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是把劍 - 第7章

一枚銅錢

  「……好。」

  這廟會本來就沒什麼新奇的玩意,玉公子也走了,我便也想回去。見踏雪饒有興致,問道,「你喜歡熱鬧的地方?」

  「以前我不喜歡,興許是在你們林家祖祠太久了。」

  「其實你早就可以自己離開林家的吧,為什麼要孤零零的待在那裡?」雖然之前他說過是因為我在,但是總是覺得不可能。而且那什麼前世今生,聽起來便很荒唐,況且就算真有個前世,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了。心底希望他能換個說法,那我心裡會好受些。

  我緊盯着他,看着他那略薄的唇動了動,眼中已是笑意滿滿,「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最厲害的輕功是什麼?」

  「……你不要突然跑題好嗎……」我無奈看他,「要是能像你這麼飛,再厲害的輕功也不需要。」

  他輕聲笑了笑,一手輕拍在我頭上,「叫踏雪無痕,有空我教你。」

  「踏雪無痕?」我皺眉看他,撲哧一笑,「厚臉皮,分明是在用自己的名字在忽悠我。」

  踏雪也是笑了笑,「這輕功名字可不是亂取的,是取意為在雪天裡,人可以在飄落的雪上行走,是以在雪天裡,也看不到腳印,是為無痕。」

  我恍然一聲,「如果真是那樣,那倒是很厲害,落雪的速度那麼快,能在化前踏足而行,絕不是件簡單的事。」

  「的確如此。」

  我又感興趣起來,問道,「你會飛,還能飛的這麼高這麼快,那這輕功肯定不是你首創的。」

  他緩緩點點頭,那眼神又瞬間帶着一絲深沉的意味,「那是我的主人獨創的輕功,但是後來失傳了,所以在當今武林上,無人知曉。」

  「你的主人?那該是八百年前吧。」

  「嗯。」

  八百年前的話,即使是翻書靈記,也找不到記載了吧。如果當初的武林也有書靈,那或許許多傳奇,都不會被人忘的一乾二淨了。我嘆息一聲,林家先祖,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才為這多變的江湖盡一分薄力。

  我們默默走了一段路,雖然都不語,但是卻沒往日的不適,倒是更想跟他說說往事。總覺得他是個有故事的人,但不會輕易跟外人說。

  終究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我又問道,「話說,如果那踏雪無痕的輕功是你主人獨創的,那你主人,恐怕是很喜歡踏雪兩個字吧,不然怎麼把你也叫做踏雪……」

  他微微眯眼,「踏雪不好聽?」

  我肅色道,「聽起來……倒像是姑娘家的名字。」

  他驀地笑了起來,「踏雪的確是個姑娘的名字。」

  我愕然,被他憋的內傷了,「你、你家主人……」

  「踏雪是主人意中人的名字,所以他的馬,他的輕功,他的招式,甚至連他的劍,都必有踏雪二字。」

  我扯了扯嘴角,又跟他八卦起來,「他很愛那姑娘吧,那姑娘喜歡他嗎?」

  他搖搖頭,嘆道,「非但不喜歡,還恨不得殺了他。」

  我又是詫異,「為什麼?」

  「只是個很常見的故事罷了,主人根骨奇佳,武功卓絕,年少成名讓他骨子裡都透着自負,後來有人騙他入局,誆他一起滅了一個小門派。後來主人知道真相,自此封劍,退隱山林。」

  我忍不住接下去說道,「其實那個門派還有遺孤吧……長大後她來尋到你主人,騙取他的信任,然後把他殺了?」

  踏雪苦笑不得,「如果是這樣,倒真跟那通俗戲曲里唱的差不多了,但事實上,他們的故事,比這個更慘烈。」

  我搖了搖他的手,「往下說。」

  他默了一會,才接着說道,「主人隱居,一半是因為殺了無辜的人,一半是因為……那門派的確有遺孤,那遺孤,便是踏雪。」他面上略有苦意,似在回想當年,良久才道,「主人教她認字,教她音律,甚至,教她習武。」

  我吃了一驚,「要是讓踏雪知道他殺了他的全家,豈不是很危險?」

  「不,踏雪知道是主人殺了她全族人,當時年紀還小的她,已經快崩潰。主人便告訴她,他會傾囊教她全部,然後堂堂正正的給她一次報仇的機會。如此踏雪才帶着報仇的心活了下來,只是每次暗殺明殺,主人都活的好好的,不管她如何努力,終究敵不過主人。後來有一日,主人發現她刺瞎了雙眼,踏雪告訴他,她已經喜歡上主人,已無法再下殺手,但是卻不能面對死去的族人。」

  我嘆了一氣,「恐怕這是因為踏雪始終殺不了他,而布下的另一個棋局吧。」

  他也是嘆氣,聽起來落寞至極,「嗯,可是主人不知。日復一日的照顧,終於是讓他動了情,明知道這情會讓他送命,但還是無法阻止。我與主人心意相通,知曉他已無法自拔。再後來,踏雪將匕首刺在主人的心口上,自己跳崖了。」

  我聽的心中酸楚,那人為了救踏雪,把她留在身邊。踏雪是否動情,我不知道,但是那樣傻氣的照顧,心中沒有一分感動,恐怕也不可能。只是誠如她所說,如果就這麼安寧的過下去,怕也是無法面對死去的族人。那人明知道如此,卻還是繼續留下她。

  我正感慨着,他又緩聲說道,

「踏雪死了,主人沒死,因為那一刀沒刺在要害。」

  「其實……她也是故意不刺中要害的吧,你主人的徒弟,不會連這種致命一擊的位置都不知道。」

  「或許是。主人也和你想的一樣,但是感覺,卻完全不同。他認定踏雪是在懲罰他,以自己的死在懲罰他。後來,主人將所有的東西都叫做踏雪,提醒自己永世不忘記她。」

  我心頭一顫,看着他平靜美好的臉問道,「所以,其實你的名字,是被賦予了一種魔咒般的沉重麼?」

  「嗯。」

  我急道,「既然這名字總是讓你想起往事,那你改過來好不好,你的主人是個劍客,他絕不會希望你如此,只是一時被蒙蔽了而已。」

  他似乎在笑,這笑意,卻讓我覺得安心,安安靜靜的,不帶一分雜質。

  「你願意喚我的真名麼?」

  我用力點點頭,見他又似乎在思量着什麼,耐着性子等他作答,過了許久,他才啟齒道,「白影。」

  「白影,白影。」我默默念了幾回這名字,再抬頭看他,卻見他眼眸越發的亮,瀲灩的目光似盪起層層水光,「以後我就叫你白影吧。」

  他微微點頭,嗓音已有些喑啞,「多喚幾遍。」

  聽他聲調不對,我忙喚他名字。

  等念了十多遍,白影終於開口道,「可以了。」偏頭看來,驀地笑了笑,「跟那曲子一樣好聽。」

  我板着臉指了指前面,「你聽到的一定是那戲台上的調子。」

  他笑了起來,不過前面的確是有個露天戲台,看的人極多,倒是有一人的背影有些眼熟,看了一會,才認出,「連夫人。」

  看到她,我好像才知道為什麼玉公子要快步離開了,雖說連夫人是他的三娘,但畢竟也沒有一起生活過,況且以鶴夫人那樣傲氣的女子,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跟她走的太近吧。

  白影問道,「過去麼?」

  「不了。」我拉着他往人群中擠去,跟連夫人還是保持些距離的好,如果讓玉公子知道我跟她太親近,日後也不好。

  他忽然頓下步子,說道,「我看見三哥了。」

  「哪裡?」順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是三哥。

  白影彎了彎眉眼,「看到他旁邊跟着的那個女子沒,倩影美好,側臉能看出五官小巧俊挺,看來是個美麗的女子。你三哥真是好眼光,我是不是很快要有三嫂了。」

  我眼睛一亮,細看過去,臉上抽了抽,字字道,「那是我七姑姑!」

  「……」

  作者有話要說:故事轉折,下章開始進入小高丨潮=-=

☆、第九章

驚變

  白影乾咳兩聲,「七姑姑,真年輕。」

  「七姑姑是祖父最小的孩子,她只比我大五歲,比四哥還小。」平日裡七姑姑不怎麼在家,自小就是最調皮的孩子,長大後更不愛待在家裡,只有在每年過年時,才會回來。

  祖父說我跟七姑姑的脾性最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所以在那麼多侄子侄女中,她最是疼我。但在這裡看到她,着實讓我意外。人如潮水,還未等我上前,就已經不見他們的蹤影。

  我正打算去尋他們,卻見連夫人旁邊站起一人,卻是夜公子。眼拙,剛才竟然沒認出是他,不過那如果是玉公子,只怕人再多也能認得。夜公子與旁人說了幾句,又是轉身,似乎在對連夫人說些什麼,便疾步離開了。

  見夜公子迎面往這個方向走來,我還未來得及打個招呼,他已是擦身而過,疾風捲走。我的手尷尬的抬在半空,連夫人也已走了過來,我忙順勢招手,「連夫人巧啊。」

  她面帶急色,說道,「剛下人來報,景玉似乎遇上了麻煩,兩位能去助他一臂之力麼?」

  我立刻道,「方向。」

  「西南方。」

  我提步往那邊跑去,白影已跟在身後,奈何人多,否則讓他直接往那邊飛去便好,憑我這菜鳥輕功,恐怕到了那,玉公子已經自己解決好一切了。我只希望能在他解決那些人散場前,讓我露個臉,至少要讓這冷麵公子知道,有個人默默關心他很多年了,說不定他便會動心。

  現在我還胡思亂想,真是該打。

  西南方是與街市相反的地方,越跑人便越少,白影忽然一手攬來,攜着我往前點了步子飛去,高度正好,倒像是真的輕功。鑑於速度快了許多,我沒有吱聲。

  行了一段路,遠遠已能在月下看到夜公子那一襲淺青衣裳,負手站在屋頂之上,往下方注目。

  白影躍上那屋頂,我往下看去,那玉公子果真已經陷入了困境中,來襲的黑衣人有十幾個,刀劍相向,白光劍影,招招毫不留情面。

  我急道,「夜公子,你不下去幫忙嗎?」

  「他能應對。」

  聲音淡薄,沒有一點兄弟間的情誼在。我心中冷笑,他倒是更希望玉公子死了吧,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景家家產收入囊中了。

  我掄起袖子,就算一眼看去,那些人的武功都不差,但能拖走一個是一個。正要下去,白影伸手攔住我,笑道,「夜公子說的沒錯,那些人並不是玉公子的對手,但是如果你下去了,那就是添亂了。」

  我一頓,挪開他的手,笑道,「不會的,因為玉公子不在意我,所以不會為了救我而分心,也就沒有添亂這個說法,說不定我還可以幫他撂倒幾個人。」

  他神色一怔,我沒有多看他投來的眼神,因為我也知道他在想什麼,在他眼裡,我一定傻的不行。但喜歡玉公子是我的事,我並不要求玉公子會同樣喜歡我。如果什麼都不付出,又何求他會無故喜歡我。

  等我從上面落地時,腳踝刺痛,屋頂太高,輕功明顯不夠用。

  月色明亮,玉公子的一襲白衣在一群黑衣中極好辨認,手持長扇,若是忽略那些黑衣人,便像是在跳舞般,招式優雅飄逸。這種美好的場面立刻被不知從哪冒出的兩人打破,這兩人動作如出一轍,一人有四隻手腳般,逼的玉公子步步後退。

  我站在遠處,詫異的看向那兩個灰衣蒙面人,愣了好一會,直到他們雙掌擊在玉公子的胸口上,我才驚醒過來,快步上前,攔在玉公子前面,喝道,「住手!」

  話音落下,白影已踏月而來,見他要出掌傷他們,我忙拉住他,「別!」

  白影頓了頓,眼中滿是疑惑,倒沒多問,逼視道,「還不走。」

  語氣冰冷,如寒冰四溢,兩個灰衣人相覷一眼,終於是擺了擺手,轉身離去,黑衣人緊隨在後。來不及細想,轉身看去,玉公子捂着心口,面色慘白,走了一步,已是生生吐了一大口血。

  我攙住他,急道,「去看大夫吧。」

  「不用。」他抽回手,將我順勢推開,自己顫着步子走。

  「你這個樣子根本就不能自己回去!這個時候還在倔什麼!」

  聲音大的在這空蕩蕩的院落都有了回音,玉公子也是微微詫異,等我發現這個問題,才覺得貌似太失態了,什麼淑女形象全毀了。我臉上燙了起來,不等我找句話搪塞過去,他已是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白影伸手托住他的手臂,說道,「回連夫人那吧,她不是杏林之後麼?」

  想來他說的有理,便和他一道攙着玉公子往宅院走去,臨走前我又往那屋頂看去,夜公子還像個石雕立在那裡。我撇了撇嘴,他該叫無情,亦或冷血。不過江湖中人,如那朝廷臣子,如那商家父子,若是權勢利益在頭上,也猶如路人,這並不少見。

  突然覺得,還是林家好。只是想到剛才那兩個灰衣人,心裡就一陣抽搐,他們到底在幹什麼,等把玉公子安置妥當了,我就殺過去問個清楚。

  回到宅院中,連夫人卻不在,約摸她還在戲台那邊等着消息,便讓下人去尋她回來。

  我坐在床沿,替玉公子擦拭額上的細汗,那肌膚,果真白如美玉。記憶中的那人身影已模糊,但是那個時候的他,眼神根本不似現在這般冷。我輕輕嘆了一氣,用濕毛巾沾濕那被血染紅的幾處地方,如果不是男女有別,我真想幫他把這外衣給脫了拿去洗。

  玉公子玉公子,的確該白的一塌糊塗,這一抹紅,實在是刺眼。

  只不過……我眨了眨眼,拿着毛巾的手往下壓了壓……為什麼,會這麼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