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魔術 - 第4章

東野圭吾



04

藤澤智久在位於龜戶的一家大型購物中心內的寵物商店上班,同一樓層有一家兼賣西式點心的咖啡店,因此草薙決定把問話的地點選在那兒。他的聯絡方式是相本惠里子告知的。

藤澤是個依然還殘留着少男氣息、樸實寡言的年輕人。又高又瘦,溜肩膀。一頭黑髮,這在時下的年輕人中相當少見。

他已經知道了本次案件,據說在通過網絡相互聯繫的同學之間引起了很大的騷動。

「真是讓人難以置信。上周我們剛剛互發過郵件,我想和她談談正在交往中的女友,相本很快就回復了我。她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到底是誰做出了這麼殘忍的事情……」藤澤說着咬住了嘴唇。

「聽說你們參加了同一個社團,是什麼運動?」草薙問。

藤澤淺淺一笑,搖了搖頭,「不是體育運動,是生物社。」

「生物……是嗎?所以你才會在寵物商店工作吧。」

藤澤羞澀地撓了撓頭,「我本來是想當獸醫的,可沒考上,結果進了與獸醫完全沒關係的商學院。現在的這家寵物商店,我從學生時代起就一直在店裡打工,畢業之後就順理成章地留任了。說得明白點,我其實並不是正式職員。」

「你那麼喜歡動物啊?」

「我覺得反正無論在什麼地方工作,工資都不會太高,那還不如和小狗小貓在一起比較開心。」他的話語中流露出看破紅塵的意味,可能找工作時他也並不怎麼熱衷。

「相本小姐也喜歡動物嗎?」

「是的,不過那傢伙有點奇怪。雖然好像也挺喜歡貓貓狗狗,但對另一種動物卻更着迷。」

「另一種動物?」

「飛鼠——她說因為想要詳細地了解飛鼠,所以才加入生物社的。」

「說到飛鼠……」草薙的腦海中並沒有立馬浮現出相關信息。

「有點像松鼠,很可愛,從一棵樹上飛到另一棵樹上。據她說,小時候有一隻飛鼠偶爾溜進了雜物間,她曾經餵養過一陣子。所以,雖說社團活動時要進行縣內動植物的生態調查,她也只對飛鼠感興趣。不過,小組中只有一個女生,因此也沒人有什麼怨言。」說到這裡,藤澤大聲地嘆了一口氣,用指尖揉了揉眼梢。可能是想起往事,心頭再次湧上傷感之情。

「來東京之後,你們兩個經常見面嗎?」

「要說經常呢,也就是兩三個月見一次吧。相本會來我們店裡玩,一邊看看小狗小貓,一邊聊聊近況。」

「會不會一起去吃吃飯、喝喝酒呢?」

「就我們兩個人嗎?」

「對。」

藤澤的嘴角泛起一抹興味索然的笑意,「很早之前,我們就經常被誤會,但我和相本自始至終就沒有那種關係,真的就是單純的朋友。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有正在交往的女友。不過,每當和相本在一起,我就覺得好像回到了過去,非常開心,這是事實。雖然她的外表越來越光鮮亮麗,但那傢伙其實一點都沒變,開朗、快樂、喜歡開玩笑。當我為了不習慣東京的生活而煩惱時,她總是鼓勵我。她對我說:『沒關係。東京這個地方就是鄉下人的聚集地,所以我們也一定能好好活下去的。』」

草薙也覺得這幾句鼓勵的話說得很給力,也許相本美香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吧。

「相本小姐的男友……」

「怎麼說呢,應該是沒有吧。要是有這麼一個人出現,我覺得她會告訴我的。」

草薙點點頭,用圓珠筆尖輕輕地敲着記事本,談話的內容並沒有什麼值得記在本子上的。

「那個……」藤澤開口道,「相本的父母來東京了嗎?」

「父母?嗯,屍體被發現的當晚就來了。」

「是嗎……」藤澤欲言又止。

「相本小姐的父母有什麼問題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個……」藤澤撓了撓眉梢處,「相本高中畢業後就沒有回過老家,一次也沒有。」

「好像是這樣的吧,她父母也是這麼說的。」

「您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這個嘛,可能她不想讓父母知道自己在風月場所工作吧。」

藤澤搖頭,「不是的。從高中畢業之前開始,相本和父母相處得就不怎麼好。那傢伙之所以決定來東京其實並不是為了當明星什麼的,而是單單想離開父母身邊而已。」

他激烈的語氣引起了草薙的興趣,「你能說得再詳細一點嗎?」

藤澤喝了一口水,調整了一下坐姿,「聽說在相本讀小學的時候,親生母親由於交通事故去世了。那傢伙很愛她的母親,一直珍藏着媽媽為她編織的毛線手套。雖然已經太小戴不下了,還是常常放在口袋裡。她很擔心父親,經常說自己必須要代替媽媽照顧爸爸。做飯之類的事,好像也相當拿手。因為社團活動而晚歸的時候,總是擔心父親的晚餐該怎麼辦。」

「真是個堅強的女孩子。」草薙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拿起咖啡杯。對於藤澤到底想把話題引向何處,他完全摸不着頭腦。

「相本好像始終堅信自己會和父親兩人就這樣相依為命地生活下去,有時候她會說自己可能不會結婚。可是,就在她快升入高中二年級的時候,她的父親卻出毛病了。」

「出毛病?」

「喜歡上了一個女人。對於這件事,相本非常不屑,說是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沉迷於戀愛,簡直是瘋了。」

「那個女人……」

「就是她的繼母。據說那個女人以前是個陪酒小姐。」

「是嗎?」草薙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體,心想怪不得那位女士看起來如此時髦漂亮。

「她父親幾乎是一到晚上就外出,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家,相本覺得很奇怪。有一天,她父親突然對她說有個人想要讓她見一面,就把那個女人介紹給她認識了。而且,當場告訴相本說自己打算再婚,讓那傢伙受了不小的打擊。」

想象一下那個場面,草薙覺得也難怪相本會這麼吃驚,「所以她和父母的關係才會那麼不好?」

「不。」藤澤思忖半晌,舔了舔嘴唇,「好像一開始關係也沒那麼僵,雖然反對父親再婚,但她說這是父親的人生,所以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話雖如此,她還是儘量避免和父母照面。就這樣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後,發生了一件決定性的事情。」

「決定性的事情?」

「那個人……她父親的新夫人不留神把那副手套扔了,就是相本媽媽的遺物。」

「喲!」草薙張大了嘴,「那的確是太糟糕了。」

「雖然她本人說是不小心扔掉的,但相本不相信。她勃然大怒,哭着說那個女人肯定是存心的。因為自己和那個女人不親近,所以對方討厭她,故意把手套給扔了。從那件事情開始,那傢伙就開始叛逆了。」

「叛逆……」

「她再也不和繼母說話了。因為不想和父母在一起,所以常常晚上很晚也不回家。據說即便繼母做好了飯菜,她也絕對不吃。曾經有一次她父親大聲呵斥她,要她吃飯,結果她把飯菜全倒進抽水馬桶衝掉了。」

「那也……太過分了吧。」

「我聽說後覺得女人真是太可怕了。不過,作為那個傢伙來說,她實在是太珍惜有關亡母的記憶了。」

「所以才離開家的吧?」草薙深表理解地點點頭,如果是這樣一種情況,那麼相本美香自然就不願意回老家了。

「不過,相本說她和那個女人之間的事已經在離開家的時候徹底解決了。」

「怎麼一回事?」

「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聽說的。」藤澤在這句開場白之後,說出了下面一番話。

在即將去東京的前一天,相本美香處理了自己房間的物品。在院子裡生了火,焚燒書信等物件。美香把繼母叫到院子裡,遞給滿臉吃驚的惠里子一張紙、一支筆還有一個黑色的紙袋。

「請把對我的感覺老老實實地寫在紙上,別撒謊,也別敷衍了事。反正我是不會看的。寫完之後放進袋子裡。」美香又給惠里子看了另一個袋子,「我也把對你的感受寫在了紙上,放進袋子裡了。交換袋子之後,我們兩個都不看,把它扔進火堆里。就這樣,一切都結束了,忘記所有的事情——你覺得怎麼樣?」

惠里子點點頭,回答道:「明白了。」接着便背向美香,在紙上寫下一行字,然後把紙放進黑色的袋子中。之後,兩人交換袋子,投入火堆中。袋子瞬間燃燒殆盡。

「好了,結束了。那麼,保重——她說自己就這樣和那個女人道別了。相本真是毅然決然!」藤澤沉浸在回憶之中。

「的確如此。」

「我問相本在紙上寫了什麼,於是她就告訴我了,說是寫了『和我的死老爸一起去死吧』。」

草薙嘆了口氣,無言以對。

「相本說照現在的情形,家是回不去了,自己也無論如何都不想回去了。我覺得她是抱着和父母訣別的念頭吧。」

「訣別啊……」

草薙回想起相本夫婦的臉,那種悲嘆不已的表情並不單單是因為目睹了女兒的死亡吧。在他們看來,這也許已經是第二次失去女兒了。第一次失去了她的心,而這一次失去的則是全部。

05

案發後的第五天,粘在相本美香腳上的煙草的品牌終於搞清楚了。由於迄今為止仍然沒有找到關鍵性的線索,搜查本部內開始出現了一股焦躁的情緒。

「要是能由此追查到罪犯就好了。」間宮將從鑑識課那兒拿來的報告遞給草薙。

文件上記錄的是一個外國香煙的品牌,即便是老煙槍草薙也所知不多。也許好運終於降臨了——因為期待,他稍稍興奮起來。

晚上八點過後,草薙來到了「HARP」。經理和麗香正等着他。「喝點啤酒怎麼樣?我請客。」麗香說道。然而,草薙卻一本正經地拒絕了。一方面他是在執行公務,另一方面,他也心知肚明在這裡白喝一杯,下次來的時候,作為回敬還不知道會被榨去多少錢呢。

「那天晚上和我們一起外出的客人中,送愛子回家的那個是不抽煙的,另一位抽的應該是七星。」麗香說。

草薙暫且鬆了一口氣。要是其中一人抽的煙是報告書上提及的那個品牌,那麼粘在相本美香腳上的煙葉就很可能是該名客人留下的,這樣一來,煙葉這條線索就與案件毫無關聯了。

經理拿來了打印出來的名單,據說名單上排列的客人抽的都是那個問題品牌的香煙。

「在我們店裡,當客人購買香煙時,我們會把客人的姓名和要求的品牌記錄下來。那麼當客人下次光臨的時候,我們就不必再詢問他所需香煙的品牌,而且也能夠以此為參考,掌握店內該儲備何種品牌的香煙以及儲備的數量。順便說一下,草薙先生,您抽的是萬寶路吧。」

「沒錯,不愧是第一流的俱樂部!」

名單上羅列着八個人的姓名。如果是公司職員的話,姓名之後還附加有公司名。草薙的視線停留在一個人的姓名上——沼田雅夫。

「這個人經常來店裡嗎?」

「是沼田先生嗎?沒錯,他經常會在這兒招待公司的客人。不過,我覺得似乎有兩三個月沒見到他了。」

草薙問麗香,相本美香有沒有坐過沼田的台。

「這個嘛……」她略加思索,「我覺得應該沒坐過吧。那位沼田先生是其他媽媽桑的客人。」

「是嗎?」

這家店的陪酒小姐分別隸屬於不同的媽媽桑,麗香她們的媽媽桑現在因為生病正在休養中。

拿着名單的複印件,草薙離開了店。

沼田雅夫滿臉戒備地出現在咖啡店內。這也難怪,誰叫他是被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打電話叫出來的呢。他長着一張國字臉,體格健碩,穿着一身合體的西服。

當被問及是否認識「HARP」中一個名叫愛子的陪酒小姐時,沼田意外地蹙起了眉頭。

「原來是那件謀殺案啊?因為您說是搜查一課的,所以我想肯定是關於謀殺案的調查。」

「您對警視廳的組織機構很了解嘛。」

「現在,那種事情連小孩子都知道。哦,對了!那個女孩,我不認識。其他陪酒小姐給我發短信,說是店裡有個女孩子被謀殺了,我這才知道這件事。」沼田說着從外套的內袋中掏出煙盒,正是那個外國品牌。

「您經常去那家店嗎?」沼田點上煙,吸了一口,吐出煙圈後聳了聳肩,「說不上是經常吧,只是會在那兒接待客戶罷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我的前任非常喜歡那家店,我也就不知不覺去了那裡,並沒有什麼特別瞧得上眼的女孩子。」

「您最近一次去是什麼時候?」

「這個嘛……是幾時呢?三個月前吧……我想您只要問一下店裡就應該知道了。」即便在說話的過程中,他也不時地抽上幾口,看起來煙癮比草薙還重。

草薙拿出自己的煙盒,問了聲:「可以嗎?」

沼田有些吃驚,表情立馬放鬆下來,「啊,請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