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魔術 - 第3章
東野圭吾
據他說,美香從當地高中畢業之後,說是想要從事演藝方面的工作,便離開故鄉去了東京,自此就再也沒有回去過。說是不需要家裡寄生活費,而事實上,迄今為止,家裡也的確沒有給她寄過一毛錢。
「死前,她一直在銀座的俱樂部里工作,再之前,則是在六本木的歌舞夜總會謀生。」草薙介紹道。
「果然如此啊。」勝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在他身邊,妻子惠里子低垂着頭,似乎已被喪女之痛徹底擊倒了。
「夫人,您也不知道令愛是在聲色場所工作的吧?」慎重起見,草薙又問了一聲。
「我……美香離家之後,我們倆就再也沒有交談過。」惠里子依然低着頭。
「一次也沒有?」
「不是的,那個……」勝茂插嘴道,「惠里子是我的第二任妻子,並不是美香的生母。」
「啊,原來是這樣啊。」
「不好意思,沒有事先說明。」
「哪裡哪裡。」草薙擺手道,心想:怪不得這麼年輕。
關於美香在東京的生活,這對夫妻看來一無所知,換而言之,自然無法提供任何有關此次案件的線索。勝茂甚至詢問草薙,美香是不是被可疑的男人騙了。
「在和美香關係比較親密的人當中,好像有一個是她的高中同學,這個人您認識嗎?應該是個男人。」
「這個嘛……」勝茂半張着嘴,絞盡腦汁地思索着。
然而,此時惠里子卻抬起了頭,「我想那應該是藤澤君吧。」聲音雖然不大,但語氣卻很肯定。
「藤澤……您知道他的聯絡方式嗎?」
「如果是宅電的話,我倒是知道。他和美香是同一個社團的,我家裡應該有社團的名冊。」
「那能不能請您查明之後立刻告訴我?」
「我知道了。」
「拜託了。」草薙一邊客套着,一邊想:雖然是繼母,但比起這位父親,她提供的信息也許有價值得多呢。
03
發現屍體的翌日,草薙決定與數名搜查員一起再次調查相本美香的房間,主要目的是為了搞清楚死者的人際關係。
那是一套還算寬敞的一室一廳,貼着牆壁排列着一長溜衣架,上面滿滿當當地掛着各種服飾,首飾、包包的數量也很可觀。壁櫥內的大部分擱架都被那些東西占據了。
不過,屋主看來也是個熱愛學習的人。雖然不大,房間裡卻也有個書架,光看書名,草薙根本推測不出書架上那些書的內容。
「喂,內海。」草薙叫住後輩女刑警,「你知道什麼是冷讀術(Cold
Reading)嗎?」
「冷……什麼呀?」內海薰走了過來。
「就是這個。」草薙指着書架,那裡放着一本名為《冷讀術秘訣》的書。
「啊,那個呀,我在什麼地方讀到過。」內海薰的眉頭皺了起來,「我想應該是魔術、戲法之類的。」
「魔術?真的嗎?」草薙這下來勁了。
「是一種催眠術吧。」
「喂,到底是哪一種?」
「總而言之,就是一種與那些個不可思議的技巧相關的把戲唄。」
「是嗎,好嘞,那我們先把這本書拿走吧。」草薙把那本書放進了手邊的紙箱中。
「我也有樣東西想問問你,你覺得這是什麼?」內海薰拿出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全黑的照片,不過上面能夠模模糊糊地看出一些文字樣的東西,是在黑暗中對着一張寫着什麼字的紙拍攝而成的嗎?
「第一個字應該是日文字母『い』吧,接下來的是字母『つ』嗎?後面實在看不清楚了……這個是『も』、這個是『て』吧?這是什麼?你在哪裡找到的?」
「是放在床上枕頭邊的架子上的,我覺得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
「就這張照片?」
「怎麼處理呢?」
草薙略微思索了一下後回答:「覺得特別的東西全都帶回去。」
「被謀殺了?那個女孩子?」手持泡着速溶咖啡的馬克杯,湯川的身體頓了一頓,「怎麼又……」他小聲嘀咕着,把杯子放在書桌上。
「動機不明。關於罪犯,也沒什麼線索。」草薙啜了一口咖啡,把發現屍體時的情況說了一說。
今天他外出搜集案件的相關信息,順路來到帝都大學物理學系第十三研究室。
「我也詢問了和她一起外出的客人。他確定相本美香——愛子在公寓前下了車,因為他還保留着出租車公司的發票,所以我們也向司機確認過了。司機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也就是說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
「她所住公寓的周邊,道路都很狹窄,行人非常少。一到深夜,就更加人跡罕至。很有可能是在她目送出租車駛離後,想要進入公寓時被襲擊或者被擄走的。到屍體被發現的地方,直線距離大約有五公里。毫無疑問,兇手是開車的。」
「原來如此。問題是究竟是不是熟人作案……」「我估計是熟人。」草薙語氣肯定地說道。
湯川的一條眉毛動了一動,「根據呢?」
「被害人沒有受到性侵害,因此強姦不是目的。」
「手提包不是被搶走了嗎?」
「並不是單純的搶劫,她手腕上的卡地亞還好好地戴着呢,那塊表的價格可不低於二百萬日元呢。如果罪犯的目的是財物的話,應該不會放過這塊表吧。反過來說,假設是無特定目標地殺人,也就沒有理由拿走手提包了。」
湯川點了點頭,說了聲:「明白了。」把手伸向馬克杯。
「兇手應該是把車停在路邊,等着她回家。而且,可能等了好幾個小時。如果在一般情況下,應該會有目擊者,不過……」
「這次沒有嗎?」
草薙苦着臉說道:「不管怎麼說,是在那樣的一個時間段,公寓周邊夜深人靜。」
湯川聳了聳肩,「你說過他們從烤肉店出來已經是凌晨三點半了,所以這也很正常。」
「假設是熟人作案,那麼『HARP』的客人最有嫌疑。如果是曾經送她回家的人,應該知道公寓的地址吧。我是這樣想的,因此以曾經和她有過出台記錄的客人為中心進行了排查,可沒什麼結果。她的人氣原本就不太旺。」
「人氣不旺?她有那樣一手絕活?」湯川頗感意外地睜大了眼睛。
「話不是這樣說,在烘托氣氛的意義上的確是個紅人。不過,作為女性的受歡迎程度就不那麼高了。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愛子不是當紅小姐啦,好像沒什麼為她着迷的客人。」
湯川哼了一聲,「我覺得她是那種少女般的女性。」
「說得太對了。雖然可愛,卻長得像個小女孩,而且還是個打扮奢華的女孩,簡直就像個洋娃娃。令人覺得有趣的是,那些陪酒小姐們都說她好可愛啊、好可愛啊,是那種受女性喜愛的長相。不過,男人可不一樣。男人還是偏愛那種更平凡、更俗氣一點的容貌。」
「那只不過是你的喜好吧。」
「我可是多數派喲,反正她很難憑藉女性的魅力來吸引客人,正因為如此,才會去學習那種特殊技能的吧。聽說她那碗飯可不是那麼容易吃的——總之,無論在她身邊如何挖掘,也找不到一絲半點的桃色新聞。我真是越來越弄不明白了,難道罪犯不在她的客人當中嗎?」
「即便是陪酒小姐和客人之間,也不僅僅只有緋聞存在吧。我聽說金錢糾紛也挺多的。」
「的確是有。比如說,陪酒小姐不得不支付自己客人在店裡賒欠的賬單之類的。不過,那種情況只發生在提成制陪酒小姐身上。她不一樣,她在金錢方面好像沒有發生過什麼問題。總而言之,大家對她的評價都挺好的,說她開朗活潑,好奇心旺盛,話題豐富,能讓聽者備感愉快。看來絕不僅僅是因為她被謀殺了,周圍的人出於同情才不說她壞話的。」
「那的確是個很樂天的女孩啊,」湯川回憶道,「那個透視魔術,我很想再看一次呢。」
「連你都沒看出什麼破綻嗎?」
湯川雙眉緊鎖,「被一個冒牌魔術師欺騙的滋味可不好受。」
「冒牌魔術師?」
「她故意提到外套,引我做出錯誤的推理——她看了我外套內側的姓氏刺繡。因為她承認了這一點,所以我在內心中就認定了這個結論,之後便不再進一步思考。回家的時候,雖然知道了那個推理是錯的,可為時已晚,因為表演過程中的細節我已經記不清了。」
「那一手把所有人都騙過了,連我都上了當呢。」聽了草薙的話,湯川不快地撇了撇嘴,也許他是想說:千萬別把我和你這種理科白痴相提並論。
「那之後,我查看了外套的口袋,但沒發現顯示我姓名的物品。不過,不僅僅是名字,她連我的職位都說得分毫不差。換而言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偷看了我的名片。她應該是對魔術曾經有所涉獵吧。」
「在迄今為止的搜查中,沒發現這一事實。但是,我們在她家中找到一本很有意思的書,我認為這也許就是透視背後的玄機。」
湯川的眼鏡鏡片閃爍了一下,「是什麼書?」
「這個嘛……」草薙翻開記事本,「書名是《冷讀術秘訣》。內容我還沒讀過,不過,所謂的冷讀術好像就是一種讀出對方心思的方法吧。」
湯川露出驚訝的神色,眉間的皺紋又深了幾分,「冷讀術?和那個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為什麼?」
「你剛才說那是一種讀出對方心思的方法,可實際上那種方法是不存在的。正確地說,所謂的冷讀術是一種貌似在解讀對方心理活動、實則不斷推進談話的會話技巧,是占卜師們經常使用的手法。比如說,突然詢問談話者『你眼下正在為人際關係而煩惱吧』,而其實人們絕大部分的煩惱都源自人際關係,這樣一來,談話者就會認為自己的所思所想被解讀出來了。之後,占卜師就會一邊繼續詢問一些套在任何人身上都適用的模稜兩可的問題,一邊觀察對方的樣子來獲取信息,並以這些信息為基礎,讓自己的提問具體化。不久之後,對方就會產生一種自己完全被看穿了的感覺——這就是冷讀術。」
草薙端詳着正在侃侃而談的湯川的臉,覺得實在是不可思議,這傢伙究竟是什麼時候掌握了這些雜七雜八的知識呢?
「你是說這和透視完全沒有關係?」
「是的。」湯川的回答脫口而出,「即便可以使用冷讀術推測對方正在思考的東西,但姓名是無論如何都沒法推測出來的。而且,當時我和她都還沒怎麼交談呢。」
的確如此,草薙只有點頭的份兒。
「我認為這個騙術並不屬於那種利用心理盲點的把戲。話雖如此,證據也實在是太少了。如果還有其他什麼線索的話……比如說,她能偷看的僅僅是名片嗎?」湯川自言自語地嘀咕道。
「不,好像不只是名片,她還能透視包。」
「包?」
草薙說了相本美香將客人包中的物品一一透視出來的事情。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包?是紙袋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所以和那個客人見面時,把他的包拍了下來。」草薙拿出手機。
那位客人的姓名叫做西畑卓治,是一家印刷公司會計部的部長,年齡五十七八歲。臉盤碩大,因而肩膀就顯得特別窄小。不過,凸起的肚子倒是與他的年齡挺符合的。頭髮也很稀疏,有些鬈曲的劉海緊緊地貼在額頭上。
當草薙問起相本美香和他一起外出的情形時,西畑的神情立馬慌張起來。
「我是曾經送過她幾次,不過一起外出就只有那一回。之前,在店裡聊起電影,談得非常投機,因此才說起下次要一起去看一場。關於這件事,您盡可以去調查。我和她之間絕對沒什麼特殊的關係。老實說,我其實並不怎麼想去看,只是借着酒興隨口一約罷了。為了在晚餐前去看場電影,我還不得不提前從公司開溜呢。」
關於殺人事件,他也提供不了任何線索,據說,案發當晚他獨自一人在家。而且,他也沒有車。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我們兩個外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也沒談過什麼私人的問題,我連她的本名都不知道。」西畑斬釘截鐵地說道,很明顯不想與這樁案件產生任何瓜葛。
最後,草薙詢問了關於皮包的透視魔術,「那個魔術真的讓我大吃一驚。」西畑回答,「她拿出那串常用的念珠,就這樣兩手合十,閉上眼睛。然後就一一報出包內的物品,什麼餐巾紙啦、記事本啦、眼鏡盒啦。肯定有什麼玄機,不過我怎麼都看不出來。」
西畑向草薙展示的是一隻極其普通的文件包,茶色皮革質地,上部裝有拉鏈。
「如果要透視這隻包,應該需要X射線裝置,就是那種機場安檢時使用的東西。」湯川審視着手機屏幕說道。
「你覺得『HARP』里會有那種裝置嗎?」
「這個嘛,不可能有吧。」
「你有空的時候幫我想想吧。不過,也不知道和案件有沒有關係。」草薙關上手機,把喝空的馬克杯放在操作台上,「打擾了。關於那個魔術,如果你想到了什麼,立刻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