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第3章
關心則亂
王氏長長舒了一口氣,握住劉昆家的手,哽咽道:「我素日裡只知道耍威風逞能耐,這幾年不意竟到如此地步,往後的日子你還得多多幫襯着才是。」
劉昆家的連忙側身說不敢當,這主僕二人正你客氣來我感激去,躺在四方榻上的其中一個小女孩微微動了動,姚依依同學鬆了松躺的發麻的腿,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看旁邊睡的像只豬的小女孩,盛如蘭小姑娘,她正微微的打着小呼嚕,看來這個是真睡着了。
姚依依向泥石流發誓,她絕不是有意偷聽的,她早就醒了,只是懶得動彈也不想說話,於是閉着眼睛繼續躺着,誰知這兩位歐巴桑居然把這裡當聊天室了,從搬家養女兒一路談到愛恨情仇,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投入劇情,姚依依反而不好意思醒過來了。
只聽見那劉昆家的還在說:「……咱們老爺又不是個糊塗蟲,他在官場上順順噹噹,心裡明白着呢?太太切不可和他耍心眼,反倒要壞事了,您是個直腸子的人,如何與林姨娘比那些彎彎繞的狐媚伎倆,您當前要緊的呀,就是賢惠和順,對上您要好好孝敬老太太,我瞧着老爺對老太太極是敬重的,您就算不能晨昏定省,也得隔三岔兩的去給老太太問安,噓寒問暖的,就是擺樣子也得擺的像模像樣,這對下您要好好撫育六姑娘,老爺對衛姨娘多有歉疚,您對六姑娘越好,就越能讓他想起衛姨娘是怎麼死的,還顯得您賢惠慈愛,日子長了,老爺的心也就攏回來了。」
姚依依覺得這劉昆家的說話忒有藝術性,她要勸的話歸納起來無非是:太太呀,你拿鏡子照照自己,咱要腳踏實地實事求是,您和林姨娘去比女性魅力和嗯嗯啊啊,那是基本沒戲滴,不過別擔心,當不了劉德華,咱可以當歐陽震華,你就好好伺候婆婆帶帶孩子,咱打親情牌品德牌,走走老媽子路線,那還是很有贏面滴。
那劉昆家的還沒說完:「……六姑娘這幾天不怎麼吃飯也不說話,太太得多上心了,這六姑娘是個丫頭片子,又分不着家產,回頭置辦一份嫁妝送出去就是了,也礙不着太太什麼事,還能給五姑娘做個伴不是?」
姚依依閉緊眼睛,她更加不願意醒過來了,想她一個有為青年淪落到這種地步,簡直情何以堪呀,況且這層皮子和自己似乎不是很和諧,讓她一直病歪歪的,甚至不怎麼覺得餓,拒絕接受現實的姚依依目前依然消極怠工中。
【作者有話要說】
無論明清,妾都有貴妾和賤妾的區別。貴妾通常有妻子嫁過來時帶來的隨嫁侄娣(這種最貴,不過明清基本不流行了),正常納進門的自由籍女子(第二貴),還有已經生育子嗣的小妾(第三貴)等等,有時也包括長輩或上司贈與的女子(這種相對不那麼貴),這種妾一般不能隨意買賣或打罵,頂多不要了可以驅逐出去,一般不用寫休書,但是有時會寫一份絕離文書之類的東西。但是有身契的丫頭或是青樓女子或是買來的妾室,就是賤妾了,可以買賣打罵甚至更嚴重的處罰。
一個丫鬟首先要開了臉,才算是通房,可以被稱為『姑娘』的,被抬了姨娘,才算是妾,所以,襲人小姐就算和寶玉OOXX了,在沒有任何正式手續前,也什麼都不算的,所以晴雯才嘲笑她「連個姑娘還沒掙上呢,倒口口聲聲『我們』起來了」,但是就算襲人抬了姨娘,在沒生孩子之前也頂多算是賤妾,趙姨娘看着很悲催,其實卻是貴妾,至於偶最喜歡的平兒姐姐,直到高鶚續寫前都還只是通房,嗚嗚嗚。
(大約如此,請勿深究,如要深究,務請淡定。)
第4回
女人不想為難自己,就只有為難女人
盛府下人中有不少是本地買來的,那些捨不得離開故土親朋的下人都被盛府放了,還發了些遣散銀子,眾人交口稱讚盛大人仁厚愛民。盛紘挑了個宜出行的黃道吉日,一大清早帶着闔家大小出發,盛府上下幾十口人外加行禮輜重足足裝了七八船,盛紘擔心太過招搖,便遣可信管事押送着其中幾條行李船先行北上,同時也好提前打點宅邸。
姚依依跟着王氏住在船舷右側,身邊丫鬟婆子又換了幾張新面孔,她也懶得記了,依舊是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吃不了許多卻睡的過頭,除了先頭幾日有些暈船之外,和她一道的盛如蘭小姑娘都十分興頭的觀看水上風景,一邊看一邊蹦蹦跳跳的來與自己這個『不會說話得了傻病』的六妹妹講。
如蘭小姑娘估計沒怎麼出過門,哪怕就是飛起一隻大老鴰,她也能興奮個半天,揮舞着胖手指一路大驚小怪的,王氏看不下去時便喝斥她兩句,小如蘭鬱悶,不敢老是趴在舷窗上,只要來和姚依依說話,每次她嘰嘰喳喳個半天,姚依依就有氣無力的嗯一聲或點點頭。
「娘,我瞧六妹妹是真傻了,連話都不會說。」六歲的小如蘭對於新夥伴表示不滿。
「四妹妹,休得胡說,明蘭是病了,昨兒個我就聽她說話了,她比你小一歲多,又剛沒了衛姨娘,你可不許欺負她。」十二歲的盛長柏坐在窗邊看書,眉清目秀身姿挺拔。
「昨日她只說了四個字——『我要方便』,大姐姐你也聽見的。」小如蘭扯了扯姚依依的辮子,姚依依紋絲不動的靠在軟榻中,好像又睡着了。
「好了,如蘭。」十三歲半的盛華蘭小姐正是亭亭玉立的時候,出落的像一朵剛出箭的白蘭花一般嬌嫩漂亮,她挨在軟几旁翻看着刺繡花樣,「沒的吵什麼,一路上就聽見你咋咋呼呼的,一點大家規矩都沒有,你再吵鬧,當心我去回父親,叫父親罰你抄書,看你還有沒有閒心去管旁人,自己玩你自己的去。」
小如蘭撅撅嘴,似乎有些怕長姐,不甘願的跳下姚依依的軟榻,到一邊和丫鬟翻花繩去了,走到盛華蘭身後時,還朝她扮了個鬼臉。
過不多久,華蘭身邊的大丫鬟進來了,華蘭放下手中花樣,問:「怎麼樣了?」
那丫鬟抿嘴一笑,回道:「果不出小姐所料,那頭正熱鬧着,因是在船上,鬧將不起來,這會兒正抹淚呢,我本想多打聽兩句,被劉大娘攆了出來。」
華蘭笑了笑,心裡高興,長柏放下書卷,皺眉道:「你又去打聽了,父親已經吩咐不許多問,你怎麼總也不聽,成日打探像什麼大家小姐的樣子。」
華蘭白了弟弟一眼,說:「你囉嗦什麼,我的事不用你管,讀你的書罷。」接着又自言自語的輕輕說道:「……她果真是惹惱了父親,可究竟是為什麼呢?今晚非得問問母親不可……活該!」
姚依依眯着眼睛裝睡,作為在場唯一知情的人,她覺得這幾天船內可比船外的風景精彩多了,剛開船十天,盛紘就在泊船補給的碼頭打發了兩三個管事,請注意,他們都姓林。
他們原是投奔林姨娘來的落魄族親,這幾年他們做了林姨娘的左膀右臂,在外面管着鋪子莊子,在裡面包攬採買差事,人前人後都威風八面的,這次盛紘要攆人,他們自然不肯,求到林姨娘面前,林姨娘大吃一驚。她心思慎敏,知道事情不對,立刻到盛紘面前去求情,可這次不論她好說歹說盛紘都冷着臉,不去理她,偏偏又是在船上,主子下人首尾相聞的,她也不好拿出彈琴吹簫西施垂淚那一整套功夫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去了臂膀。
王氏心裡樂開了花,臉上卻不敢稍有透露,只得苦苦繃住臉皮,不敢當眾流露喜色,撐着極是辛苦,她心情愉快,行事也大方起來,待姚依依愈發親厚,吃的穿的都照自己親女置辦,一停船靠岸就去請大夫來給姚依依診脈,看看是不是真傻了,可惜姚依依不配合,依舊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吃不了幾口飯,倒成日睡的昏沉沉的。
盛紘常來看姚依依,每看一次就更擔心一次,每次抱着女兒掂掂分量,眉頭都皺的更緊些,便催着船夫快行疾走,想着快點到登州,安定下來之後得給女兒好好看看。
初夏南風正勁,由南向北行船十分順利,待到了京津地帶,盛紘帶着幾個幕僚自行了下了船,走陸路去京城吏部辦理升遷手續,還要叩謝皇恩以及拜謝一干師長同僚,其餘親眷則由長子領頭依舊往北先去山東。
盛紘這一走,林姨娘愈發老實,乾脆連面都不露了,只在自己船艙內教養兒女,船上眾僕婦船工及別家船舶駛過,常能聽見林姨娘艙內傳來朗朗的讀書聲,都紛紛讚嘆盛府是詩書傳家,果然家學淵源,王氏又氣憤起來,逼着長柏也讀出些書聲來讓旁人聽聽,長柏哥哥為人寡言穩重,聽的母親如此要求,頓時小白臉漲成了個期期艾艾的大茄子。
姚依依曰,茄子更加不會讀書。
姚依依睡的昏頭昏腦,完全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等到如蘭小姑娘坐厭了船,長柏哥哥看完三卷書,華蘭大小姐繡完了四塊手絹時,大家終於停船靠岸,碼頭上已經有管事帶一干僕役等着接人了,灰頭土臉的岸上人和頭暈腦脹的船上人都沒啥好說的,直接換乘了車駕,接着又是顛顛簸簸了好幾天,還好登州也是靠水近的地方,待到盛老太太快被顛斷的氣的時候,大家終於到了。
姚依依是南方人,不怎麼暈船,卻狠暈馬車,吐了好幾天的黃水,幾乎連膽汁都嘔了出來,這次不是裝睡了,而是直接暈死在一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懷裡,被抱着進了家門,根本不知道登州新家是個什麼樣子,等到有些緩過氣來的時候,已經在炕床上了,每次睜開眼睛來,都能看見一個大夫在旁邊搖頭晃腦的,第一次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叔叔,第二次是個花白頭髮的老大爺,第三次是個鬚髮皆白的老翁,按照中醫大夫年齡與醫術成正比的定律,這大夫應該是一次比一次高明了。
連着請了三個大夫,都說盛府幼女病況堪憂,不是醫藥不好,而是問題出在姚依依身上,她完全沒有求生意志。王氏看着小女孩只瘦的皮包骨頭,心裡開始惴惴不安,最近和盛紘剛有些關係緩和,盛明蘭又是盛紘親自抱到她處來養的,倘若盛紘回來看到小女兒病死了,那王氏真是攬功不着反添堵了。
盛紘回來看見女兒孱弱成這個樣子,對林姨娘愈發上了怒氣,白日裡處理公務,下了衙回府就發落下人,盛府初來登州,無論買人賣人外邊都不知道內情,只當是新官上任,內府下人也多有調整而已。盛紘心裡有氣,避着不見林姨娘,連着兩日將她房裡的幾個得力的丫鬟婆子都打發了,或貶或攆或賣,還夜夜歇在王氏房裡,王氏心裡幾乎樂開了花,拿出來給姚依依補身體的人參一株比一株大,一支支塞似蘿蔔大的人參只看的姚依依心裡發毛。
這邊春光明媚,那邊卻淒風苦雨,林姨娘幾次要見盛紘,都被下人攔在外面,不過她究竟不是尋常人,這一日晚飯後,盛紘和王氏正在商量着盛明蘭的病情,幾個孩子都回了自己屋子,只有姚依依還昏沉沉的躺在臨窗的炕床上,夫妻兩個一邊一個挨着炕幾,說着說着話題就繞到在登州置辦產業的事上了,突然外面一陣喧譁,傳來丫鬟們喝斥阻止聲,王氏正待打發身邊劉昆家的去看看,忽的一陣風動,湖藍軟綢的薄帘子被一把掀開,當前進來一個人,不是那林姨娘又是誰?
只見她全無環佩修飾,頭上烏油油的綰了一個髻,竟半點珠翠未戴,臉上未施脂粉,她原就生的風流婉轉,一身暗藍素衣更映的她肌膚欺霜賽雪,一雙彎彎如新月的黛眉似蹙非蹙,腰身盈盈一握,似乎今日瘦了許多,端的是楚楚可憐。
外面傳來丫鬟婆子互相推搡打捏的聲音,顯是林姨娘帶了一支娘子軍來闖關了,盛紘轉過頭去不看她,王氏怒不可遏的拍着炕幾:「你這副鬼樣子,作給誰看,叫你好好待在房裡,你闖進來做什麼?吵的滿屋人都知道,你當旁人和你一般不要臉呢!你們快把她叉出去!」
說着幾個丫鬟就來推趕人。
「不許碰我!」
林姨娘奮力掙開,噗通立時朝着盛紘跪下了,聲音如鐵器撞刀砧,臉色決然:「老爺,太太,我今日是橫下一條心的,倘若不讓我說話,我就一頭碰死在這裡,好過零碎受罪!」
盛紘冷喝道:「你也不用尋死覓活的,打量着我素日待你不薄,便學那市井婦人,來做着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給誰看!」
林姨娘眼淚如涌,淒聲道:「這些日子來我心裡跟熬油似的悶了些許話要說,可老爺卻避着我不肯見,我心裡已是死了好幾回了,可是老爺,您是百姓父母官,平日裡就是要辦個毛賊,你也得容人辯上一辯,何況我畢竟服侍老爺這些年,還有養了一對兒女,如今你就是要我死,也得叫做個明白鬼啊!」
盛紘想起衛姨娘的死狀,光火了,一下砸了個茶碗在地上:「你自己做的好事!」
林姨娘珠淚滾滾,哽咽道:「……紘郎!」聲音悽然。
王氏火大了,一下從炕上跳下來,對着丫鬟媳婦吼道:「你們有氣兒沒有,死人呢,還不把她拉出去!」
林姨娘昂首道:「太太這般不容我說話,莫非是我怕我說出什麼來?!」
「你滿嘴噴什麼沫子,休的在這裡胡謅!我有什麼好怕的。」
「若是不怕,便在今天一口唾沫一個坑,把話撂明白了,是非黑白老爺自會明辨。」
王氏氣的胸膛一鼓一鼓的,林姨娘猶自垂淚,屋裡一時無話,盛紘到底是做官的,知道今天不如把話都說明白,便對叫丫鬟去找管事來福,劉昆家的十分心活,將屋內一干丫鬟媳婦全都叫出屋去,不一會兒來福進來,盛紘低聲吩咐了一番,來福領命,回頭帶了幾個粗使婆子進來,把一干僕婦都隔到正房院外去。
房裡只剩下盛紘,王氏,林姨娘,劉昆家的並來福一共五人,哦,還有昏睡在榻上的姚依依同學,估計這會兒眾人都把她忘了,姚依依再次向泥石流發誓,她並不想留在這裡聽三堂會審,可是……她最好還是繼續昏迷吧。
林姨娘輕輕擦拭着眼淚,哀聲說:「這些日子來我不知哪裡做錯了,老爺對我不理不睬不說,還接二連三發落我身邊的人,先是投奔我來的兩個族親,接着又是我身邊的兩個丫鬟,前日裡連自幼服侍我的奶媽也要逐出去!老爺辦事,我並不敢置喙,可也得說個青紅皂白呀!」
盛紘冷冷的開口:「好!我今天就說個青紅皂白,我來問你,衛姨娘到底是怎麼死的?」
林姨娘似乎並不吃驚,反而戚然一笑:「自那日衛妹妹過世,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當日在泉州之時,府里的丫頭婆子都隱隱綽綽的議論着,說是我害死了衛姨娘,我本以為這不過是幾個無知下人嚼舌根,又因老爺升遷在即,我不敢拿瑣事來煩擾老爺,便暗暗忍下了,總想着清者自清,過不多時謠言總會散去,可沒想……沒想,老爺竟然也疑了我!」
說着便滾珠般的淚水止也止不住的哭了起來。
盛紘怒道:「難道我還冤了你不成。衛姨娘臨盆那日,你為何遲遲不去請穩婆?為何她院中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為何家裡幾個會接生的婆子都不在?當日我與太太都去了王家,只留你在家,不是你還是誰?」
林姨娘白玉般的手指抹過面頰,哀哀淒淒的說:「老爺,你可還記得幾年前三姑娘夭折時候,太太說的話,太太說叫我以後少管姨娘們的事,管好自己便是了。當日老爺與太太離家後,我就安安分分守在自己院裡。老爺明鑑,家裡兩個主子都離了,府中的下人們還不想着鬆快鬆快歇息歇息,偷懶跑回家的婆子多了去,又不止那幾個會接生的婆子?!我進門不過幾年,那些婆子可是家中幾十年的老人了,我如何支使的動?!」
盛紘冷哼一聲不說,王氏轉頭看劉昆家的,眼中微露焦急之色。
林姨娘接着說:「後來下人來報,說衛姨娘肚子疼要生了,我連忙叫丫鬟去傳門子,讓他們給叫穩婆來,可誰知二門婆子和幾個門子都在吃酒賭錢,我丫頭求爺爺告奶奶喚了半天,他們才慢吞吞的去了,這一去便是好幾個時辰,我事後也問過那幾個門子,他們只說是路近的穩婆不在家,跑了好幾里地去城西找來的,這才誤了衛姨娘臨盆。老爺,太太,上有天,下有地,我說的句句屬實,若是我存心要害衛姨娘,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老爺若是還不信,可自去問那日的婆子門子我是什麼時辰去叫穩婆的,自有人聽見的!」
說着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盛紘轉頭,深深看了王氏一眼,王氏心裡一跳,去看劉昆家的,她朝自己皺了皺眉。要知道,那幾個會接生的婆子大都是她的陪房,而二門的媳婦和門子更是一直由她來管的,就算盛紘不起疑心,她也免不了一個督管不嚴放縱下人的罪責。
「如此說來,你倒是一點罪責都沒了?好伶俐的口齒!」王氏也不能多說,顯得她十分清楚內幕也不好。
林姨娘膝行幾步,爬到炕前,一張清麗的面孔滿是淚水,更如明月般皎潔,哽咽的緩緩訴說:「若說我一點錯也沒有,那也不然;我膽小怕事,不願將事攬在身上,若是我當日親自陪在衛妹妹身邊,指揮丫鬟媳婦,也許衛妹妹也不至於年輕輕就……,我不過是怕自己但上責任,怕被人說閒話而已。我是錯了,可若說我有心害死衛妹妹,我就是到了閻王那兒也是不依的!我到底是讀書長大的,難道不知道人命關天的事嗎?」
盛紘心裡一動,默聲坐着。
王氏氣極,正想大罵,被劉昆家的眼神生生制止,只好強自忍耐,那林姨娘又抽泣了兩下,哀聲淒婉,顫聲說:「老爺,太太,我本是一個無依無靠之人,這一輩子都是依附着老爺活着的,倘若老爺厭棄了我,我不如現下立刻就死了。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老太太要給我挑人家,是我自己不要臉面,定要賴在盛家,不過敬慕老爺人品。被眾人恥笑,被下人瞧不起,我也都認了,是我自己甘心情願的。……我也知曉自己惹怒了姐姐,讓姐姐心裡不快,姐姐怨我厭我,我都明白,也不敢自辯,……只盼望姐姐原宥我對老爺的一片痴心,當我是只小貓小狗,在偌大的盛府之中賞我一個地方縮着,有口吃的就是了,只要能時時瞧見老爺,我就是被千人罵萬人唾,也無怨無悔!……太太,今日當着來福管事和劉姐姐的面,我給您磕頭了,您就可憐可憐我吧!」
說着,還真磕起頭來了,一下一下的,砰砰作響,盛紘心頭一疼,連忙跳下炕,一把扯起林姨娘:「好端端的,你這是做什麼?」
林姨娘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望着盛紘,千般柔情萬般委屈,凝視了一會兒,卻什麼也不說,轉頭撲在王氏腿邊,一邊哭一邊哀求道:「求太太可憐,要打我罰我都成,就是別把我當那奸邪之人,……我有不懂事的,就叫我來訓斥,我什麼都聽太太的……我對老爺是一片真心的……」
哭的聲嘶力竭,氣息低啞,雙眼紅腫,氣竭的倒向另一邊盛紘的腿上,盛紘實在不忍心,頗有動容,輕輕扶了她一把。
——太給力了!!!
姚依依終於忍不住睜開一條縫的眼睛去看,盛紘臉上不忍大盛,王氏氣的臉青嘴唇白,卻半句說不出口,渾身抖的好像打擺子,來福看的目瞪口呆,劉昆家的自嘆弗如。
林女士驚人的才華奇蹟般的把一心想要睡死的姚依依同學驚醒了,她捫心自問,一個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雖然落魄了,然養尊處優了十幾年,她有勇氣這樣當着下人的面表決心表痴心,說跪下就跪下,該求饒就求饒,哭就哭,爭就爭,為什麼自己就如此懦弱,不肯面對現實呢?不就是投了一個不咋地的爛胎嗎。
在一個涼涼的夏夜,一位專業過硬技藝精湛的職業二奶終於喚起了姚依依生存的勇氣。
第5回
盛紘老爺的兩場戰鬥,全勝!
那天晚上的對話原來明明是在質問林女士罪責的,可這話題不知什麼時候歪樓了,林女士從一個被告變成了原告,上述案件從追究衛姨娘的死因莫名其妙變成了大老婆迫害小老婆事件追蹤調查,過程轉換的若有若無,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聽眾們不知不覺就被繞進去了,其實明面上聽來,林女士並沒有指控王氏任何罪名,但是她的每句話都似乎在暗示着什麼,連姚依依這樣上慣法庭的專業人才,聽着聽着,也覺得好像是王氏冤枉陷害了她。
林女士的捨身出鏡很快見效,盛紘同志暫停了處罰措施,並且於第二天去林姨娘房裡小坐了片刻,林姨娘屏退眾人,拿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鍾給盛紘沏了一碗釅釅的鐵觀音,正是盛紘素日喜歡的火候,再看林姨娘一身單薄的月白綾羅衫子,滿頭的雲鬢只插了一支素銀花卉絞絲小髮簪,真是楚楚可憐,如花嬌弱,來的時候縱有萬般火氣,也退了一半。
「昨日在太太處,我給你留了臉面,照你說的,衛姨娘的死你竟沒有半點干係?」盛紘冷聲道,他總算是在官場上打滾過的人,好歹還記得自己來幹什麼的。
林姨娘淚光閃閃:「老爺給我臉面,我如何不知,老爺今日獨自來與妾身說話,妾身也索性攤開了說。那衛姨娘是太太給老爺討來的,之前太太又接二連三的弄出了香姨娘和萍姨娘,這全為的是什麼,全府里上上下下都明白,不過就是看着老爺疼我憐我,太太不喜。我在這府里人單力微,素日裡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若不置些得力可靠的人手在身邊,且不知如何被人糟踐,我自己不打緊,可我不能讓楓哥兒墨姐兒遭罪呀。這才關緊了門庭,撇清了自己個兒,平日裡凡事不沾身,為了就是保自己平安,衛姨娘那晚出事之時,我的的確確存了私心,不願理睬,可要說我存心害她性命,真是血口噴人了。紘郎,紘郎,我縱然有千般萬般的錯,你也瞧在楓哥兒墨姐兒面子上,前日先生還夸楓哥兒書讀的好呢。」
盛紘心中一動,也不聲響,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林姨娘慢慢依到他身邊坐了,頭挨到他肩上,細訴:「紘郎,我深知你為人,當初你我定情之時,老爺就對我起誓,絕不讓我叫人欺侮了去,這才頂着太太娘家的臉子,給我置辦了田產鋪子,讓我好在府里挺起腰杆做人,紘郎待我一片厚意,我如何不知,若我做出那狼心狗肺之事,叫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語音婉轉,千嬌百媚,即便是毒誓發起來也如說情話一般,盛紘不由得鬆開了眉眼,正待伸手攬過林姨娘溫存一番,突然又想起那日與盛老太太說的話,於是縮回手,推開林姨娘。
林姨娘素來拿捏的住盛紘的脾性,沒曾想被推開,臉上絲毫不露,只盈盈淚眼的望着盛紘,盛紘看着林姨娘,沉聲說:「衛姨娘的事就此揭過,我會與太太勒令府里上下誰也不得提起,但是從今日起,有幾件事我要與你說清楚。」
說着雙手負背站到炕前:「今日之事我也有過,一味憐惜愛重於你,竟忘了聖人之言。所謂,長幼有序,嫡庶有別。我們這樣的人家可不學那商賈之家弄什麼平妻來丟人現眼,太太縱有一萬個不是,她究竟是大你是小,你應當盡禮數。從今往後,你撤了那個小廚房,我也停了給你的一應花銷,你院裡的丫鬟婆子當與府里其他人等一般份例,不得有所厚薄,你若願意賞人,便自己出錢。一應事宜皆按照府中規矩來,想來你這些年來也有不少體己,盡夠用了。以後你要守着規矩,給太太每日請安,若有不適,隔日去也成,但以後叫你院裡的人收斂些,不得對太太不敬,說些沒規沒矩的胡話,若被我知道了,一概打死發賣!」
林姨娘花容失色,心裡涼了一片,正待辯白,盛紘接上又說:「我也並非不明事故之人,你與太太不睦已久,我也不會想着你和她一日就能姐妹和睦,但你當先服個軟。我也不會收回予你那些產業,那些東西還給你傍身,可管事之人卻不能由你胡亂指派。當日你那兩個族親在泉州每日喝花酒包戲子,排場竟比我還大,以後你指派的管事得由我看過點頭,不許再招那些渾不吝的狗才,沒的敗壞我盛家名聲!……楓哥兒和墨姐兒還留在你身邊養着吧,你若真為了孩子着想,也不至於弄的如此地步,現在你就多想想那兩個孩兒罷。」
林姨娘本有一肚子的話要說,聽得盛紘最後一句話,卻不言語了,她知道這是盛紘要繼續做官,要搏一個好官聲,就不能讓人抓住了私德上的毛病,盛紘剛才說的不過是要她做小伏低,卻沒有剝了她的產業,也沒有分離她的孩子,這已是底線了。這次衛姨娘的死她終究是大有干係,能夠如此銷案,已是大幸,她是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見好就收,縱然心中有所不甘,也只咬牙忍下,反而打點起精神來與盛紘溫存。
盛紘在林姨娘處軟玉溫香了半晌,之後直奔王氏正房,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他來到王氏房中,依舊屏退了僕婦,只留夫妻二人在內室說話,待他把剛才和林姨娘說的話交代過後,王氏粉面含怒:「你的心肝寶貝,我何時敢說什麼了,你要怎麼辦就怎麼辦,我如何敢有半個不字!」
盛紘深吸一口氣:「你也別打量着我不知道,我只問你三句話。第一,舅老爺家無病無災,你早不去晚不去,為何偏要等在衛姨娘臨盆前幾日扯着我去?第二,府里那些懂得接生的婆子總共四個,其中有三個是你陪嫁來的,她們素日都是聽誰效命的,你比我清楚。第三,我又如何會那般巧的回府,正好瞧見衛姨娘最後一面?」
王氏心中微驚,嘴裡卻不慌不忙:「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鬼不來!那日我走的時候,特意請大夫給衛姨娘診過脈,明明是好端端的,那大夫正是老爺最信的那個廖大夫,老爺不信可自去問他。他說,衛姨娘出嫁前常年做活,本就身體端健,哪怕沒有穩婆也可以自己順產;可我一走,林姨娘卻三天兩頭往衛姨娘飲食里下些寒涼之物,這才引的衛姨娘生產不順。林姨娘有的是銀子,裡面外面的人手也都盡有,就算我的陪嫁婆子不聽使喚,她難道就沒人可用了?明明是她巧言善辯,老爺老全聽信了,那泉州城裡有多少穩婆,她足足拖了幾個時辰才把穩婆叫來,就算不是她存心,也是她手下的人放縱!哼,我站得直立得正,縱有些花哨伎倆,也不過是想瞧瞧林姨娘如何應對罷了,倘若她沒有害人之心,衛姨娘便是無人理睬,自個兒待在院裡,也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來的。」
盛紘沒有反駁,反而連連點頭:「這內里的事情我早已查清,這次的事,林氏大有干係,但要說她真想害死什麼人,卻也不至於,只能說衛姨娘命薄,兩下里一湊,剛好給對上了;你那些陪嫁婆子素日就與林氏鬥氣,也不是有意拖延。事已至此,但不成我還真殺了林姨娘填命不成?那兩個孩兒倘若心生怨懟,家宅如何安寧。」
王氏生氣,扭過身子不理盛紘,氣鼓鼓的拿起手絹絞了起來。
盛紘坐到王氏身邊,輕言細語的勸道:「這幾年我讓太太受委屈了,太太放心,自打往後,我當不再縱容林姨娘,你是大她是小,你是我明媒正娶三書六禮聘來的正房太太,百年後要與我共享宗祠香火的枕邊人,她林氏便是翻了天也是越不過你去的,她自當給你請安問好,打水服侍。」
王氏心頭一喜,回頭笑到:「你可捨得?」
盛紘索性摟住王氏腰,輕輕撫摸:「沒什麼不捨得的,一切當以盛家為重,林姨娘再重還能重過闔府上下的體面?太太,你當拿出大家規矩來,也得記得自己的規矩,你自己不先立的正,如何讓別人服帖?老太太那裡……」
王氏被他幾下摸過去,身子早就軟了一半,許久沒與盛紘這般親近熨帖,心中柔情大盛:「我知道自己也有不足之處,放心,只要她守規矩,我自不會欺壓於她,也不會再使小性子與老爺置氣,孩子們都這般大了,難道我還會與她爭風吃醋不成?」
盛紘摸着王氏語氣緩和了許多,於是再接再厲,把王氏摟着在耳邊輕輕吹氣,逗弄的王氏粉面泛紅,氣息發燙:「我的好太太,你是大家小姐,自知道家風不正家道不寧的道理,如今我們當往前看,華姐兒眼看着就要及笄了,這說親事就在眼前,要是咱家有什麼不堪的事傳了出去,豈不是連累了華姐兒?華兒是我的頭生女,又是嫡出,我還想着要給她找個千好萬好的女婿,到時候也擺擺那泰山老丈人的威風。」
王氏聽的眉花眼笑,愈加順從:「老爺說的是,我都聽老爺的。」
姚依依同學躺在隔間,她昨天終於破天荒喝了一碗噴香的雞絲粳米粥,今天多少有些精神,歪在軟榻上睡不着,再次不好意思,她又把人家夫妻的話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