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廢柴修仙記/天途 - 第34章
落日薔薇
唐徊站在床頭,看了青棱許久,再看向元還的時候,眼神中已帶了狂躁的殺氣。
「活着比死了痛苦。元師兄,煩請你給她一個痛快的死法,這個仇,我會替她百倍收回。」平靜的聲音,狂風暴雨般的內容。
蕭樂生和元還俱是一驚。
殺伐果決、冷酷絕情,與他為敵想必十分可怕。
「隨你吧。」半晌後元還方開口回答。
在他們看來,青棱如今的情況,確實生不如死,不若一個痛快早早輪迴轉世去。
唐徊得了元還的允諾,又將視線轉回青棱身上,三百年無憂,他終究是食言了。進了仙門,哪得無憂二字,當年他半逼她進入仙門,不想她連短短十三載也熬不過去,一時之間,他堅硬如鐵的心也起了一絲鬆動。
床上的人卻努力喘着粗氣,胸口上下起伏着。
「師父,我不想死。」
細如蟻蠅的孱弱聲音,在這死寂的石室里,清晰地落到每個人耳中。
唐徊忽然感覺自己垂在身側的手被一隻手牢牢抓住,他低頭看去,竟是仍舊雙眸緊閉的青棱,她的指尖冰冷粗糙,力量並不大,他只要輕輕一抽,便能甩開她的手,然而他只是緩緩鬆開已經握緊的拳頭。
他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將拳緊握。
青棱還沒死,她不止沒死,甚至意識還是清醒的,清醒地承受所有痛楚,清醒地聽到他們的對話,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想死。
身體上無一處不痛,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她得知自己要死去時的不甘。
烈凰聖境中面臨奪舍時,她深深恐懼着死亡,而如今,靈氣暴裂,經脈盡斷,即將變成他人的棄子,對於死亡的恐懼,似乎變成了生存的欲望。
與其恐懼逃避死亡,不如努力生存,從某種程度而言,死亡是她生存的動力。
如果今日不死,她定不會再恐懼逃避下去,包括修仙,包括力量,讓她的重修如浴火重般的徹底。
徹底的覺醒。
「你願意一輩子生不如死當個廢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唐徊如同一塊頑石,不為所動。
青棱拼盡餘力將眼睜開,眼前一片模糊朦朧的紅,紅光之中隱約有道人影。
「師父,命是我的,是當人當蟲還是當爛泥,我自己選擇。你說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如今我就要逆這個天。」青棱每說一小段就要喘息半天,聲音孱弱的毫無力量。
「我喜歡你的狂妄。但你憑什麼逆天」唐徊冷眼看他。
青棱沒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吸了幾口氣,才緩緩開口,不是對唐徊,卻是對着元還說的。
「元師叔,我願意當你的活體實驗。
元還瞳孔驟縮。
「什麼活體實驗」元還反問她。
「重塑經脈。元師叔不是一直在研究嗎」看不到人,青棱又閉上了眼,她想起了第一次進五獄時,在元還石室中看到的那個渾身黑脈的屍體,她一直在猜測,這個猜測如今便是她活命的契機。
唐徊的視線落到了元還身上。
「師叔,我是你重塑經脈的最佳人選。第一,我是活的。第二,即使你能找到第二個活人,他的肉體也不如我來得強韌,撐不住你以無相精灌注經脈的痛苦。」青棱沒等元還回答,一次性將自己要說的話都說了出來。
元還徹底沉默了,青棱說的是事實,他並非沒有找過活人來測試,只是這些人根本堅持不到最後,但她又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一個低修,怎會明白如此高深的禁術,竟還能了解其中關鍵之處,這更令人匪疑所思。
要麼她天賦過人,要麼她心思不純別有所圖。
可要經脈盡斷才能換得他的信任,而他的重塑經脈之術還未成功過,如此代價委實太大。
元還心思數念齊過,卻不過遲疑了須臾時間。
甭管是不是別有所圖,他關心的只有自己的禁術能否成功。
第49章
碎丹
甭管是不是別有所圖,他關心的只有自己的禁術能否成功。
「重塑經脈,是以無相精鑄成經脈,封入體內,代替原來的經脈。無相精的強韌度比經脈要大,若能成功,經脈能運轉吸納靈氣的能力要更強大,能改善大部分先天不足的修士身體天賦。算得上是……逆天而行之術。」元還說着看了唐徊一眼,嘴角上勾露了個嘲諷的笑來,「但是,此術的風險與痛苦,都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我研修此術三百多年,活人實驗並不是沒有做過,她說的沒錯,她的肉體的確很適合接受這個實驗,但強韌的肉體我並非沒有試過,無一例外全部失敗了,並不是我施術有誤,而是活活痛死。如今要為她重塑經脈,我的把握一成不到,若是失敗,她會比現在要慘痛十倍。」
蕭樂生心中駭然,重塑經脈在整個萬華都是件匪夷所思之事,唐徊與元還面前他沒有插嘴的餘地,只能將眼光投在青棱身上,後者一副閉眸垂死的模樣,一如從前那樣卑弱。
「即如此,元師弟,煩請救她!」唐徊不再看青棱,她自己選擇的路,他便成全她,也不負十三年前一場約定。
元還不置可否,只是挑眼看他。
「我那裡還有兩枚南海沉龍石,稍後給你送來。」唐徊知他無利不起早的脾性,略一沉吟後便又開口。
「唐老弟,還是你識相。」元還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我只管治,不包活!」
青棱躺在床上,已經沒有再開口的力氣,此刻聽他二人稀鬆平常地討價還價,便知大局已定,心裡一松,便覺得身上的痛百倍襲來,腦中一嗡,便再無知覺。
青棱就這樣在五獄塔里住了下來。
在她的外傷沒有好之前,元還的經脈重塑之術是無法施展的,因此她只能呆在元還石室的石床之上,日復一日地躺着。
石室中沒有白天黑夜之分,像寬敞寂靜的石棺,壁上明珠散發出的昏黃光芒,照出滿室重影。
青棱不止一次想起那晚的黑衣人,對方招招必殺,不留餘地,以及他眼中濃得化不開的仇恨,都叫她心中詫異,她思前想後,除了一個黃明軒之外,她自問重入仙門後並沒把人得罪得如此徹底,此人到底是為何而來,實在令人費解。
「吱吱。」尖細的聲音響起,將青棱思緒打斷。
一場飛來橫禍毀了壽安堂,肥球無處安身,只能在青棱重傷之時躲進她的衣襟,跟着她到了五獄塔,五獄塔是以昆吾石所建,堅硬無比,肥球打不了洞,只能將窩安在了青棱石床邊的小旮旯里,整日偷偷摸摸地從元還那煉丹室里摸來一些廢棄靈藥當食物,過得尚算滋潤,倒是個隨遇而安的傢伙。
青棱渾身包了紗布,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唯有指尖能彎一彎,此刻看着肥球沖她眨巴眼睛的模樣,忍不住用指尖摩娑起它的頭,嘴上打趣着:「若有一天我能飛升,定不負你這一場生死相隨。」
肥球似懂非懂地「吱」一聲,屋外卻傳來閒涼諷刺的聲音。
「瞧你這德性,倒還笑得出來」
青棱不必轉頭,也知道是蕭樂生進來了,肥球一聽到聲響便「哧溜」一聲竄回了洞裡
唐徊自那夜送她過來之後,就再也沒來過,只吩咐了蕭樂生守在這裡。
蕭樂生不是個安份的主,將他拘在這裡半天就渾身發癢,不到三天便耐不住寂寞到外面尋樂子,只晚上回來守着青棱修煉。好在五獄塔戒備森嚴,裡面又住着一群老怪物,外人輕易不敢招惹,因此對青棱而言,這裡倒是個安全的地方。
「師兄這是從哪裡尋了樂子回來」青棱聽他語調雖是嘲諷,但那聲音並不似平時那樣充滿怨念,甚至還有些得意,她便猜測着他必是又搭上了什么女人。
「你怎知我尋了樂子」蕭樂生拿眼角瞥了瞥她,也不待她回答便接道,「不過你倒猜對了一半,今天是有件讓我開心的事。」
他說着便徑自走到角落裡,將錦袍一壓,盤腿坐下。
青棱轉了轉眼珠子,余光中他俊秀的臉被昏黃的光芒打下一些陰影,少了幾許輕佻與自命風流,流露出了些許不經意的疲憊來。
「什麼事讓師兄這麼開心,說出來讓師妹我也開心開心吧。」青棱嘻嘻一笑,牽動了脖頸的筋肉傷口,傳來一陣揪心的疼。
「你消停消停吧,別再傷上加傷浪費我的時間了。」蕭樂生白了床上纏得像個屍人般的青棱一眼,方才開口,「我們宗的大天才蘇玉宸在斗法會上慘敗,被人碎丹。」
青棱聞言不由一呆,結丹期的修士被人碎丹,等於一身修為毀於一旦,不止如此,金丹破碎後再修行十分艱難,不啻於她這個被人斷了經脈的廢人,只不過他元壽還在,行動自如罷了。
蘇玉宸自小便是宗門着重培養的天才精英,一路走來未經挫折,難免有些心高氣傲,如今一朝重跌,從天才變成廢才,這百年來所擁有的一切瞬間化作污有。擁有了一切再狠狠被奪走,對他而言怕是比死還痛苦的事,而接下去,他失了利用價值,之後將要面對的世情冷暖只多不少,單看蕭樂生此刻幸災樂禍的模樣就知道,太初門內有多少人對他妒恨,若他有師門護着就罷了,只怕紫雲峰孫逢貴視之棄履,他便要落得眾人輕賤的地步。
修仙一途,變數巨大,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只是何時算是最後呢仙途茫茫,大道之上還有大道,修行無涯,唯窮盡一生力爭前行,修行修心,道心皆得,方不負這一世苦行。
「怎麼你同情他莫非你也同你師姐一樣戀上那小子了」蕭樂生見她沉默不語,不禁冷笑一聲問道。
「師兄,我只是物傷其類罷了。」青棱與蘇玉宸不過數面之緣,初見時他風光萬丈,難以想像今後落魄潦倒之樣,今天是他,明天也許是自己,倒並非同情,只是不免唏噓一番,轉眼也就過去了,「師姐怎樣了她那麼喜歡蘇玉宸,怕是不好受吧。」
一句「物傷其類」讓蕭樂生的冷笑沉寂了下去,半晌方接道:「她去看了那場鬥法,哭得稀哩嘩啦回了洞府。這些都不重要,現在最叫人驚訝的是讓蘇玉宸金丹破碎的人,正是我們的杜大師兄。」
什麼!杜昊!
這話一出,就連青棱也錯愕不已。
第50章
禁術(2)
唐徊的幾個弟子,修為資質都是一般,照日峰有份參加斗法會的只有杜昊一人而已。杜昊為人素來低調平和,修為在太初門同境界的師兄弟中亦屬尋常,即使他真的有能力贏了蘇玉宸,以他的為人,斷不會如此殘忍將對手碎丹。
「驚訝麼我和你一樣驚訝。杜師兄真人不露相,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哪。」蕭樂生嘴上夸着,聲音里卻沒什麼誇獎的成份,「他現在正在師父洞府前跪着,要領受責罰。」
仙門鬥法大會,雖說是點到即止,但鬥法就是鬥法,要想完全避免傷亡那是不可能的,否則當初羅峰也不會為了光明正大的殺她,而讓她頂替羅雯兒的資格出賽。杜昊雖然闖下禍事,但蘇玉宸技不如人,紫雲峰也只能認栽,唐徊為人狂妄護短,定然不會真的責罰杜昊。
青棱心中忽然有種無法言喻的奇怪感覺。
「若你沒受這重傷,今天也許就和大師兄一樣風光了。你對柳正天那場鬥法我看了,很精彩。」蕭樂生忽然間把話題扯到了青棱身上。
他說的倒沒假,柳正天是太初門築基期弟子中奪魁的精英之一,不想被青棱這忽然竄出的廢材黑馬給擊敗,如果沒有蘇玉宸的事,此刻太初門裡被人當作談資的應該是青棱,不過蘇玉宸之事一出,沒有人再記得青棱。
「可惜,你『死』了。」蕭樂生笑得很是風流燦爛,因伏擊一事,青棱如今形同廢人,不可能再踏上鬥法台,而唐徊已對外宣布青棱死亡,她如今是個活死人。
青棱知他不會無緣無故夸自己。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蕭樂生一天不刺激諷刺人,他就會像逛窯子卻找不到姑娘一樣渾身不痛快。
她挑挑眉,不再理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蕭樂生是個不甘寂寞的人,日日都會在外面拈花惹草,再回來跟她說外界的消息,在青棱癱在床上的這些日子裡,多虧有蕭樂生的存在,她過得並不十分無趣。
轉眼時間數月已過,鬥法大會早已結束,太初門回歸平靜,這一番鬥法,築基期的得勝者是太初門的俞熙婉,而結丹期的魁首則花落玉華宮,其他大小宗門皆有所獲,唯有之前的大熱門杜昊,在打敗了蘇玉宸之後,便再沒贏過,最終連前十名都沒有踏進,叫人大跌眼鏡。
這些熱鬧雖然有趣,但卻離她很遠。青棱每日裡癱軟在床上,只能看着石室中的青石壁沉思,她身體上的傷口亦漸漸愈和。
元還每隔七日都會替她檢查傷口、換藥,這日又是換藥之日。
「嗯,恢復得不錯。」元還替她仔細檢查一番之後,滿意地開了口。
「師叔,我是不是可以開始重朔經脈」青棱心中一喜,日日癱在床上,她幾乎要發瘋了,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渴望過力量。
元還一面將床邊的各種瓷瓶收好,一面瞥了她一眼,不滿地搖搖頭,道:「急什麼你傷是好了,可肉體還是不夠強韌,還要再強化。」
「如何強化」青棱問他。
元還「嘿嘿」笑了數聲,方才回她:「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強化的方法,青棱很快就知道了。
她傷愈之日,元還將她帶入秘境,用特製的靈藥湯日日將她浸泡三個時辰,再將她扔到秘境中的寒沙與焰泉中埋滿一整天,寒沙是北原冰氣所化的冰沙,而焰泉是龍眠沙漠地底的火靈漿,一個極寒,一個極熱。
噬骨的冷和灼心的熱,淬鍊着她的肌肉骨骼。
元還這個瘋子,將她的肉體當作武器般磨鍊着,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塊精鐵,被不斷打磨淬鍊,漸漸變得鋒銳堅韌。
她只能承受着,從痛苦到麻木,整整一年。
青棱從秘境中出來那天,便是她接受經脈重塑的開始。
她見到了唐徊。
唐徊站在石室中央,在明珠柔和光芒的照耀下,眼角眉梢仿佛染了些許溫情,一身白衣,神色平靜,唯有眼中沉涼堅毅叫人望之即醒,不復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