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 - 第2章

一枚銅錢

  夜裡正喝着清湯寡水,胖嬸便敲了門:「那姑娘醒了。」

  董韶華過去探望,那姑娘的明眸大眼滿是驚異,半晌才對眾人吐了一句「難道……我穿了?」

  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而且,誰也沒想到,那姑娘腦子壞了,往事全忘,便在這安了家,一來二去,嫁了鄰家男郎——董韶華。日子雖然貧苦,但卻和睦恩愛。長子次子陸續出生。正想着添個女兒方才圓滿,又懷上了。

  瓜熟蒂落,如願生了個女兒,取名——阿月。

  

☆、上京趕考卻撞故人

  第二章上京趕考又撞故人

  董韶華自考上解元,有了豪紳周濟,一家的日子才算好過起來。

  妻子方巧巧不善女紅,也不善炊事,初醒時什麼也不會,迷糊得很。胖嬸也說瞧她的手便不是做活的,又生的白淨。聽的她只是抿嘴,滿眼的笑意,並不辯駁。

  但在董韶華眼裡,他的娘子,較之他人,卻是最好的。成親後,日子還並不算好過,方巧巧自告奮勇去擺攤賣畫補貼家用,每次有人以畫的不好為由將價格一壓到底傷了自尊,她便沒了好氣:「我夫君畫的如何不好?這鳳凰是鳳凰,喜鵲是喜鵲,沒缺胳膊沒少腿,栩栩如生能跳出來地上轉圈兒,它怎的就不好?啊?它怎的就不好?」

  無論如何,妻子在外面,總是護着他,堅定站在他這邊。

  兩個兒子中,長子長青性格溫和,次子長善性格豪氣。阿月像足了方巧巧,方巧巧最疼的也是這女兒。

  鄰人瞧見,便半勸半笑:「姑娘家的,這麼疼做啥子,日後也是別人家的。」

  方巧巧說道:「就是養了十幾年後要嫁作他人婦,因此才要趁早多疼疼。兒子嘛,日後還可疼個五六十年。」

  聽的眾人無從辯駁,卻又不能認同,唯有苦笑。

  三歲的阿月圓乎乎的,一雙眼眸靈氣滿滿。抱着碗坐在自家門口,碗裡面盛着母親摘來的桑葚,黑紅黑紅的,十分甘甜。過了一會,胖嬸吃飽飯出來找人嘮嗑,見了她,打趣道:「吃的滿嘴髒,跟我家花貓一樣。」

  阿月撅嘴:「我才不是那隻整日跑到灶台去玩的貓,髒死了。」

  遠遠瞧見董韶華回來,阿月歡喜起身,將碗全給了胖嬸:「嬸嬸做花貓第二吧。」

  董韶華見女兒顛着步子往自己跑來,兩條辮子也跟着晃動,面龐白淨俏皮,伸手將她抱住:「跑這麼急別摔着了。」語氣里滿是疼愛。

  手勢提高,就將她掛在脖子上。阿月輕捏着爹爹的耳朵,高興不已:「騎馬咯。」

  方巧巧還在廚房就聽見父女倆的嬉鬧聲,探頭看去,笑了笑:「快去洗手,吃飯了。」

  長青今年七歲,長善五歲,多少會幫些忙了。娘親一聲令下,已經過來將碗筷搬到外頭棚架下的木桌上。見阿月還在玩鬧,忍不住笑話她:「妹妹越來越偷着懶了。」

  董韶華笑道:「阿月還小,為人兄長,應當多顧着,疼着些。」

  兩子乖巧點頭,哪裡會不疼這唯一的妹妹,就是有時調皮得很,瞧着好玩的便拿去玩樂,書都被撕壞了好幾本,哭起來嗓門還特別大,日後不知會不會好些,想到她抓周時一眼看中了兵書,兩人皆是略帶憂愁。

  阿月可對兵法沒興趣,只是那日在它旁邊的是一塊糕點,奮力爬去,誰想身體一個歪斜,手上胡亂抓去,就抓到了書。

  方巧巧見夫君又見消瘦,沒有在孩子面前問他什麼可有煩心事。等哄他們午睡去,回了房裡,才說道:「大郎,你若再瘦下去,抱人都咯吱的疼了。」

  董韶華笑笑,妻子素來言行大膽,當初總是趴在相鄰的牆垣上跟自己說話就知曉了:「臨州知縣今日遣人來,請我過去做幕僚。只是那鄭大人名聲欠佳,若是過去,頗有助紂為虐的意味。」

  方巧巧問道:「不去的話,他能奈你如何?」來這久了,又嫁了個書生相公,說話都帶了一股子古味,繞不回去了。

  那鄭大人是有名的睚眥必報之人,董韶華也拿捏不准,又不願妻子擔心,笑道:「別州知縣,不去總不能過來捉人,都是讀書人,『君子交絕,不出惡聲』,總不會不知。」

  方巧巧倒想說君子還分偽君子呢,果真是電視裡的各種斗看多了,心思也多些:「大郎努力考取功名吧。」在這古代,經商不易,唯有如此了。

  接連兩個月都沒動靜,董韶華也將這事淡忘了。一家五口日子平淡安寧,無風無浪。

  過完年,科舉將至。普天學子迎來了從寒窗走出,一展抱負的時日。今年會試定在二月初九,這裡離京城甚遠,還得提前去禮部報到,未過元宵,董韶華就和同鄉舉人一同去京師了。

  等他走了,阿月還是每日去門口呆坐。雖然她知道,很長一段日子裡,再怎麼等呀,爹爹都不會在正午時分出現在巷子裡,把她舉的高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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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南山狩獵場。

  南山老闆在山腳下瞧見大隊人馬往這馳騁而來,揚的飛沙一片,心裡已在暗暗叫苦。待那數十人上前,急忙讓夥計迎上牽馬。

  為首的是禮部侍郎的次子許仲之,年十八,還未下馬,見老闆如此卑躬屈膝,已知曉三分,濃眉緊皺:「你可別告訴我,這場子又被那慕少圈起來了。」

  老闆抹汗道:「許二公子真乃聰慧之人。」為免被牽連,又補了話,「小的已經和慕少爺說了,今日狩獵場已被您訂下,可誰想……」

  許仲之不由惱怒:「那慕正林欺人太甚,仗着祖輩有點軍功,皇恩浩蕩,絲毫不將我們放在眼裡。他若有本事,自個去出仕,我倒想瞧瞧他會有多大能耐,靠他老子算什麼。」

  旁人不敢幫腔,慕家可不是能讓別人隨意口舌的世家。況且慕宣慕將軍膝下不過一個嫡出兒子,上下都寶貝着,傳到他們耳邊,追究起來,誰也沒好果子吃。

  許仲之心中不忿,要上去討個說法。老闆自然不敢攔,其他官宦子弟也不願攪混水,勸不動他,也不追隨。最後只帶了四五個家丁進林子。

  同為官家子弟,慕正林的出身比許仲之好太多。膽量、謀略、樣貌,每一處都勝過他。偏兩家父輩頗有交情,這往來的多了,都是嫡子,對比便免不了。

  自小,許仲之便恨着慕正林。偏慕正林也為人高傲狠戾,有意無意總要搶占他的光環。連他先瞧上的刑部尚書之女宋秀,最後也成了慕家少夫人,為此,一直耿耿於懷。今日簡直是新仇加舊恨。

  尋着馬聲,琢磨着也快找到慕正林一行的馬隊。再行十步,忽有馬嘯聲傳來,飛塵毫不客氣撲來,抬手撣去,耳邊便有輕笑聲:「喲,這不是許家少爺嗎?」

  聲音輕佻,帶着滿滿譏笑。許仲之抬頭看去,瞧見一張俊美卻滿帶嘲諷的臉,不正是慕正林,冷笑:「今日這狩獵場我三日前已約,你為何會在此?」

  慕正林正坐馬上,握着韁繩微微俯身,仍是以上往下的姿勢,極是輕蔑:「本少爺喜歡哪日來,就哪日出現在這,閒雜人等去荒山打打野兔就好。」

  許仲之氣的差點吐了口血:「若沒你的將軍老爹,你能如此神氣?」

  慕正林語氣更是輕蔑:「即便你我父輩皆是平民,我慕正林,也比你神氣。」

  這話倒不假,論品貌,論謀略,許仲之確實差一籌。慕正林見他無話可說,扯了扯韁繩,漂亮的手指修着馬兒鬃毛,對旁人笑道:「為何世上總會有人喜歡自取其辱。」

  說罷,眾人已是低聲暗笑,一會便重新回了林子裡,繼續狩獵。只氣的許仲之憤然離開,尋了酒館喝悶酒,怨天怨地怨着老爹。正喝着酒,小廝忽然跑了進來,臉色都變了,惱的他抬手往他身上砸了個酒杯。

  小廝忍痛跪地,說道:「二少爺,方才小的上樓,瞧見一男子,生的十分有趣。」

  慕正林冷笑:「放肆,你說的若是姑娘,我還可饒你。」

  小廝笑道:「二少爺定會覺得有趣的,移步到窗邊那,便瞧得見了。」

  慕正林心思正煩,見他玄乎着,暗想若是有假,就扒了他的皮。拿着酒壺走到窗前,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細看一會,已是怔愣。

  那在對面麵攤坐着的人,不就是慕正林。驚嚇片刻,又回過神來,雖然生的七八分像,但眉宇間並無戾氣和傲氣,不過是長的相像罷了。

  小廝見主子如此神色,知他感興趣了:「小的打聽好了,那人是別處來參加會試的,是個窮小子,並無裙帶提攜。」

  許仲之怒意滿腹,正愁無人可發泄,這一聽,面露笑意:「會試……」低念兩句,已目露惡意,「打聽好他住在何處,不許讓他按時入貢院。」

  未能準時報到,貢院大門一關,便取消會試資格,再考,又得等三年。小廝微有愧疚,可瞧見少爺賞賜的寶貝,那些許愧疚煙消雲散,樂的跑腿去辦。

  董韶華讓攤主上了碗素麵,連個雞蛋也捨不得加。他省一點,妻兒便能吃好些,指不定回去時還能有餘錢給阿月買些小姑娘家愛玩的。想的美好,殊不知已被人盯上。

  秦嬤嬤隨慕老太太上香回來,跟在轎旁緩行。忽然看見個人分外眼熟,還以為是自家少爺。等認真看去,董韶華已經吃完離開,什麼也沒看清。

  回了府里,慕正林也剛好狩獵回來。秦嬤嬤後腳才入屋,見了他請了安,因是看着他大的,比其他下人少些生畏,笑道:「方才在雲興街上瞧見了少爺您,一眨眼就不見了。」

  慕正林說道:「嬤嬤又是眼花了吧,我何時有去過那。」

  秦嬤嬤微微皺眉:「許是老奴眼花了。」

  會試前夕,董韶華莫名腹瀉,瀉的雙腿酸軟,暈死過去,誤了考試時辰,最終無名返鄉。

   

☆、塵封三十年的真相

  第三章塵封三十年的真相

  董韶華想一展抱負,更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這次失利,回鄉路上,心中愁苦。進了村里,步行回去,一路都有人詢問,更覺心間熬了一塊黃連,苦味直溢。

  走進巷子,已在想要如何跟妻子說這事。行了一半,忽然聽見銀鈴笑聲,抬頭看去,阿月已顛着步子急奔過來,渾圓而小的身子似充滿了力量,看的他雙眼一熱。順勢將她抱起,阿月已咯咯直笑:「爹爹終於回來了。」

  於她而言,爹爹回來就是美好的事,其他的她並不懂,也不知。正想着,已被他高舉過頭,駕在脖子上:「阿月又重了。」

  阿月只知長輩說胖些好,已然將它當做讚美的詞,笑聲依舊清脆:「爹爹也要重重的。」

  董韶華笑了笑,剛散了的苦澀又因愧疚而重新席捲。進了院落,長青和長善都上學未歸,方巧巧正坐在門口縫補衣裳。

  初嫁他時,她哪裡會做這些,如今卻猶如熟手了。董韶華暗嘆,喚了一聲「巧巧」。前頭的美婦人抬頭,已是詫異——她自然知道丈夫這個日子回來是有異的,正常的科舉時間她可打聽的清楚。只是半會,就掩了疑色,起身笑道:「大郎回來啦。」又瞧笑的歡喜的女兒,輕責,「快下來,讓你爹爹好好歇着。」

  阿月這回沒執拗,乖巧下來,坐在木桌前和董韶華東拉西扯,能和爹娘一塊說話就很開心了。

  夜裡等哄睡了兒女,董韶華遲疑再三,還未開口,方巧巧已叉腰說道:「大郎,三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們等得起,少了進取心才教人難受。」

  短短几句說的董韶華自嘆不如,他倒還沒妻子看的豁達。暗自想着,定會好好擔負起這董家重責,不教妻子兒女過一世苦日子。

  一晃,阿月已六歲。

  鄉下姑娘都是不去私塾學堂的,早早和家人去地里幹活,或者在家學炊事。只是董韶華知曉兒窮養,女富養,活都不怎麼讓阿月做,寧可自己苦些。因此多是在家做活,閒時便看書,比一般姑娘都養的白淨,甚至比一般的男童都要有學識。

  臘月晝短,阿月等了一日的雪又沒下。自從在書里瞧見「不知庭霰①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的句子,她便覺雪景美得不行,可惜呀,長輩說這裡從不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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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已是銀光蓋天,染的天地點寸皆白。

  慕家大門口,卻高懸白燈籠,大大的奠字在冬日徒增悲涼,往來而行的人瞧見,更覺蕭瑟。

  慕正林,慕家嫡長孫,外出騎馬狂奔,墜馬而亡。

  老太太躺在床上已三日未下地,悲痛的幾乎無法吞咽任何食物。慕家太太,慕正林的親生母親丁氏自己已是悲痛欲絕,卻仍要服侍在婆婆床前,勸着用食。

  老太太一開口,聲音喑啞,嗓子也痛的乾裂:「最痛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你怎的就不勸勸,讓他別在寒冬臘月天出門?地上有冰,滑得很,若不是你這做母親的不教,又怎會出事。」

  丁氏心裡苦着,平日她教兒子,她這做祖母的卻一味慣着。夫君又常年在邊城,做兒媳的還敢背着丈夫忤逆婆婆不成?這會兒子去了,老太太將帽子全扣自己頭上,百口莫辯,真真是里外痛着。

  慕正林的妻子宋氏和女兒慕紫早已哭暈過去,被人送回房裡。

  兩人正哭的斷腸,管家在外頭急聲「老爺回來了」。

  丁氏驀地一顫,心頭更是扎針般。她與慕宣只有一子,以這年紀再生養已無可能。這便意味着,慕家嫡傳要斷了。老太太責備她,只怕那素來待她寡淡的慕宣也要怒斥她了吧。

  慕宣剛過一個甲子,六十鬚髮已是花白。他乃是武將出身,又嚴律守己,雖然年長,脊背卻比一般年輕人挺的更直,顯得威儀懾人。今年獲得聖上恩准回京過大壽,誰想剛進京城,就聽見噩耗。當即一口血由胸口悶出,渾渾噩噩。

  一進屋內,便聽見老母親的哭聲,他當即跪下:「母親。」

  老太太看着兒子,哭的更痛:「你怎的才回來。」

  慕宣看了一眼妻子丁氏,皆是憔悴痛色,沒有多言,好好安撫了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