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 第7章
關心則亂
盛紘扯出一絲笑來:「老太太說的是,可是明兒她……」
盛老太太淡淡的接過話茬:「如今明蘭在太太處自然是好的,可太太既要管家,又要給華兒備嫁,還要照料如兒和長柏,未免有些操持太過了;況她到底不是明蘭的親娘,行事不免束手束腳,正好到我這兒來,兩下便宜。」
盛紘被堵的沒話,乾笑道:「還是老太太想的周到,只怕明兒無知,累着您了,那就都是兒子的罪過了。」
盛老太太悠悠的說:「無知?……不見得。」
盛紘奇道:「哦?此話怎講。」
盛老太太微微嘆了口氣,扭過頭去,旁邊的房媽媽見色,忙笑着接上:「說來可憐。來登州後,老爺頭次帶着妻兒來給老太太請安那回,用過早膳,旁的哥兒姑娘都叫媽媽丫鬟接走了,只六姑娘的那個媽媽自顧吃茶,卻叫姑娘等着。六姑娘四處走動間摸到了老太太的佛堂,待我去尋時,正瞧見六姑娘伏在蒲團上對着觀音像磕頭,可憐她忍着不敢哭出大聲來,只敢輕輕悶着聲的哭。」
盛老太太沉聲道:「都以為她是個傻的,誰想她什麼都明白,只是心裡苦,卻不敢說出來,只能對着菩薩偷偷哭。」
盛紘想起了衛姨娘,有些心酸,低頭暗自傷懷,盛老太太瞅了眼盛紘,略帶嘲諷的說:「我知道你的心有一大半都給了林姨娘,可墨兒自己機靈,又有這麼個親娘在,你便是少操些心也不會掉塊肉,倒是六丫頭,孱弱懵懂,瞧在早死的衛姨娘份上,你也該多看顧她些才是,那才是個無依無靠的。」
盛紘被說的啞口無言。
送走了盛紘後,房媽媽扶着老太太到臨窗炕上躺下,忍不住說:「可惜了四姑娘,且不說林姨娘如何,她倒是個好孩子。」
盛老太太輕輕笑了:「一朝被蛇咬,我是怕了那些機靈聰慧的姑娘了;她們腦子靈心思重,我一個念頭還沒想明白,她們肚子裡早就轉過十七八個彎了,還不如要個傻愣愣的省事;況她不是真傻,你不是說那日聽到她在佛前念叨着媽媽嗎,會思念亡母,算是個有心的孩子了;就她吧。」
……
王氏神清氣爽,事情朝她最希望的方向發展,那狐狸精沒有得逞,如蘭不用離開自己,還甩出了個不燙手的山芋,這登州真是好地方,風水好,旺她!於是第二天,她也起了個大早,指揮着丫鬟婆子給明蘭收拾,打算待會兒請安的時候就直接把人送過去。
眾人忙碌中,華蘭威嚴的端坐在炕上,小明蘭坐在一個小矮墩上,聽大姐姐做訓示——不許睡懶覺,不許偷懶不鍛煉,不許請安遲到,不許被欺負……華蘭說一句,她應一句,早上她本就犯困,偏偏華蘭還跟唐僧念經似的沒完沒了,明蘭就納悶了,不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居然比她當年女生宿舍的管理員阿姨還嘮叨,委實是個奇葩。
「你聽見沒有?整日頭傻呵呵的想什麼呢。」華蘭蔥管般的食指點着明蘭的腦門。
明蘭清醒過來,喃喃感慨道:「他可真有福氣,有大姐姐這般體貼照顧着。」
「誰?」華蘭聽不清。
「大姐夫呀。」明蘭努力睜大眼睛,很呆很天真。
屋裡忙碌的丫鬟婆子都捂嘴偷笑,華蘭面紅過耳,又想把明蘭撕碎了,又羞的想躲出去,明蘭很無辜的眨巴眨巴大眼睛瞅她,用肢體語言表示: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王氏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帶動出手爽,為了顯示她其實個十分賢惠慈愛的嫡母,她給明蘭帶去十幾幅上好的料子,緞面的,絨面的,燒毛的,薄綢的,綾羅的,刻絲的……因是直接從華蘭的嫁妝中拿來的,所以十分體面,還有幾件給如蘭新打的金銀小首飾,也都給了明蘭,足足掛滿了一身。
請安後,明蘭被媽媽領着去看新房間,如蘭蹦蹦跳跳也跟着去了,而王氏和華蘭繼續和盛老太太說話,王氏猶如一個送貨上門的推銷員,因為擔心被退貨,所以對着盛老太太沒口的誇獎明蘭如何老實憨厚如何聽話懂事,夸的華蘭都坐不住了,笑道:「老太太您瞧,太太她生怕您不要六妹妹呢,可着勁兒的夸妹妹。」
一屋子主子僕婦都笑了,盛老太太最喜歡華蘭這副爽利的口齒,笑着說:「小丫頭片子,連自個兒親娘都編派,當心她剋扣你的嫁妝,回頭你可沒處哭去!」
華蘭再次紅透了臉,扭過身去不說話,王氏滿面堆笑:「老太太說的是,我就擔心這丫頭在家裡沒大沒小慣了,回頭到了婆家可要被笑話了。」
盛老太太朝着王氏側了側身,正色道:「我正要說這個。自打華兒訂下婚事,我就寫信給京里以前的老姐妹,托她們薦個穩重的教養嬤嬤來,那種從宮裡出來的老人兒,有涵養懂規矩的又知書達理,讓到我們府里來,幫着教華丫頭些規矩,只希望太太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王氏大喜過望,立刻站起來給老太太深深拜倒,帶着哭腔道:「多虧老太太想的周到,我原也擔心這個,若是同等的官宦人家也算了,可華兒許的偏偏是個伯爵府;雖說咱們家也算得上世家了,可那些公侯伯府里規矩大套路多,一般人家哪裡學得,別說那忠勤伯府,就是將來交往的親朋顧交怕不是王府就是爵府,華兒又是個直性子的,我總愁着她不懂禮數,將來叫人看輕了去!老太太今日真是解了我心頭上的大難題,我在這裡給老太太磕頭謝恩了!來,華兒,你也過來,給老太太磕頭!」
王氏說着眼淚就下來了,華蘭忙過來,還沒跪下就被盛老太太扯到懷裡,老太太一邊叫房媽媽扶起了王氏,一邊拉着大孫女,殷切的看着她,哽咽着說:「你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你爹爹為你的婚事是到處打聽比量,那後生的人品才幹都是數得着的,你上頭有老候爺護着,下邊有夫婿娘家,將來要懂事聽話,等過幾日那嬤嬤來了,你好好跟她學規矩,學行事做派,將來到了婆家也能有個尊重;啊……想那會兒你還沒一個枕頭大,這會兒都要嫁人了……」
華蘭忍了忍,淚水還是淌了下來:「老祖宗放心,我會好好的,您也得好好養着身子,孫女將來要常常來看您呢。」
盛老太太心裡傷感,朝房媽媽點了點頭,房媽媽從裡頭取出一個極大的扁形木盒子,木質看起來有年頭,但是盒子四角都鑲嵌着的鏨雲龍紋金帶環紋卻華麗生輝,房媽媽把盒子送到炕上,盛老太太接過,對華蘭說:「你的嫁妝幾年前在泉州就打造好了,你爹娘都是盡了心力的,也沒什麼缺的了,這副紅寶石赤金頭面是我當初出嫁時陪送來的,今兒就給了你了。」
盒子打開,屋內頓時一片金燦流光,那黃金赤澄,顯是最近剛剛清洗過的,紅寶碩大閃亮,每顆都有拇指那麼大,大紅火熱,耀眼奪目,連出身富貴之家的王氏也驚住了,有些挪不開眼,華蘭更是怔住了一口氣。
房媽媽笑着把盒子塞進華蘭手裡:「大小姐快收下吧,這上面的紅寶可是當年老候爺從大雪山那邊的基輔國弄來的,打成一整副頭面給老太太做嫁妝的,從頭上的,身上的,到手上的,足足十八顆,用赤足金仔細鑲嵌打造出來的,兩班工匠費了三個月才打好的,就是戴着進宮裡去參見貴人也盡夠了,大小姐呀,這可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快收下吧。」
華蘭一時激動,埋在老太太懷裡哭了起來,一邊謝一邊哭,王氏在一旁也抹着眼淚,這次的眼淚絕對貨真價實。
……
老太太要養六姑娘的事已然定下,一上午就傳遍了盛府,林姨娘聽聞後,當場摔了一個茶碗,墨蘭坐在一旁抹眼淚,哭的淚水滾滾:「我說不去不去,你非讓我去,瞧吧,這回可是丟人現眼了!」
一旁幾個貼身的丫鬟都不敢吭聲,整個盛府都知道這幾天墨蘭在老太太跟前殷勤服侍,都以為去的人會是墨蘭,誰知臨門變卦,這次可丟臉可丟大了。
林姨娘站在屋中,釵環散亂,秀麗的五官生生扭出一個狠相,恨聲道:「哼,那死老太婆要錢沒錢,又不是老爺的親娘,擺什麼臭架子,她不要你,我們還不稀罕,走着瞧,看她能得瑟到哪兒去!」
第11回
新單位,新老闆,新氣象……
明蘭並不一直都是這麼消極怠工的,想當年她也是一個五講四美勤勞刻苦的好孩子,戴紅領巾,入少先隊員,入共青團,她每回都是頭一批的,從小到大雖沒當過班長,各種委員課代表卻常常當選,當宣傳委員時的黑板報得過獎,當組織委員時帶領大家看望生病的老師,當英語課代表時帶領大家每天早讀,當學習委員時她還成功組織過一條龍抄作業活動,除了五年級那次當文娛委員被中途轟下來之外,她基本上還是老師喜歡同學信任的好學生。
沒曾想到了這裡,明蘭的際遇一落千丈,這次她從王氏那搬到盛老太太處時,竟然只有一個比自己更傻的小桃願意跟她去,其他的丫鬟一聽說要跟着去壽安堂,不是告病就是請假,再不然托家裡頭來說項,那個媽媽更是早幾天就嚷着腰酸背痛不得用了。
「小桃,你為什麼願意跟我?」明蘭希冀的問。
「可以……不跟的嗎?」
滄海桑田,一種落魄潦倒的空虛感迎面而來,明蘭拉着小桃的手,灰頭土臉的離開,她覺得這是非戰之罪,好比你被分進了一家任人唯親的家族企業,再怎麼賣力干也還是二等公民,又何必上進呢,哎,還是去看看新單位吧。
壽安堂的正房有五間上房,正中的叫明堂,兩旁依次過去是梢間和次間,前後還有幾間供丫鬟婆子值班居住用的抱廈,這是典型的古代四合院建築,明堂有些類似現代的客廳,梢間和次間是休閒間或睡房,老太太自己睡在左梢間,把明蘭就安頓在左次間,因為中間隔的是黃梨木雕花槅扇,明蘭住的地方又叫梨花櫥。
昨晚房媽媽剛收拾出來的,擺設很簡單樸素,一概用的是冷色調,石青色,鴉青色,藏青色……,唯有明蘭睡的暖閣用上了明亮的杏黃色。
剛安頓好,老太太房裡的丫頭翠屏就來傳話,說老太太要見明蘭,明蘭便跟着過去,看見老太太披着一件玄色八團如意花卉的厚錦褙子,半臥在炕上,炕几上放着一卷經書和幾掛檀木數珠,還立着一個小小的嵌金絲勾雲形的白玉罄。
她看見明蘭,招招手讓她過來,明蘭請過幾次安,知道禮數,先行過禮,然後自覺的站到炕旁以45度角立在老太太跟前,抬頭等着訓示,盛老太太看她一副小大人的拘謹樣子,笑着把她拉上炕,溫言道:「你是我養過的第四個孩子,前頭三個都和我沒緣分,不知你又如何?咱們來說說話,你不必拘着禮,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說錯了也不打緊。」
明蘭睜着大大的眼睛,點點頭,她也沒打算說謊,和這些一輩子待在內宅的古代女人相比,她那點兒心機真是連提鞋都不夠。
「可讀過書嗎?」盛老太太問。
明蘭搖搖頭,小聲的說:「大姐姐本來要教我《聲律啟蒙》的,剛教了頭兩句,她就被關起來繡嫁妝去了,劉媽媽看的嚴,大姐姐溜不出來。」
盛老太太眼中閃了閃笑意,又問:「可會寫字?」
明蘭心裡苦笑,她原本是會寫的,可這裡就不一定了,於是小小聲的說:「只會幾個字。」
盛老太太讓翠屏端了紙筆上來讓明蘭寫幾個瞧瞧,墨是早就研好的,明蘭往短短的胳膊上捋了捋袖子,伸出小手掌,微微顫顫的捏住筆,她小時候在青少年宮混過兩個暑假的毛筆班,只學到了一手爛字和握筆姿勢。
她用五根短短的手指『按、壓、鈎、頂、抵』,穩穩的掌住了筆,在素箋上寫了一個歪歪斜斜的『人』字,然後又寫了幾個簡單的字,『之,也,不,已』等等。
老太太一看明蘭這手勢,先心裡暗暗讚賞,這孩子年紀雖小,但胳膊手腕卻姿勢很正,懸腕枕臂,背挺腰直,目光專注,但因人小力弱,字就不大雅觀了。明蘭把記得起來的二三筆畫的字都寫完了,最後又寫了橫七豎八的墨團團,老太太湊過去仔細辨認,竟然是個筆畫複雜的『盛』字。
「誰教你寫字的?」老太太問,她記得衛姨娘不識字的。
明蘭寫的滿頭大汗,用小手背揩了揩額頭,道:「是五姐姐,她教我描紅來着。」
盛老太太笑出聲來:「教你描紅?怕是讓你替她寫字,她好去淘氣吧。」
明蘭紅了臉,不說話,心想這群古代女人真厲害。
「這個『盛』字又是誰教你的?描紅貼上沒有罷。」老太太指着那個辨認不清的墨團問。
明蘭想了想:「家裡到處都有,燈籠上,封貼上,嗯……還有大姐姐的嫁妝箱子上。」
盛老太太滿意的點點頭,去摸了摸明蘭的小臉,一摸之下立刻皺了眉頭,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但凡能吃飽,都是臉頰胖乎乎的,可明蘭的小臉上卻擰不出一把肉來,於是板着臉道:「以後在我這兒,可得好好吃飯吃藥,不許渾賴。」
明蘭覺得必須為自己辯解一下,小聲說:「我在吃的,也從不剩飯,就是不長肉。」
盛老太太目光溫暖,卻還是板着臉:「我聽說你常常吐藥。」
明蘭覺得很冤枉,揉捏着自己的衣角輕聲分辨:「我不想吐的,可是肚子不聽我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呀,這個……吐過的人都知道!」
老太太目光中笑意更盛,去拉開明蘭的小手,幫她把衣角抻平,平靜道:「不但你的肚子不聽你的話,怕是連你的丫鬟也不聽你的話罷;聽說這回只有一個小丫頭跟着你來了?」
盛老太太孤寂了很久,今日接二連三的動了笑意,不由得調侃起來,沒想到面前那個瘦弱的小人兒竟然一臉正經的回答:「我聽大姐姐說過,水往低處流,人卻是要往高處走的,不論我去哪兒,也沒什麼人願意跟我的。」
「那你又為什麼願意來?我吃素,這裡可沒肉吃。」老太太問。
「不吃肉打什麼緊,能安心吃飯就好。」明蘭大搖其頭。
童音稚稚,余意悵然,老太太看着小女孩一會兒,然後也搖起頭來,摟着明蘭嘆氣道:「只剩一把骨頭了,還是吃肉吧。」
其實老太太心裡的話是,她們都一樣。
盛老太太給明蘭指了個新的老媽子,姓崔,團團的圓臉,話不多,看着卻很和氣,抱着明蘭的時候十分溫柔;老太太看小桃和明蘭主僕倆一個比一個傻,又將身邊的一個小丫頭丹橘給了明蘭。丹橘一來,小桃立刻被比的自慚形穢,她不過比明蘭大了一歲,卻穩重細心,把明蘭的生活照顧的周周到到。小桃是外頭買來的,丹橘卻是家生子,她的老子娘都在外頭管莊子田地的,因家裡孩子多,爹娘看不過來,所以小小年紀就進府了,後被房媽媽看中,挑來壽安堂伺候。
盛老太太是候府出身,雖然生活簡樸,但規矩卻很嚴,一言一行都有定法,這裡的小丫鬟老婆子都瞧着比別處老實些,明蘭是個成年人靈魂,自然不會做淘氣頑皮之態,崔媽媽剛接手就對房媽媽說六姑娘性情敦厚好伺候。
晚上睡覺前,丹橘早用湯婆子把被窩烘暖了,明蘭讓崔媽媽換好了褻衣,抱着直接滑進了暖洋洋的被窩,然後輕輕拍着哄着睡覺,夜裡口渴了或是想方便了,明蘭叫一聲便有人來服侍。第二天早上明蘭一睜開眼,溫熱的巾子已經備好,暖籠里捂着一盞溫溫的金絲紅棗茶,先用巾子略敷了敷額頭和臉頰,待醒醒神後,崔媽媽又摟着迷迷糊糊的明蘭喝下後,再給她洗漱淨面穿衣梳頭,小丹橘就在一旁服侍衣帶扣子着襪穿鞋,再出去給盛老太太請安。
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自然妥帖,絲毫沒有生硬之處,小桃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一點也插不上手,明蘭直到站在老太太炕前要行禮時都還沒回過神來,直覺胃裡暖洋洋的,身上也穿的厚實,大冬天早起一點也不難受。
老天菩薩,明蘭來這個世上這麼久,第一次享受到了這種一根指頭都不用動的尊榮,腐敗啊,墮落啊,明蘭深深懺悔自己的腐朽生活。
給老太太行禮請安後,老太太又把明蘭摟上炕,讓她暖暖和和的等眾人來請安,過不多久,王氏帶着孩子們來了,中間缺了墨蘭和長楓,說是病了,王氏一臉關心狀,明蘭偷眼看去,只見老太太神色絲毫未變。
「兩個一塊兒病了,莫不是風寒?這病最易傳開了,我已經差人去請大夫了,只希望佛祖保佑,兩個孩子無事方好。」王氏憂色道。
明蘭在心裡悄悄豎起了大拇指,這一年來王氏演技見長,那眼神那表情,不知道的看見還以為長楓和墨蘭是她生的呢。
盛老太太忽道:「回頭讓老爺親去瞧瞧,兩個孩子擱在一塊,得病也容易染上,楓哥兒也大了,不如趁早分開好些。」
王氏嚇了一跳,心頭卻一喜,驚的是老太太已經多年未曾計較這個了,這會兒怎麼突然發興了,喜的是由老太太給林姨娘顏色瞧,總比她自己出手正道些,連忙道:「老太太說的是,楓哥兒和墨姐兒最得老爺歡心,這次一塊兒病了,老爺是得去瞧瞧。」
盛老太太淡淡看了她一眼,低頭喝茶,王氏笑着轉頭去看明蘭,只見她身着一件簇新的桃紅色羽紗襖子,整整齊齊的站在一旁,又噓寒問暖了幾句,明蘭談幾句搬新家的感受,華蘭又插科打諢了幾句,大家樂呵呵的笑了一陣後,便回去了。
人走後,房媽媽立刻領着一串捧着八角食盒的丫鬟從外面進來,她自己扶着老太太下炕,崔媽媽領着明蘭來到右梢間,看見丫鬟們已經把食盒裡的早餐擺上了一張黑漆帶雕花六角桌,等老太太坐下後,崔媽媽把明蘭抱上圓墩;明蘭剛一坐上,看見桌上的早點,就下了一大跳——不會吧,鳥槍換炮呀!
豐盛的一大桌子,紅沉沉的棗泥糕,紫釅釅的山藥糕,一盤熱氣騰騰的糖霜小米糕香氣四溢,酥脆金黃的炸香油果子,捂在蒸籠里的小籠包子,居然還有一碗撒了香菜末子的蕎麥皮餛飩,面前放的是甜糯噴香的棗熬粳米粥,旁邊擱着十幾碟各色小醬菜。
明蘭握着筷子,有些發傻,她對那次壽安堂的寒酸早餐印象十分深刻,她抬眼看了看老太太,輕聲說:「……這麼多呀。」
老太太眼睛都沒抬,開始細細品粥,房媽媽眉開眼笑的接上話:「是呀,今兒個老太太突然想嘗嘗。」她勸了那麼多年都不肯聽,這會兒算是託了六姑娘的福,老太太終肯停止過那麼清苦的生活了。
明蘭心裡感動,又看了看老太太,小嘴巴動了動,低下頭,又抬頭小小的看了她一眼,低低的說:「謝謝祖母,孫女一定多吃長肉,給您長好多肉。」
老太太聽到前半句時只是心裡微笑,聽到後半句時,忍不住莞爾,什麼『給您長好多肉』,當她養小豬麼?房媽媽更是側過頭去捂嘴笑。
早飯過後,祖孫倆又回到炕上,盛老太太拿出了本《三字經》出來,讓明蘭念兩句來聽聽,看她認識多少,明蘭十分心虛的拿過來,決定給自己抹黑,於是一開口就是:「人之刀,生木羊,生木斤,習木元……」
老太太險些一口茶噴出來,連連咳嗽了好幾下,明蘭嚇了一跳,連忙繞過炕幾去給老人家拍背順氣,一邊順一邊還很天真惶恐的問:「老太太,我念錯了嗎?」
老太太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看着孫女一臉懵懂,強撐着道:「你念得……很好,只是錯了幾個字而已,不妨事的,慢慢學就好。」
十二個字只對了三個,25%的正確率,明蘭內心很憂傷,想她堂堂一大學生裝文盲容易麼?
當天憂傷的不止明蘭一個,傍晚盛紘下衙回家後,王氏立刻把盛老太太的原話加上自己的理解匯報了一遍,盛紘連官服都沒換,黑着一張臉就去了林姨娘處,關上門後,外頭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只依稀聽見哭鬧聲,咆哮聲,外加清脆的瓷器摔破聲……
大約半個時辰後,盛紘臉色發青的出來,丫鬟進去服侍時,發現林姨娘房裡狼藉一片,林姨娘本人匍在炕上,哭的海棠帶雨,幾乎昏死過去。
得知這個後,王氏精神振奮的連灌了三杯濃茶,然後分別給元始天尊和如來佛祖各上了一炷香,嘴裡念念有詞,即使知道盛紘去了書房睡覺也沒能減低她的好心情;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王氏決定以後要加倍孝順老太太。
第12回
明蘭與三隻呆鵝
第二日請安時,長楓和墨蘭兄妹倆果然『病好了』,王氏拉着他們兄妹倆噓寒問暖的,一會兒問是什麼病,一會兒又問病好的怎麼樣了,長楓還好,墨蘭卻是羞紅了臉,眾人按次序給老太太行過禮後,長楓兄妹倆雙雙給老太太請罪。
「讓老太太掛念了,我們原也沒什麼病,只是前日晚睡着了些涼,昨日早起便覺着頭重腳輕,本也不打緊,可我想着老太太剛才大好,要是被我過了病氣可怎麼是好?又因三哥哥與我住的近,林姨娘恐病氣也傳給了哥哥,所以索性連哥哥也留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