最好的水果白蘭地擺到賀瑞斯的面前。
賀瑞斯再次賞了她一枚銀幣,接過酒壺為傑希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白蘭地:「來,傑希,這一杯我敬你,願你的雙眼永遠美麗如今。」
傑希的臉上一陣滾燙,她咬緊牙關,從賀瑞斯的手中接過酒杯,放到嘴唇。
「干!」賀瑞斯優雅地舉起酒杯,朝傑希微微一點頭,接着仰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