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廢柴修仙記/天途 - 第70章
落日薔薇
青棱飛身而下,落在了何望穹身後。
「青棱!」何望轉身見是她,臉上先是一喜,而後便消退,只道,「你怎麼來了?」
「我若不來,你打算瞞我到幾時?」青棱的視線從莫加米抓着他的那隻手上一掃則過。
那種仿佛被長輩嚴厲打量的感覺,令莫加米不自覺地便鬆開了手,只是片刻不到她又再緊緊抓住,嘴唇咬緊,不甘勢弱地看回去。
「這裡太危險了,我不希望你回來冒險。」何望穹拍拍莫加米的手背,眼神溫柔地笑笑。
「我是來帶你走的。你既然知道我在冒險,就隨我走吧。」青棱看着二人間的小動作,心頭已是一片瞭然,人間數十年,這隻好吃懶做的耗子精已然身陷情關,只是這情動得太不是時候了。
眼下這情勢,就像他所說的,已遠非他二人能夠化解得了了。
她救不了整個蜃樓國,卻不能眼看何望穹身陷其中。
何望穹低頭看了莫加米一眼,小姑娘此時像一朵蔫掉的玫瑰,在聽到青棱的話時,卻忽然把頭一仰,用一種極為不舍的眼神看着何望穹。
「杜傷仙人來了!」站在觀星台邊上的男女終於轉過身來,那女子先開了口。
這二人,男的已年近四旬,身形魁梧挺拔,是大漠最常見的勇猛身材,穿一件寶藍錦袍,袍上繡着蜃樓國圖騰飛鷹,披着一件大斗篷,捲曲的金髮間戴了金色鑲紅寶的小冠,一張寬額高顴的臉說不上英俊,卻充滿威嚴,只是此時眉眼緊鎖,寫滿憂慮。
說話的女人高挑豐健,一張在中原人看來不夠白皙的臉龐上卻有着冶艷的五官,與莫加米有幾分相似,她頭上裹着鮮艷的荊棘花長頭紗,額前垂下兩束捲曲的長髮,憑添幾許風情,她的手挽在男人的臂彎之中,眼中雖有些擔憂,卻仍舊朝着青棱笑笑,這一笑嘴唇邊便現出幾道細紋來,讓她的美艷透出些許歲月痕跡。
這是蜃樓國的國君肖烈與皇后茉雅,他們看到青棱均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絲喜色來。
「我以為有生之年看不見杜傷了呢。」茉雅開口,說起蹩腳的崑崙語來,「杜傷仍像這大漠的棘花一樣美麗。」
青棱看着這個已不再年輕的茉雅,想起自己初見到茉雅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和莫加米一樣伶俐可愛,可惜短短數十年時間,她已過了如玫瑰般綻放的季節,歲月雖給了她雍容華貴的風采,卻終難避免紅顏老去的必經之路。
凡人的壽命,太過短暫。
「茉雅也仍如明月般迷人。」青棱微微一笑,朝着他二人施了一個蜃樓國禮,才又對肖烈說着,「杜傷見過國君。」
「杜傷仙人!」肖烈一步上前,不再顧忌禮儀,神色急切開口,「你來得正是時候,求你救救我蜃樓國萬千子民吧!」
肖烈走得急,腳上踉蹌一步,正要跪到青棱身前,青棱一拂袖,一股無形之力將他穩穩托起,再抬頭時青棱已不在眼前。
「對不起,杜傷無能,救不了蜃樓。我此行是來帶何望穹走的!」青棱面上沉冷,看似無情,心中卻隱隱作痛,那痛來得沉酸,看着末日將臨的蜃樓,四野仿佛帶上悽厲不甘的絕望,那是種連掙扎都無望的悲哀,如同當年被穆瀾奪舍時的不甘恐懼,如同當年被唐徊一劍穿心時的突兀錯愕。
「真的,沒有辦法嗎你是仙人,是仙人啊!」肖烈堅毅的臉龐垮下,身形有些不穩,茉雅上前一把攙住了他。
青棱只能搖頭。
絕望籠上他的心頭,這個挺拔剛強的大漠強者,忽然間脆弱得如同孩子般掩面而泣。
寂靜的塔上,這低沉壓抑的哭泣聲壓得人心頭髮沉。
「師父,你……你隨她走吧。」莫加米忽然幽幽開口,從何望穹身邊依依不捨地走開,站到了她母親身邊。她神色雖哀傷,眼神卻堅定,既然他能活下去,為何還要他留下赴死,她捨不得他死,她想看他好好活下去,雖然他並不像她所想像得那般無所不能,但她愛他,「你不是蜃樓國的人,能活就好好活下去!」
「我不走。」何望穹伸手一把拉過了莫加米,青棱是他的摯交,而莫加米卻是他想守護的女人。從前他對人世情感懵懵懂懂,隨青棱在凡間顛沛流離,雖然靈智已生,卻仍不解世間萬事,後來在蜃樓國一呆數十年,歸屬之心漸生,守護着莫加米一點點長成,一點點展現出迷人的美麗。他跟在青棱身邊這麼久,卻從未有過這樣的歸屬感,也從未有過這樣的守護之心。
「跟我走!」青棱早已猜到他的想法,此刻眼神一冷,有種從未出現過的霸道之色,手心之中一道血符已亮起。
她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麼驚天動地感人肺腑的愛情,她只要他活着。
「青棱,你我相交數百年,我視你為此生摯友,並不是因為你我生死與共,而是因為你始終都將我當作一個平等的存在。你從不因我卑微而輕看,也從未有過將我收為靈寵的想法,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何望穹看着她手心中的血符,他知道只要那道血符祭出,自己便會成為她的靈寵,像萬華神州上很多靈獸一樣成為修士的坐騎或者戰鬥利器,當然也許憑他的能力只可能是個廢寵,「我以為,你尊重我的選擇。」
他說得平靜,青棱的胸口卻微微起伏着,手中的血符亮了又滅,滅了又亮。
「我也帶他們走!」青棱終是收起了那道血符,面色森冷地說道,這已是她最後的妥協,也是她能力所能達到的極限了。
何望穹一愣,青棱這麼多年來雖在人間歷煉,卻從不插手過凡間之事。當年若非她受茉雅相助,也不會為了償還人情而出手解除蜃樓水荒之災。
仙凡始終不在一個世界,這規則她不會輕意破除。
這一次她卻為他不惜與幾大強者為敵,他心頭震動,卻不舍她為此陷入危險。
「我不會離開這裡的。」何望穹還未回答,一個堅毅的聲音卻先一步響起。
正是蜃樓國國君肖烈。
不知何時哭泣已經停止,他推開茉雅的手,步伐堅定走到了觀星台的邊緣,伸出手指着遠方。
「你們看,這是蜃樓。」
他說着,青棱隨着他所指的望下去,下面是一片如孩子玩具般的屋舍街道。
「我不能走,我走了,這蜃樓國怎麼辦我的子民又該怎麼辦」肖烈深吸一口氣,感受着這空氣中沙子的氣息,威嚴而堅定地開了口。
「我是他們的王,他們的精神依靠,受他們供奉愛戴,世代敬仰,我怎能走你來看,這麼多的凡人,在你們眼中,他們只是螻蟻一樣的存在,但在我眼中,他們卻是我的子民,子民子民,臣民如子,我怎能背棄我的孩子。國在,王在;國滅,王滅。我誓與我的國家我的子民同生共死,不離不棄。便是這天塌了,我也要抗下,來人,傳我命令,擂鼓召集三軍將士於聚沙場上集合。」
他的話,磅磗大氣,擲地有聲。
觀星台外候命的侍者領命而去。
一時之間,無人出聲。
便是青棱,也無話可接。
她活了千百年,總是孤獨存在着,習慣了一個人拼命求存,所遇修士,大多都是各為已道,即使在太初,也不過是各自修行,相互爭鬥。
沒有人與她說這樣的話,
這是凡人,一百年的壽命對他們而言都算長壽。
螻蟻之命也是命,命無貴賤。
所有修士也都是從凡人過來,可到頭來卻都拋棄了人之本源。
與天斗,與地爭,為求無上之力,為乞天地之壽。
可無上之力,天地之壽,要來何用
若護不了想護之人,還不如這凡人君主,雖然力量微小,其心卻如烈日般灼人。
死,既是生,生,亦與死同存。
青棱似有所悟,只覺得心頭一動。
自她到達返虛後期,被穆瀾奪舍幾盡魂滅後便一直不曾有所領悟的道心忽然有了鬆動領悟的跡像。
這便是本源之力嗎
貪生,怕死,便只得奮力求生,那是一個人的生路,而有了欲護之生,便不再是一個人的生路,因要守護便不貪不怕,超脫生死桎梏,這求生之力便源源不絕,生生不息。
青棱眼中忽然綻放出一陣異樣的神采,便是她丹田中的噬靈蠱,也忽然一陣翻湧,靈氣衝起。
「王在,妾在。我是蜃樓之母,當於蜃樓共存!」茉雅上前一步,緊緊挽住了肖烈之手。
「莫加米是蜃樓的公主,絕不背棄蜃樓,戰死沙場才是我蜃樓英魂之光!」莫加米臉頰之上兩行青淚,眼神卻無比堅定。
「何某乃蜃樓大祭司,自當全力以赴,絕不背離!」何望穹望着青棱,一字一句清晰吐出,他有些陰柔的英俊臉龐上,此刻顯出一絲錚錚男兒氣來。
青棱將手一揮,忽然斥道:「夠了,你們演戲麼,比戲裡唱得還誇張這裡不是戲台,下面也沒有看客,若想活命,若想救蜃樓,就別光說不做。」
「神眸湖之下,到底是什麼地方」青棱沒有給他們反駁的機會,自儲物袋中取出了塊白色青蠶布捲來,隨手一拋,那布卷在地上一滾,攤了開來,上面赫然是墨黑的拓印,有些是畫,有些是艱澀古文,皆是當年青棱從神眸湖下仙人洞府外的壁畫上拓印而來的。
第107章
鬼城
幾人的眼神齊刷刷聚到了那布卷之上。
「神眸湖!」肖烈轉過身,眼神詫異地望着她,道,「那裡是我蜃樓賴以生存的唯一水源,據我皇室記載,那裡應該是這金洲大漠神王的陵寢所在之處。」
「神王」青棱皺了眉,神王之名任何一個在金洲生活過的人都聽過這個名字,但誰都以為那只是個傳說。
「你這是從何而來」茉雅俯下身,仔細查看了那布卷之上的拓印的內容,臉色越看越是驚奇。
青棱將此布卷出處告知幾人後方道:「你看得懂上面的內容」
茉雅點點頭,道:「這是蜃樓古文,如今已失傳,我父親一生鑽研蜃樓古學,因此對此文有所研究,曾教過我一點。」
「上面記載了什麼」青棱眉色一動,望着布卷上的文字問道。
「上面所載的,應是神王之事,只不過與傳說有些出入。」茉雅沿着布卷邊緣緩緩踱着,一面看一面說。
在蜃樓的傳說之中,神王是這金洲之上最至高無上的存在,是蜃樓國的守護神,這蜃樓國之所以能成為這茫茫大漠間唯一有生機的綠洲,皆是因為神王施展神力創造了這個國度。傳說之中,神王無所不能,死後埋入神眸湖底,神力化作湖水,永世滋養蜃樓。
這個傳說,與布卷上所記載的,有些出入,應該說,布卷上所記得更為詳細。
茉雅細細將文字道來,配着那簡單的繪圖,關於神王的一切故事才漸漸清晰。
那並不是一個傳說,而是一個悲劇。
神王非神,只是萬年前萬華神州上一個修士。他在衝擊合心境界之時,被仇家所追,逃到了金洲,遇到了金洲上一個遊民部族的少女,那少女按他所說的替他療傷,一番相處下來,修士愛上了這個少女。
一個是仙,一個是人,壽元相差太遠,修士為了能讓少女永遠地陪在身邊,便教她修煉,希望她能陪他一生一世。可惜的是,少女資質太差,天生就是廢棄靈根無法修行,修士用盡一切辦法,也只讓她修到了築基,金丹無望,少女陪了他兩百多年,最終仍難逃紅顏老死的結局,臨終之時,她要修士承諾照顧後人。
兩百多年的時間,修士同少女的後人已繁衍了數代,只是那些人皆遺傳了少女的體質,無法修煉,修士不止看着少女死去,還看着子孫一一消逝,生死輪迴他縱有通天之能亦難挽回。
修士滿心悲憤,離族重踏修仙大道,誓要逆天改命。待他殝至返虛後期重回金洲之時,他的後人同少女的部族已在嚴苛的生存條件與可怕的自然災難下,折損無數,而他與少女的血脈,僅僅活下了一個人。
修士記起當日對少女的承諾,將歷煉之時尋到的一件寶物埋在了少女葬身之處,又耗費了無數天材地寶,花了百年的時間在那寶物之外設了一個模擬靈氣輪迴的大陣,陣外加了重重禁制,創造出金洲荒漠之上這一片避風之所在。而後他在少女陵墓之外徹悟,達到返虛圓滿,最終經受天雷之劫,化仙而去,留下這一片供他後人隱居的世外之所。
這個地方,便是今天的蜃樓國,而那件寶物,應該就是萬載天地玄晶母,晶母所在之處,便是神眸湖,其下埋得並非神王而是那早逝的少女,至於神王的後人,便是如今的蜃樓國皇室血脈。
只是不知為何,寶物的行蹤在數千年前竟被人獲知,由此引來了一場巨禍。正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茉雅說完一切,盯着拓卷久不能語。
莫加米更是淚流滿面,望着何望穹出神。神王與少女的後人,天生的廢棄靈根,難怪何望穹不管如何教她修行,她也學不會。
青棱清楚,那所謂寶物正是唐徊與固方世家爭奪的天地玉玄晶母。
「這圖是什麼」青棱並未同他們一起唏噓,而是指着最後一張拓下的圖問道。
那圖比其它圖都大,並不像其它圖一樣畫了人物山水事件,而是畫了一堆奇異的符號,因為年月甚遠而有些模糊不清。
修士設陣一般留有後手,尤其似這樣龐大繁複的創造之陣,以巨寶為陣法靈氣之源,極易引來覬覦之徒,是以神王必會留下防禦之法,只是幾千年的時間過去,他的後人又不會修行,那防禦之法估計早已失傳。
茉雅搖搖頭,沒有了文字的輔助,她也無法參透這幅圖。
「咦」莫加米忽然一聲驚疑,蹲到圖前,一手指向那圖中所畫的某個圖形,道,「這形狀好眼熟,你們看是不是這個東西」
她一面說着一面自懷中掏出一隻巴掌大小、弦月形狀的銀色物件來,攤到眾人眼前。
那物件上面刻有符咒,果然與圖上幾個圖形相似。
「月輪莫加米,你怎麼將我蜃樓神物取出」茉雅忽一聲厲語,說得莫加米心虛地低下頭去。
「姐姐還不是為了幫祭司大人!」一直乖乖站着沒吭聲的圖穆忽然出聲。
當日何望穹為了調查孩童失蹤一事陷入危險,莫加米便盜走了蜃樓國的鎮國神器,希望能幫到他。
「別說了!」莫加米一把掩住圖穆的嘴,訕笑着開口,「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