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第6章

關心則亂



消息一傳出來,幾家歡喜幾家愁,先說歡喜的。

「娘為何叫我去?都說老太太脾氣乖戾,性子又冷漠,一年到頭也說不上幾句話,那屋裡簡陋的很,沒什麼好東西,況老太太一向不待見你,我才不去自討沒趣。」墨蘭窩在炕上的被籠中,身上披着一件栗色點金的灰鼠皮毛襖子,懷裡抱着個橫置的金葫蘆掐絲琺瑯手爐,小小年紀已經出落的清麗儒雅。

林姨娘瞧着女兒,又是驕傲又是擔憂:「好孩子,我如何捨得你去受苦,可咱們不得不會將來做籌謀,你可瞧見了你華蘭大姐姐備嫁的情形,真是一家女百家求,何等風光!等過個幾年你及笄了,不知是個什麼光景?」

「什麼光景?」墨蘭欠了欠身子,調子還是那麼斯文,「娘莫再說什麼嫡出庶出的了,父親早說了,將來絕不委屈我,他會這樣待大姐姐,也會這樣待我的,我自有風光的日子,況且娘你手裡又有產業,我有什麼好怕的。」

「我的兒,你知道什麼?你華蘭姐姐今日如此風光,一是你父親做官暢達,官聲素來不錯,來往交際也順遂,二是咱家多少有些家底,不比那些沒家底的清貧小吏,三是那華丫頭是個嫡出的,她有個世代簪纓的舅家,這最後一處你如何比的,況且你與那如丫頭只差了幾個月,將來怕是要一同論嫁,那時能有好的人家留給你?」林姨娘拿過女兒手裡的暖爐,打開來用手邊的銅簪子撥了撥裡面的炭火,蓋上後又遞了回去。

縱是墨蘭素來早慧,聞言也不禁臉紅:「娘渾說什麼的呢?女兒才幾歲你就說這個?」

林姨娘籠住女兒的一雙小手,秀致的眉目透出一抹厲色,沉聲道:「當年的事我從不後悔,給人做小,得罪了老太太,不容於太太,這些我一概不怕,你哥哥到底是個小爺們,不論嫡出庶出總能分到一份家產,將來自有立身之地,我唯獨擔心你。」

墨蘭低聲問:「娘別往心裡去,父親這樣疼我,幾個女孩兒除了大姐姐就是我了,將來總不會虧待我的……」

「可也厚待不到哪裡去!」林姨娘一句話打斷了女兒,往後靠在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堆里,闔目慢悠悠的說,「你如今七歲了,也該曉事了。我七歲上時,你外祖父就敗了家世,那以後我不曾過過一天像樣的日子,你外祖母沒有算計,全靠典當度日,那時她總嘆氣她沒能嫁到體面的人家,當初明明是一起嬉鬧玩耍的小姊妹,有的就披金戴銀榮華富貴,有的卻落魄潦倒,連娘家人也不待見。總算她臨過世前做對了一件事,把我送到這盛府來。」

屋內靜靜的,只有地上的熏籠緩緩的吐着雲煙,林姨娘微微出神,想起第一天進入盛府的情景:那時盛紘雖然官職不大,但盛祖太爺卻掙下了大份的家業給子孫,老太爺又是探花郎出身,盛府自然氣派,那樣精緻漂亮的花園子,那樣描金繪銀的用具家什,綢緞羽紗四季衣裳,她一輩子都沒想過這世上還有這樣富貴的日子,這樣養尊處優的生活,那時盛紘又斯文俊秀,文質彬彬,她不由得起了別的念頭……

墨蘭看着母親朦朧秀麗的面龐,突然開口:「那娘你又為什麼非做這個妾不可呢,好好嫁到外頭做正頭奶奶不好嗎?惹的到處都是閒話,說你,說你……自甘……」

林姨娘忽的睜開眼睛,炯炯的看着她,墨蘭立刻低下頭,嚇的不敢說話,林姨娘盯了一會兒,才轉開眼睛,緩緩的說:「你大了,該懂事了。……老太太什麼都好,就是有一樣,老喜歡絮叨什麼『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老太太是候府嫡小姐出身,自不知道外面貧家的苦楚。一個廩生一個月,不過六七斗米及一兩貫錢而已,我們府里的頭面丫頭月銀都有八錢銀了,單你身上這件襖子就值五六十兩,你手爐里燒的銀絲細炭要二兩紋銀一斤,加上你日常吃的穿的,得幾個廩生才供得起?」

墨蘭額頭上冒出細細的汗來,林姨娘苦笑着:「況且,難道貧寒子弟就一定品行好嗎?那時,我有一個表姐嫁了個窮書生,原指着將來能有出頭之日。可是,那書生除了能拽兩篇酸文,科舉不第,經商不成,家裡家外全靠你表姨媽張羅,她陪着夫婿吃盡了苦頭,為他生兒育女,還攢下幾畝田地,那一年不過收成略略好些,那窮酸便要納妾,你表姨媽不肯,便日日被罵不賢,還險些被休;她抵受不住,只得讓妾室進門,不過幾年便被活活氣死,留下幾個兒女受人作踐。哼!那書生當初上門提親時,也是說的天花亂墜,滿嘴聖人德行之言,什麼好生愛惜表姐,琴瑟和鳴,相敬如賓……呸,全是空話!」

墨蘭聽的入神,林姨娘聲音漸漸低柔:「女人這一輩子不就是靠個男人,男人是個窩囊廢,再強的女人也直不起腰來,那時我就想,不論做大做小,夫婿一定要人品出眾,重情義,有才幹,能給家裡遮風避雨……跟了你父親,雖說是妾,卻也不必擔驚受怕,至少能有一份安耽日子可過,兒女也有個依靠。」

母女倆一時無語,過了一會兒,林姨娘輕笑着:「老太太當初給我找的都是些所謂的『耕讀之家』,她自己又固守清貧,如何給我置份體面的嫁妝?呸!我到底也是正經官家出身的小姐,要是指着吃糠咽菜,還進盛府來做什麼?真真可笑。」

「那你還讓我去老太太那兒,她能留我?」墨蘭忍不住出聲。

林姨娘笑意溫柔:「傻孩子,這是你父親在抬舉你呢!我再體面也還是個姨娘,你又不是養在太太身邊的,倘若能夠留在老太太跟前學些規矩禮數,以後站出去也尊重些,將來議親時自比一般庶女高些。老爺說是讓老太太自己挑個孩子,其實你想想,華蘭要嫁了,如蘭太太捨不得,明蘭是個氣懨懨的病秧子,幾個小爺們要讀書,剩下的還有誰?」

墨蘭又驚又喜:「父親果然疼我,可是……我怕老太太……」

林姨娘捋了捋鬢髮,眼波流動,笑道:「老太太這個人我還是知道的,她秉性高潔耿直,更喜歡憐憫弱小,雖然傲慢了些,但卻不難伺候。明兒一早開始,你就去老太太跟前請安服侍,記得,要小心溫順,做出一副歉意內疚的樣子來,千萬不要再外頭叫我娘,要叫姨娘,有時損我兩句也不打緊,嘴巴甜些,動作機靈些,想那老太太是不會把我的賬算在你頭上的。唉,說起來都是我連累了你,若你投生在太太肚子裡,也不必巴巴的去討好那老婆子了……」

「娘說的什麼話?我是娘血肉化出來的,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墨蘭嗔笑着依偎到林姨娘懷裡,「有娘在旁教導,女兒自能討老太太歡心,將來有了體面,也能讓娘享些清福。」

林姨娘笑道:「好孩子,等將來老爺再升品級做官更大些的時候,保不齊你能比你大姐姐嫁的更體面些,到時候還有天大的福分等着你呢。」

第9回

願意的,不願意的,願意的……

「彩環,快去催催大小姐,別磨嘰了,老爺已經等着了。」王氏站在一整面黃銅磨的穿衣鏡前,一邊轉身,讓兩個小丫鬟上下拾掇,身上穿着一件絳紅色金銀刻絲對襟直襖,頭上斜斜綰了一支金累絲花卉的蜜蠟步瑤。

「母親莫催,我來了。」隨着笑聲,華蘭掀開帘子,鬢邊插了一枚和母親同色紅寶石鑲的喜鵲登梅簪,身上一件玫瑰金鑲玫紅厚綢的灰鼠襖映着少女的臉龐紅潤明媚,「母親,剛才我瞧見明丫頭身邊的媽媽急匆匆的往房裡去,莫非您要把明丫頭也帶上?還是免了吧,她身子不好,吃過晚飯就歇下了,這會兒沒準都瞌睡着了。」

「歇什麼歇,今兒她非去不可。」王氏冷聲道。

華蘭看着王氏,低頭沉吟,輕聲屏退那兩個小丫鬟,然後上前一步到王氏身邊,試探着問:「母親莫非是為了老太太要養女孩兒的事?」

果然,王氏冷哼一聲:「你老子好算計,打量着我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剛剛壓制了那狐狸精沒兩天,這會兒又想着怎麼抬舉她了!我原先不說話,是想着老太太這麼多年都不待見她,想也不會要她的女兒,誰知……哼!真是龍生龍鳳生鳳!你那好四妹妹,這幾天日日服侍在老太太身邊,端茶遞水,低聲下氣,可着心兒的陪小意,哄人開心,如今壽安堂那裡里外外都把她夸上了天,說她仁孝明理,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孝順的孫女。我估摸着,今晚你父親又要催老太太下決心了。」

華蘭神色一重:「所以母親打算把明蘭推出去,讓老太太養她?」

「便宜誰也不便宜那狐狸精!」王氏啐道。

華蘭想了想,高聲道:「彩佩,進來!」

一個身着寶藍色雲紋刻絲比甲的小丫頭進來,躬身行禮:「姑娘什麼吩咐?」

「去,告訴劉媽媽,給如蘭姑娘也收拾一下,待會兒我們一塊兒去老太太那兒探病。」華蘭說道,王氏面色緊了緊,彩佩應聲出去。

王氏忙責道:「讓如蘭去幹什麼?」

「母親知道我要幹什麼?」華蘭靜靜的。

王氏看着女兒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我自是知道明蘭是不頂用的,可,可我如何捨得如蘭去,她的性子早被我嬌養壞了,還不曾好好教導,怎麼能去老太太跟前吃苦。」

華蘭暗自咬了咬嘴唇,湊到王氏耳邊輕輕說:「難道你想看那女人得逞。」

王氏咬牙,華蘭看母親心動了,說:「母親就算把明蘭推到前面,只消父親一句話便會被擋回來,『讓老太太養女孩兒不過是聊解寂寞,送個病秧子過去沒的累壞了老太太』,那時太太如何說?只有如蘭去方行。一則,太太把親生女兒送給老太太養,在父親面前可得個好,博個賢孝之名,二則如蘭性子驕縱,在老太太跟前也可收收性子,三則,倘若老太太養的是墨蘭,沒準幾年後又和林姨娘親上了,要是養着如蘭,如何與太太不親;這可一舉三得。」

王氏面色一動,似乎猶豫,華蘭又說一句:「壽安堂就在府里,太太要是想如蘭了,盡可時時去瞧,要是不放心,但指些可信得力的媽媽丫鬟就是了,難不成如蘭還會吃苦?」

王氏在心裡踱了幾遍,狠了狠心,出門時,就把如蘭和明蘭一起帶上,盛紘正在外屋等着,看見出來大大小小好幾個的,有些驚愕,王氏笑道:「今兒個聽大夫說,老太太大好了,趁這個機會,把幾個小的也帶上,也好在老太太跟前儘儘孝心,棟哥兒太小,就算了。」

盛紘點點頭。

一行人離了正房,前後擁着丫鬟婆子,當中兩個媽媽背着如蘭和明蘭,步行來到壽安堂,看見房媽媽正等在門口,盛紘和王氏立刻上去寒暄了幾句,隨即被引入房裡。

屋裡正中立着一個金剛手佛陀黃銅暖爐,爐內散着雲霧,地龍燒的十分溫暖,臨窗有炕,炕上鋪着石青色厚絨毯,盛老太太正歪在炕上,身後墊了一個吉祥如意雙花團迎枕,身邊散着一條薑黃色富貴團花大條褥,炕上還設着一個黑漆螺鈿束腰小條幾,几上放着杯碗碟勺,另一些點心湯藥。

盛紘和王氏進門就給盛老太太行禮,然後是幾個小的,盛老太太受完禮,讓丫鬟端來兩張鋪有厚棉墊的直背交椅,還有若干個暖和的棉墩,大家按次序坐下,盛紘笑道:「今日瞧着老太太大好了,精神頭也足了,所以帶着幾個小的來看看老太太,就怕擾着您歇息。」

「哪那麼嬌貴了,不過是受了些涼,這些日子吃的藥比我前幾十年都多!」盛老太太額頭戴着金銀雙喜紋深色抹額,面色還有些白,說話聲也弱,不過看着心情不錯。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老太太一向身體硬朗,都是這次搬家累着的,索性趁這次機會好好休養休養,多吃幾貼強身健體的滋補藥才是。」王氏笑道。

「我倒無妨,就是連累你們兩口子忙上忙下的,這幾日也沒睡一天好覺,瞧着你們也瘦了一圈,這是我的罪過了。」盛老太太淡淡的說。

王氏忙站起來:「母親說這話真是折殺兒媳了,服侍老人伺候湯藥本是為人媳婦的本分,談何最後,兒媳惶恐。」盛紘見王氏如此恭敬,十分欣慰。

盛老太太微笑着擺擺手,眼睛轉向窗欞:「這兩天委實覺得好了,今天還開了會兒窗,看了看外頭的白雪。」

華蘭笑道:「老太太院子裡也太素淨了些,要是種上些紅梅,白雪映紅梅,豈非美哉!小時候老太太還教我畫過紅梅來着,我現在屋裡的擺設都是照老太太當初教的放的呢。」

盛老太太眼中帶了幾抹暖色:「人老了,懶得動彈;你們年輕姑娘家正是要打扮侍弄的時候呢,如何與我老婆子比。」

正說笑着,門帘一翻,進來一個端着盤子的丫鬟,身邊跟了一個小小的身影,王氏一眼看去,竟是墨蘭,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一半。

只見墨蘭巧笑嫣然的上前來,從丫鬟盤子裡端下一個合雲紋的白底淺口的蓮花瓷碗,笑着說:「老祖母,這是剛燉好的糯米金絲棗羹,又暖甜又軟乎,且不積食,您睡前潤潤肺最好。」說着端到盛老太太身邊,房媽媽接手過來。

看見她這般作為,王氏覺得自己的牙根開始癢了,盛紘卻覺得眼眶有些發熱,華蘭不屑的撇了撇頭,如蘭和明蘭一副瞌睡狀。

盛老太太吃了口燉酥的蜜棗,微笑着說:「瞧這孩子,我說她不用來,她非要來,天兒怪冷的,就怕凍壞了她,可憐她一片孝心了。」

房媽媽正一勺一勺的把蜜棗送上去,一邊也笑着說:「不是我誇口,四姑娘真是貼心孝順,老太太一咳嗽她就捶背,老太太一皺眉她就遞茶碗,我服侍老太太也是小半輩子了,竟也沒這般細心妥帖呢。」

盛紘欣慰道:「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是墨兒的福分,終歸是自己的孫女兒,累着點算什麼,墨兒,要好好伺候的老太太。」

墨蘭俏聲答是,笑的親切可人,王氏也笑道:「說的也是,到底是林姨娘在老太太身邊多年,墨兒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老太太的嗜好習性,自然能好好服侍老太太。」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是一怔,屋內氣氛有些發冷,墨蘭低下頭不語,眼眶有些發紅。

盛紘不去理王氏,把身體朝前側了側,徑直了說:「之前和老太太也說了,您年紀大了,膝下淒涼,不如養個孩子在跟前,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盛老太太搖頭道:「我一個人清淨慣了,沒的悶壞了孩子,不用了。」

「母親這樣說,兒子更加不能放心,」盛紘接着說,「這次母親病了一場,登州幾個有名望的大夫都說,您這病一大半是心緒鬱結所致,您常年獨居,平日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肝脾郁堵,愁緒不展,太過寂寞了對老年人不好,不能總關着院門;所以保和堂的白老爺子才說,讓您養個乖順的孩子承歡膝下,一來可以排遣寂寞,二來也不會太累着您老人家;何況您飽讀詩書,能夠得到您的提點,是孩子的造化。」

盛老太太見不能推脫,便嘆了口氣,看了這滿屋子的人一遍,似有些無奈:「你覺着哪個孩子來我這兒好?」

盛紘大喜:「這自然由老太太自己挑,找個乖巧妥帖的,合您心意的,也好讓您日子過有滋味些。」

王氏微笑着,接上:「是呀,家裡這許多女孩兒,總有一個您可心的,華兒能有今天的見識,多虧了在老太太身邊待,現下里如兒頑劣,明兒無知,要是老太太能點撥點撥,那可真是她們的造化了。」

盛老太太看了看表情各異的夫妻倆,抻了抻身子,略微在炕上坐直了些:「還是問問孩子吧。」說着,先看向墨蘭,問:「墨姐兒,我問你,你願意跟着我住在這裡嗎?」

墨蘭紅着臉,細軟着聲音回答:「自是千般願意的。且不說老太太是老祖宗,孫女理應盡孝,再者,老太太見多識廣又慈心仁厚,對墨兒有莫大的恩惠,墨兒願意在老太太跟前受些教誨。如今,除了大姐姐,我算是姐妹里最大的,沒的我不出力,反讓妹妹們受累的。」

王氏笑道:「墨姐兒真長進了,一忽兒功夫想出這許多由頭。」

盛老太太點點頭,又轉過頭去看如蘭:「如丫頭,你來說,你願意跟着祖母住在這裡嗎?」

如蘭小姑娘正在打瞌睡,猛不丁的被點到了名,慌慌張張的站起來,四下看了看,一臉茫然,王氏頭上冒冷汗,後悔剛才出門時沒有好好教女兒說辭,真沒想到老太太會當眾發問,這下只能看女兒自由發揮了。

盛老太太看如蘭一臉懵懂,笑着又問了一遍,如蘭一邊轉頭去看王氏,一邊期期艾艾的:「……為什麼要住過來?……太太也住過來嗎?我的屋子……能全搬過來嗎?」

盛紘雖然內定了人選,但還是看不得如蘭這樣,呵斥道:「老祖宗要你過來是抬舉你,怎麼這般沒體統?!」

如蘭被父親罵了,當下眼眶裡轉了幾轉淚珠,小臉漲的通紅,眼看就要哭出來;王氏心疼,卻不敢當着面去哄,華蘭輕輕過去,把妹妹領回來,掏出手絹給她擦臉。

盛老太太笑着擺擺手,又轉頭去看最後一個:「明兒,你出來,對,站出來,別怕老祖母問你,你願不願意住到這裡來,和老祖母一起住呢?」

冒牌的明蘭小同學,其實剛才也在打瞌睡,但是這會兒已經全醒了,和如蘭的狼狽不一樣,她是具有長期的瞌睡經驗的,讀法律的人都知道,政法不分家,政治課那漫長的戰線上,處處留下了她戰鬥的口水印;修煉到第二學期,神功初成,她可以做到即使在瞌睡中被隨時叫起來,也能清楚的回答問題。

所謂技多不壓身,沒想到上輩子大瞌睡的功夫這輩子也能用上,被叫到名字後,明蘭很淡定的挪到前面,答道:「願意。」

就好像人家問她是要豬後腿肉還是豬前腿肉呀?她很鎮定的回答,要豬頭肉。

盛老太太似是沒料到,頓了頓,看向眾人,盛紘夫婦和幾位小姐的表情都一樣,顯然六姑娘呆傻的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人劉德華從偶像派轉型為實力派還出了幾張通告呢,這六姑娘怎的也不事先拍個預告片?

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明兒倒是說說,為什麼願意到我這兒來?」

王氏有些緊張,老太太和這個傻丫頭連話都沒有說過幾句,明蘭如何解釋,總不能說她們祖孫倆心有靈犀,所以情比金堅吧。

明蘭她很不願意裝出一副天真的樣子,那樣太假,可是人類最大的優點就是向現實妥協,哪怕她是火星人,這會兒也得入鄉隨俗。

於是,明蘭忍着心底自鄙的呼號,糯聲糯氣的磕磕巴巴着:「父親說,老太太生病是因為沒人陪着,有人陪着,老太太就不會生病了,生病很難受,要吃苦藥的,老太太別生病了。」

這個回答非常完美,兼具了藝術性和實用性,屋裡一片安靜,盛老太太有些窩心,盛紘再次欣慰了,王氏舒了口氣,華蘭暗暗希冀,墨蘭驚覺姐妹里還臥虎藏龍,如蘭又開始瞌睡了,而明蘭被自己酸倒了牙。

她衷心崇拜那些四十大媽還堅持要演十八姑娘的實力派女演員們,她們的精神和牙齦一定都異於常人的堅強。

第10回

庶女和庶女也是不一樣的

盛老太太問完了三個孫女的話之後,就說乏了,讓兒孫們都自回屋裡去,老人家要歇息了,盛紘本來還想為墨蘭說兩句話,也只好憋着回屋了。

剛回屋,還沒寬衣洗漱,老太太身邊的房媽媽突然來了,盛紘夫婦忙請她進屋,房媽媽是府里的老資格了,她說話利索,三言二語把來意講明了——老太太把明蘭姑娘要過去。

此言一出,盛紘夫婦兩個立刻天上地下,王氏大喜過望,恨不能立刻去燒兩柱香還願,盛紘則有些沮喪,覺得老太太終究不肯待見林姨娘。

「老爺,您的一片孝心老太太都領受了,老婆子在這裡替老太太道謝了,……太太,煩勞您抽空給六姑娘收拾下,回頭傳我一聲,我就來接人。」

房媽媽素來為人爽利,說完後,便躬身回去了。

「老太太是什麼意思?咱們家裡的姑娘,除了華兒就是墨兒最大,自然是長姐服其勞,難不成讓個不懂事又病弱的孩子去?」盛紘張開雙臂,讓王氏解開衣服,他怎麼想也覺得墨蘭比明蘭更合適,「更別說這些日子墨兒一直在老太太跟前服侍,人皆道她孝順妥帖,老太太還在猶豫什麼?」

王氏正身心舒爽,笑道:「這是老太太在挑人,您覺着好沒用,得她自己個兒願意才成!我也常跟華兒說她穿亮色些更顯得鮮嫩,可她偏喜歡淡色衣裳;老爺啊,凡事兒得人家心甘情願的才好,總不能您覺着好,就給硬安上一個,老太太瞧在老爺的面子上,自不會駁您,可她心裡未必舒服。所以啊,您且放寬心,不論老太太挑哪個孩子,不都是老爺的閨女?如今老太太發話了,您照辦就是了,老太太也合心意,您也盡了孝心,不是兩全其美?再說了,老太太慈心仁厚,她必是瞧着衛姨娘早亡,明兒又病弱懵懂,想要抬舉她也沒準呢。」

盛紘覺得這個理由比較靠譜,越想越覺得可能性高,他就算再想抬舉墨蘭,也不能逼着老太太接受她;不過林姨娘與自己是真心相愛的,墨蘭算是個愛情結晶,為了這結晶,他打算再去努力一把。

第二天盛老太太剛起床,房媽媽正捧着個銀絲嵌成長命百歲紋路的白瓷敞口碗伺候老太太進燕窩粥,外頭的丫鬟就朝裡面稟報:「老爺來了。」然後打開靛青色的厚絨氈帘子讓盛紘進來,盛老太太微瞥了他一眼,嘴角略揚了揚,讓房媽媽撤下粥點。

「這麼大清早來做什麼?天兒冷,還不多睡睡。」待到盛紘行完禮坐下,盛老太太道。

盛紘恭敬的說:「昨兒個房媽媽走後,我想了一宿,還是覺着不妥。我知道老太太是憫恤明兒,可是您自己身子還不見大安,若是再添一個懵懂無知的稚兒,叫兒子如何放得下心來?不如讓墨兒來,她懂事乖巧,說話做事也妥帖,服侍老太太也得心,老太太說呢?」

「此事不妥。」盛老太太搖頭道,「你心雖是好的,卻思慮不周。孩子是娘的心頭肉,當初我抱華兒過來不過才三天,媳婦就足足瘦了一圈,幾乎脫了形,她嘴裡不敢說,心裡倒似那油煎一般。我也是當過娘的人,如何不知?所以當初即使你記在我名下了,我也還是讓春姨娘養着你。雖說太太才是孩子們的嫡母,但那血肉親情卻脫不去的,讓墨兒小小年紀就離了林姨娘,我着實不忍,……當初你不就是以骨肉親情為由,沒叫太太養墨兒嗎,怎麼如今倒捨得了?」說着斜睨着盛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