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廢柴修仙記/天途 - 第4章
落日薔薇
唐徊取出一張傳音符,正想施法提醒一下她,正午時分他會準時去找她,即便是死了娘跑了爹,都無法影響他的計劃。
還沒等他將那傳音符送出,床上的少女忽然間從床上站了起來。
天色已然全亮,屋裡陰沉沉地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隨時準備迎來排山倒海式的哭泣。然而沒有,青棱只是跳下床,推開窗,清冷刺骨的風嗖嗖灌入,光線照亮了她的臉龐,一雙眼睛如同大雨清洗過的天空,清澈卻遙遠,。
她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然後在房間裡翻箱倒櫃起來,一陣折騰之後,終於在柜子後面翻出了一把鋤頭。她扛着鋤頭跑出屋,腳步飛快地跑了百來米,在屋後的一小片草坡上停住了腳步。
青棱用手拭去額上的一層薄汗,四下里瞅瞅,找到了一個位置,跳了跳,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來,接着便開始揮鋤刨土。她的身手很利落,勁頭也足,手起鋤落,帶出一大堆黑土,不多時便挖了一個一人大的土坑,青棱喘着氣,身上的裡衣已經全部汗濕,她也顧不上歇,扔了鋤頭又跑回屋裡,將姚氏用草蓆裹了背到背上。
「嗬!」青棱被背上的姚氏壓得身子一沉,人說死沉死沉,果然死人最沉。
她背着姚氏,一路小跑到了屋後,自己跳進土坑,將姚氏輕輕放在了坑裡。
「娘,再見。」青棱對着姚氏的屍體動了動唇,眼神似有哀戚,卻有更多讓人看不明白的東西。
跳上土坑,青棱便將挖出的泥一鋤鋤推回去,動作初始緩慢,仿佛帶着不舍,到後來卻越來越快,直到這個墳被徹底的填平,她才停下了動作,倚着鋤頭氣喘如牛地站着,環顧着四周的一切景象,仿佛要將這些牢牢記在心頭。
她沒有給姚氏立碑,而是小心翼翼地從衣里掏出一顆圓潤碧青的種子,隨意地埋在了墳頭的泥里。
有了這個,今後哪怕大雪封山,也不怕找不到姚氏的墳了。
做完這一切,青棱吁了一口氣,她抬頭看看天,天色已近正午。
唐徊再見到青棱的時候,她已經準備妥當,站在屋外等他。
徹夜未眠,她看上去卻沒有什麼異樣。
僅管他的神識一直監視着她,但此刻看見她的笑臉,唐徊還是覺得有些驚訝,這個少女,似乎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青棱已將長發全都束到了腦後,戴着一頂毛氈帽,仍舊背着那把六弦琴,手上戴了一副厚麻手套,身上挎了個布包,鼓鼓囊囊不知道裝了些啥。再看她整個人比昨天初見時整整腫了一倍,也不懂穿了多少件衣服,竟連一點點少女的線條都看不出來,又是滑稽又是笨重。
「仙爺,我已經準備好了。」青棱拍拍自己的胸,臉上是一片小心翼翼的笑容。
唐徊微低着頭,視線正好落在她臉上,他沉默地審視了她許久,對她的話也不置可否,直望得青棱心中發毛,越加小心起來。
她明明和昨天一模一樣的笑着,帶着卑微的諂媚,極低的姿態,但卻分明有些東西不同了,就好像……破繭重生的蝴蝶。
而她的態度里,有諂媚,有討好,有奉承,唯獨缺少一樣,那便是——敬仰。
「走吧。」他一聲低語,總算讓青棱鬆了一口氣。
經過一夜的時間,他看起來似乎恢復了許多,青棱偷偷地打量着他,披着斗篷的他,仍舊看不清楚模樣,只能瞧見他乾淨的下巴。
這一次,唐徊總算沒有把她拎起來,而是祭出了那柄飛劍,抓住她的手一躍,青棱便感覺身上一輕,整個人隨着他跳到了劍上。
「哇——」青棱嚇得一聲大叫,因為唐徊沒等她站穩便催動了飛劍向上飛去,她根本站不住腳,顛了幾下,就感覺整個人要往下掉,唐徊卻沒有半點伸出援手的意思,她只能像爛泥一樣蹲了下去,然後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唐徊的雙腿。
「仙爺……爺爺……您慢點……啊——」青棱鬼哭狼嚎的聲音響徹雲霄,她一面狼狽地哆嗦着,一面低頭望着越來越遠的五梅村。
直到那山那村都化成眼底的渺渺白雲。
終於再也看不到了。
四周都是浩渺白雲,陽光沒有了阻擋,變得格外的燦爛明亮,將這雲海照得十分壯觀,似乎一腳踏上這雲海,人便能成仙而去。
這凡人一生難見的景色,青棱卻毫無興趣欣賞。
冷冽的風颳臉而過,比在陸地上要兇狠十分,青棱感覺自己的臉疼得要裂開,四肢百骸都被冷風貫穿,哪怕她包得再緊實,也覺得像是赤裸裸站在寒風中,無一處不冷。
難怪人家說高處不勝寒。
青棱此刻又冷又怕,這仙家的本事她是沒膽量再承受第二次了,只等着哄好了這煞星,結束這趟任務,便能揣着銀子往盛京那繁華之都去。
就這麼一面胡亂想着,一面將唐徊的腿抱得死緊,雙楊界終於在她的期盼中到了。
雙楊界離玉華山有五百里遠,中間隔了一個城兩個鎮,上一次青棱去的時候,整整走了六天時間才走到,這還算青棱的腳程夠快,換了普通人,只怕沒有十天都到不了的,但唐徊只花了半天不到的時間,便到了。
僅管青棱站到地面上雙腿還在打顫,雙手已然酸得抬不起來,她也不得不承認,仙人的交通工具確實太厲害了,這五百里路轉眼間就到了。
唐徊仰頭望去,四周都是雙楊界高聳的山峰,放眼皆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與玉華山有着很大的區別。
此時正值春深,積雪已化,滿山綠樹舊葉未盡,新芽已發,熬過一場寒冬的葉子綠得深沉,新長的嫩葉卻俏生生立在枝頭,猶帶寒露,分外惹眼,乍然望去,就像一張生機盎然的畫軸,整個畫面,只得一個綠字。
青棱尋了塊石頭坐下,捂緊了領口,見唐徊不言不語的模樣,便取出水囊,大力灌了兩口,方才開口:「仙爺,雙楊界裡面樹木繁盛、一路難尋,接下去的路,只怕要靠走的了。」
唐徊聞言低頭望她,見她唇角掛了一絲瑩亮水漬,她大咧咧地抬手用衣袖拭去,便不由自主皺了眉頭。
「這裡山勢險竣,人煙荒蕪,夜晚不好趕路,我們不如在前面的鎮上落個腳,歇一晚,仙爺若是需要準備東西,也可在前面的鎮上買齊了,進了山,沒有十來天是出不來的,若是再加上尋找雪梟谷,只怕要花費更多時間……」青棱沒察覺他的心情,自顧自嘮叨着。
「帶路吧。」唐徊卻已懶得再聽,邁步朝前走去。
青棱的話被人硬生生掐斷,接不上咽不下,只能張着嘴囁嚅兩下。
天色眼見就要黑了,烏漆抹黑的讓她帶什麼路?
真是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心的煞星。
青棱在心裡咒罵着,面上卻不敢表露半分,忙跳下石頭,跟了上去。
這山里天一黑,就跟進了地獄似的可怕。
第5章
噩夢
山裡的夜,潮冷難耐。
月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了些許在樹林裡,四周除了獸吼蟲鳴之聲外,寂靜得讓人心慌,遠處的樹木影影綽綽,只剩下漆黑的輪廓。
青棱坐在燃起的火堆旁邊,揉着自己酸疼的小腿,有些哀怨地盯着正閉目打坐的唐徊。
他們在這山里已經整整走了五天,天黑則停,天明即行。除了天色全黑到她徹底無法辨認山路時,他才會讓她停下來休整,否則就是永無止境的爬山。這些修士根本不把凡人當人看,這一路上唐徊不遺餘力地驅使着她,雖然給她用了什麼勞什子風行符,但架不住她血肉之軀也需要休息,又不是銅鐵打造而成的骨肉,
「你看什麼?」唐徊似乎感受到她的怨念,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
「沒,沒什麼。」青棱趕緊收回自己的目光,這個爺爺惹不起,她還躲得起。
她眼睛骨碌碌一轉,就把手從棉襖底下伸進衣服里,一陣摸索後,從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了最後一張大餅。
比起初進山那會,她的身形早已瘦了不少,原因無它,只是她把許多烙餅用油紙包了,一張張都貼衣放好,這些乾糧在西冷苦寒之地,放不到半個時辰就會硬如石頭,因此她才想了這麼個法子,又能禦寒,又能儘量不讓乾糧變得難以下咽,就是拿得時候不太雅觀,不過在深山裡,誰還理會這些,她一向是怎麼好怎麼來,面子上的東西永遠比不上落到實處的好。
看到食物她才覺得飢腸轆轆,青棱咽了一下口水,飛快地睃了一眼唐徊。
「仙爺,您要不要用點?」她討好似的舉了舉手中的餅。
唐徊連搖頭都懶得搖,直接飛到了身後的大樹上頭,連看也不想看。
青棱做個鬼臉,對着因時間太久早已發硬的餅一陣撕咬,仿佛啃咬的是唐徊的肉。
你就算再嫌棄,我也還得吃飯喝水拉屎,老娘就是個普通凡人,跟你們這些不吃飯不喝水不拉屎的仙人不一樣。
她在心裡不屑地想着。
「桀——桀桀——」一陣怪異的叫聲忽然響起。
青棱猛然間抬頭,盯着四周黑漆漆的山林一陣看。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
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尚未進入修仙界靈獸區域內,遇到的不過是尋常猛獸毒蟲,憑藉唐徊的力量,這些凡間蟲獸根本不足一懼。這便是有修士在一起的好處,能將危險降到最低。
所以一路上,青棱都沒太擔心。
但這叫聲,與尋常鳥獸並不一樣,聽起來似近還遠,讓人心裡沒來由一陣陰沉煩躁。
那聲音只響了一小會就再沒響起。
她看了許久無果,下意識的就抬頭看唐徊。
唐徊仍舊盤膝坐在樹上,斗蓬遮了他大半張臉,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火堆四周都有唐徊布下的禁制陣法,因此外界的蟲獸是無法進來的,而且反正天塌了也有他頂着,她自我安慰着,坐下安心啃餅。
青棱滿足了自己肚子的需求,又被這火烤得暖洋洋的,白天積累的倦意便一瞬間襲上大腦。
她從包袱里取出一塊油氈布鋪在地上,倒頭便躺。
意識很快便模糊了起來,青棱感覺全身沉甸甸的,像陷入了流沙一般,半點力氣也使不上,朦朦朧朧間,她見到眼前無數虛影晃動,耳邊一陣踏踏踏的腳步聲來回走動,間或又有那奇怪的「桀桀」之聲,仿佛獰笑的孩子,在她旁邊惡作劇似的騷擾。
青棱心中一慌,想着莫非自己着了那些山魈陰魂的道?
這些遊走的低級山怪,最喜歡食人肉體,吞人魂魄,若是遇上,以凡人之力,恐難抵擋,但是有唐徊在這此,這些凡間鬼怪,怎麼會近得了身?
她神智漸漸清醒,但眼皮卻像被粘住一般,怎樣都張不開,她嘗試動動手,全身卻僵硬得像石頭一般,心中便升起一股急怒來。
這些山魈陰魂雖然傷不到她的軀體,但她卻十分不喜歡這種無法自由掌控身體的感覺。
她在心頭思索着對付這些山怪的辦法,忽然間一切卻都靜止了下來,她身上那種被捆綁的感覺漸漸消失,她一喜,難道唐徊救了她?
青棱動動眼球,發現眼皮一輕,就要睜開。
耳邊忽又傳來男人的笑語。
「青棱,你這傻孩子,還不快跟為師回去!」
溫和醇厚的聲音仿如天際傳下,如同天籟一般,叫人沉醉。
青棱卻整個人一震,仿佛聽到了世上最可怕的催命聲音般,一陣陣的恐懼不可遏止的泛上心頭,她只覺得背脊發涼,全身寒意不斷,猶如陷入冰湖湖底。
「青棱,快跟我回來,再晚了為師會懲罰你的!」那聲音帶着濃濃的寵溺,慈悲並且和藹。
青棱緊緊咬着唇,遲遲不願張開眼睛。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他明明已經死了!
她還記得那一天刺入靈魂的痛楚,魂飛魄散的恐懼,一分一毫都如同烙印,刻在靈魂深處,哪怕過了百年,也時時刻刻提醒着她過往的一切。
心頭的苦澀與驚懼,讓她不由自主伸手按向頸間,她要活着,一定要活下去。
誰也不能阻擋她對生的追求。
這是她選擇的道。
眼前仿佛有血霧散開,殷紅一片,青棱顫抖着,就連舌尖上舔到的腥甜滋味,也無法讓她察覺到半點痛楚。
當初她能將他揚灰挫骨、讓他形神俱滅,如今再來一次,結果也是一樣!
一股滔天的憤怒與殺氣,隨着她將要睜開的雙眼睛,如同即將噴發的地火,一旦迸發,便能將一切燃燒殆盡。
「啪——」
輕輕的一聲,打碎了她的記憶。
青棱只感覺到臉上脖子裡一陣冰寒刺骨,將她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