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廢柴修仙記/天途 - 第7章

落日薔薇



地面開始劇烈震動了起來,遠山近石都漸漸有了崩塌之勢,青棱牢牢抓住了身後的樹,才沒因為這陣震動而滾走。

「嚶嚶嚶——」啼哭聲仍舊未曾停歇,但鬼鳩卻已全部退到來時的位置,顯然是唐徊這一劍,將它們震懾住。

「滾——」唐徊暴喝一聲,手中神劍凌空劈下,幽藍的劍光化作一道藍焰,朝前襲去。

好霸道的法寶!

青棱縮在了樹後,看得目不轉睛。

「嚶——」啼哭之聲又是一大,遠空之中忽地出現了一道裂縫,如同一張巨口。

這一片雙楊界幻景連同那成千上萬的鬼鳩,全都緩緩化成墨色漩渦,被這巨口緩緩吸入。

唐徊仍舊執劍站着,不動如山,也不知作何打算,幽冥冰焰的火光已經褪盡,只餘下一柄看似尋常的銀亮長劍在他手中。

待地上的震動停止,眼前的幻境也被清得一乾二淨,青棱知道是逃過此劫了,心中一松,便雙膝一軟,跪到了地上。

好半晌,她方才舉目四望。

他們所在的地方,赫然是一處絕崖。

四周雲霧繚亂,顯然這山崖極高,遠遠望去,前方的山巒皆覆着一層霜雪,他們果然已經爬到雙楊界深處了。

絕崖頂上並不空曠,估摸着還不足半畝地大小,被亂石野草覆蓋,真是難為那嬰幻,在這么小的地方施了如此大的幻境。

青棱望向唐徊,這一望卻嚇出一身冷汗來。

那唐徊所站的位置,正是絕崖邊緣,再向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唐徊身形仍一動不動地站着,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傷,還是出了什麼變故。

這麼高的絕崖,若是唐徊不能帶她飛下,憑她一人之邊,只怕得落個米分身碎骨的下場。

青棱無法,只得起身走近唐徊,去探一探究竟。

「餵……仙爺……仙爺……」她從他背後緩緩靠近,小心的輕聲叫喚着。

唐徊仍舊不為所動。

「仙爺,您還好嗎?」青棱大起膽子,伸出一根手指頭去觸碰唐徊的斗蓬。

還不待她碰到他的衣角,唐徊忽然間又是一聲暴喝:「滾開!」

他執劍的手忽然間一揮,銀劍猛然間揮向青棱,力道並不大,也沒有任何法術,卻叫青棱嚇了一大跳,疾速向旁邊退了一步,眼前只見幾縷青絲落下,那劍想來是削金斷髮的寶劍。

崖邊青苔叢生,青棱這一步退得急,一腳踏上青苔便整個人打滑倒下。

她的旁邊,正是那萬丈深淵。

「啊——」鬼哭狼嚎之聲陡然間響起。

唐徊被驚醒了。

他之前受心魔氣控,雖被青棱的琴音所解,但心智已損。後來他又拼着最後一絲氣力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寶——幽冥劍,這幽冥劍雖威力無窮,但所耗費的精力也尤盛,以他目前的情況,勉強揮出兩劍就已到了強弩之末,這兩劍威力也已大打折扣,只能堪堪將那妖物擊傷,而他本身卻是傷上加傷,經脈逆流,神智暫失,將青棱當成了敵人。

也所幸他已精力盡耗,因此那一劍並不具備任何法力,但就是這麼一劍,卻也將青棱嚇得掉下了懸崖。

唐徊回神去救,已然不及,

這萬丈深淵,凡人掉下去,絕無生還的可能。

但他還是蹲到了崖邊,望着懸崖之下繚繞的雲霧,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要起身。

忽然間,崖邊叢生的那一人高的草叢一陣響動。

唐徊眼神一沉,握緊了手中之劍,警惕地望着異動之處。

「啊——嚇死我了啊,嚇死我了,快……快救救我,拉我上來!」慌亂的聲音透着濃濃的懼意在崖上響起,一張髒亂不堪的臉從那草叢之中探出。

赫然便是青棱。

她滿頭都是鳥毛和雜草,氈帽早已不知所蹤,臉上除了青黑的瘀傷和數道刮傷外,還有赤色的泥印子,倒叫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顯得異常的生動,即便此刻充滿了恐懼,也滿是生氣。

唐徊一愣,沒有想過她會活着。

青棱被橫向生長的鬼松攔腰接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了上來,此刻正死死攀住崖邊草叢。

「仙爺,求你,救救我!」青棱上面沒有反應,不由急了起來,一面掙扎着往上爬,一艱難抬頭。

這一抬頭,正和唐徊的眼睛撞個正着。

灰暗兜帽下的那張臉忽然間闖入她眼底,叫她徹底失語恍神。

好一張風神俊朗、無懈可擊的臉。

這一失神,青棱手便一松。

「啊——」她又再跌落。

禍水,這煞星絕對是個禍水!

第8章

煞星

青棱在半空中手亂揮舞。

這一次可沒上一次那麼好的運氣,有鬼松卡住她的身體,兩側的山峰晃眼而過,冷風在耳邊呼嘯着。

她的尖叫聲響徹雲霄。

一根素白的紗綾,忽然纏上她的腰,及時制止了她的下墜之勢

青棱才剛緩口氣,腰上忽然傳來大力,將她向上提去。

「砰——」青棱被重重扔在了崖頂,地上的礫石硌得她生疼不已。

腰間的紗綾如同靈蛇一般,在她屁股着地的一瞬間迅速退去,她只看見那紗綾輕輕巧巧地鑽進了唐徊的衣袖。

「仙爺,感謝您的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尤如再生父母,凡女永生難忘,來世必將做牛做馬,報答仙爺大恩……」青棱趴在地上,髒亂的臉看不出表情,只見她眼珠轉了轉,感激的話像不要錢的米飯一樣,隨意拈來。

來世,等她有來世再說吧。

「雪梟谷怎麼走?」唐徊打斷了她聲情並茂的感激。

青棱聞言便抬起頭,視線剛一接觸到他的人,便想起自己的在崖邊的失態,饒是她素來臉皮厚如城牆,也禁不住臉上一陣發燙,趕緊又低下頭,生怕再看到他的臉。

見她這一副膽顫心驚,好像自己會吃人的表情,唐徊不禁皺眉,聲音冰冷地強調道:「雪梟谷,怎麼走?」

「是,是,我這就看看。」青棱忙不迭地點着頭,垂眼站起,並不去看他。

拜嬰幻所賜,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個位置,可以清楚地望見整個雙楊界深山的地形。

青棱小心地站到崖邊,四下一看,立刻興奮地指着遠方山下一道蜿蜒曲折的溪流,高興地道:「就是那條溪,向上走到頭,就是雪梟谷了。」

唐徊順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到銀亮溪流如同一條脈絡伏在山間,心中一定,臉上表情未變,眼神卻是殺機畢露。

青棱還在往山下看,忽然間覺得背脊發冷,一股危險的氣息驟然間包裹住她,叫她呼吸一窒,便猛然間轉頭。

一隻大掌如毒蛇般悄無聲息地伸過來。

「唔——」青棱悶哼一聲,已被那大掌掐住了喉嚨。

唐徊毫不費力地掐着她的脖子,將她整個人凌空提起,伸到了懸崖之外。

青棱漲得臉色發紅,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唐徊,卻吐不出半句話來,她用力摳着唐徊掐在脖上的手,雙腿在空中胡亂蹬踢着,心底生起一股寒涼懼意來。

崖頂陽光正盛,青棱被迫看着他的臉,這張曾叫她失神的臉龐,此刻被陽光照得泛起一層淡淡的光芒,有着玉石般瑩潤的色澤,襯得他眸似點漆,幽深無底,仿佛藏了一塊捂上千年也捂不暖的寒冰。

這張俊美不凡的臉,此刻在青棱眼中,已與死神劃上了等號。

窒息的感覺叫她不由自主痛苦地閉上了眼,不再去看唐徊的臉。

「你是誰?」唐徊見她滿臉懼色,毫無反抗之力,並不像做假,便終於開了金口,「別耍花樣!」

若她是凡人,怎會知道幻境與嬰幻之名,又如何憑一已之力破了心魔幻術,又奏曲將他驚醒。幻境便罷了,那嬰幻卻是修仙界裡至邪之物。

根據典藉記載,這嬰幻又名嬰邪,是三界六道之外的異物,常會寄生在人或獸體內,本身不具備攻擊力,但它的幻術卻獨步天下,乃是上古魔修的一門至陰至邪的功法。要煉就這嬰幻邪物,需要以初生嬰孩為原料,製成的蠱物,修煉者必須在嬰兒剛出生的時候在他體內種下幻蠱,然後裝入封有幻符的瓮中,施術者以精血引領嬰孩的赤子心體驗這世間百態:喜、怒、哀、樂,等等,嬰孩在絕望和黑暗中感受到外界一切,會滋長各種欲望、恐懼,逐漸被侵蝕,可以說,它所製造出的幻視,是它的欲望,它想要得到卻得不到或者最害怕的最原始的欲望,這些東西,根植在每個人內心深處,只是因為成長了,於是被壓抑了,但並不代表它不存在了。嬰孩在瓮中會被自己的幻境所迷,開始自我吞噬,與幻蠱融合,最後能生存下來,就是嬰幻。更有嬰幻之王,是千個或萬個嬰幻,在初成階段時從瓮中取出,放在同一池裡,相互吞噬,最終只會留下一隻,是為嬰幻之王。而他們所遇到的這一隻嬰幻,顯然只是初成品,所以才如此輕易讓他們脫離。

這嬰幻屬於上古邪物,別說尋常修士,便是他本人也從未見過,只在書中偶然間翻看過,這個邊陲小鎮的凡人,又是如何得知?

修仙界根本不像凡間所描繪的那樣,靈氣逼人、美妙非凡,修士們也並非傳說里描寫的那般清心寡欲、仙風道骨,恰恰相反,任何一個修士的欲望,都比凡人來得強烈,否則又如何撐得過漫長的仙途,在這個強者為尊的世界裡,只有力量才能獲得敬仰,而為了得到力量,廝殺爭鬥,源源不絕。

修士間的爾虞我詐,讓人防不勝防,而唐徊這一趟,又是隱形匿跡地出來,但一路上卻危險重重,早就讓他疑心了。

「唔,我……沒……我爹……仙……」青棱異常艱難地動動口,聲音卻含糊不清,她心裡一急,又是指天又是搖手卻打着手勢。

唐徊見狀便將手臂收回,把她放到了地上,但箍着她脖子的手卻沒有離開。

他驟然接近的身體投下的陰影,像山巒一樣沉重地壓過來,青棱雖然感覺到喉嚨上的壓力減輕了一些,卻仍舊沒有放鬆心情。

她大口大口喘氣,方才將心定下,在唐徊陰鬱的目光之上,開了口:「仙……仙爺,是凡女的錯,全是凡女的錯。我父親,是個修道之人,在十多年前便已離家上玉華山尋仙求道了,他老人家從前收集了許多關於仙界的書藉,其中有一本《萬華仙海志》,就記載了許多關於仙界的奇聞異錄,我都是從那上面看到的,還有一段樂譜,叫《沉心咒》,也在那書里記着,就是適才我為仙爺所奏的,不過我功力不夠,只奏了一小段就琴弦盡斷,五指皆傷,我能出來,也靠的這段沉心咒。」

青棱倒豆子似的編了一通緣由出來,又將自己染滿鮮血的手舉到他眼前,怕這煞星不信,她又添油加醋地將她那掛名老爹的故事含淚述說了一遍,直說得驚心動魄、感天動地、山河含恨,連她自己都悲從中來,奈何唐徊的臉波瀾不興,眼不眨眉不動的叫她心慌。

「書呢?」唐徊沒有鬆手,看不出是信還是不信。

「幾年前母親病得沉重,見家道艱難,怨恨父親拋妻棄女,一把火把父親的東西全都燒得一乾二淨。」青棱神色一黯,抽抽噎噎地說着,十句話里九句是真的,只摻了那麼一句假話,把自己的身世背景說得滴水不漏。

唐徊仍然沒有鬆手,卻也沒有加重力道,聽了她這一番話,便陷入沉思,

青棱半聲都不敢吭,偷眼看着唐徊。

唐徊沉默半晌,忽然舉起另一隻手來,朝她天靈蓋印下。

青棱大驚失色。

唐徊卻只是把手輕輕放到了她的頭上。

一股暖洋洋的力道從青棱的頭流遍她四肢百骸,在這潮冷之地,帶來一陣愜意舒適的溫暖來,這道力遊走完全身,最終匯聚在她的丹田,又一路向上,游回百會穴,被唐徊的手吸走。

潮冷的感覺再度襲來,青棱一陣寒顫,卻不敢動分毫。

唐徊收回手,寒冰般的眼睛審視着她。

這個女人,確確實實是個凡人,適才他用灌頂大法將她檢查了一番,並未在她體力發現一絲一毫的靈氣,骨骼平平,沒有任何修煉過的痕跡,而如果真是修士,只怕他手掌印到她百會穴時,她就再也裝不下去了,百會穴是修士命門所在,斷不容許他人觸碰。

只是,他尤存三分懷疑,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他這些年小心謹慎修仙,不能毀在這一刻。

寧錯殺,不放過。

青棱見唐徊的眼神漸漸森冷起來,脖間力道又再緊了起來,心道不妙,這煞星的殺機只怕輕易沒辦法消除了。

幾個念頭從心間電光火石般閃過,她心底竄起一絲火苗,瞬間又被她掐滅,她抬起眼來,清脆並且堅定地開口:「仙爺,不要殺我,我知道你的行蹤為何敗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