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 - 第3章
一枚銅錢
雖說慕宣還有一子,卻是與妾侍所生。老太太素來是偏袒盡了嫡出的,對那庶長孫毫無感情,如今慕正林一去,當真是割掉心頭肉。
秦嬤嬤伺候多年,也在旁抹淚。只是聽着老太太一口一個嫡孫,又見太太丁氏可憐,便想起了過世的慕正林。這胡思亂想一番,不知為何想到了當年被休的鳳娘,還有在雲興街上瞧見的那與少爺面貌相似的年輕男子……
想法剛冒尖,已被自己嚇了一跳。
老太太喚了她幾聲,想叫她拿痰盂,見她愣神,又氣又傷:「阿秦!」
秦嬤嬤一個回神,老太太已滿面怒容:「連你也要氣死我這老太婆?!」
「老太太息怒。」秦嬤嬤跪在前頭說道,「老奴方才想起件事兒。」見她在聽,又看了看慕宣,這才小心說道,「三年前,老奴在街上瞧見一人,與少爺生的十分像,實打實是老爺年輕時的模樣,與老太爺也頗有幾分神似。」
老太太冷笑:「長的再像又如何,也不能替了我孫兒。」
秦嬤嬤說道:「老奴只是想起……想起當年鳳娘走後不久,不是曾來信一封?」
慕宣面色一變,緊盯秦嬤嬤。當年休妻後,他也派人去尋過鳳娘,想叫人安頓她,接濟些錢財安家。可卻一直苦尋無法,這麼多年,已成心病。
老太太當事兒過去許久,也不顧兒子就在前頭:「繼續說。」
秦嬤嬤這才說道:「老太太將那信當成是鳳娘舔着臉求合的,便撕了。老奴將信清理出去時,曾無意瞧見,那信上落了『有喜』二字,當時並沒在意。可仔細想想,三年前在街上瞧見的青年,面貌卻十分像慕家子孫啊。」
老太太再怎麼嫌惡鳳娘,可對這血脈卻是看重的,當即厲聲:「當初你為何不說!」
秦嬤嬤哪裡敢說不就是您太過威嚴,我有什麼膽子敢駁您的臉面:「當年只瞧見隻言片語,不敢斷定。」
慕宣沒有想到母親竟然撕了鳳娘寄回家的信,更沒想到,鳳娘當時走竟有了身孕。三十年後的今日想想,若他當初再堅持幾個月,興許就不會負了她一生,被蒼天這般捉弄。
老太太當即抬手,聲音已顫:「快、快去打聽那年輕人!若是我慕家子孫,快快帶回,認祖歸宗!」
這喪禮剛過,已平靜些許的慕家,又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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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等的雪景依舊未來,聽見母親喊自己,小跑進去幫忙。
方巧巧問道:「你爹爹指給你的書可背好了?」
阿月笑的得意:「那樣簡單,自然是背好了。」
方巧巧忍不住笑她:「瞧你趾高氣揚的模樣,做人呀,要低調些,還要低調的明顯些,鋒芒畢露可是大忌。」
阿月乖巧點頭,耳朵尖已動了動:「爹爹回來了。」
方巧巧笑笑,女兒這是練里好幾年的耳力,專門聽董韶華的腳步聲。
阿月跑了出去,遠遠瞧見父親,已是笑上眉梢,俏臉明媚。董韶華今日心情卻並不太好,見了女兒,才展了笑意。
如今阿月已是七歲,當然不能往他身上爬,扯了袖子黏糊在一旁。
「今日可有認真背書?」
「有呀,都背好了。娘方才還教育阿月說,要低調,還要低調的明顯些。所以待會呀,女兒偷偷背給您聽。」
董韶華笑笑,還是孩童好,天真爛漫的。他的兩個兒子,小時候也是活潑得很,長大後就變成小大人了,尤其是長子,偶爾還會皺眉頭,頗有心事的模樣。
進了家門,董韶華說道:「阿月在外頭擺桌椅,爹進去幫你娘炒菜。」
阿月立刻挺直了背:「得令~」
方巧巧如今已經能做一手好菜了,還時常變着花樣做些小點心。董韶華進去時,仍覺妻子如初遇時美麗,並未染上年華倦色:「巧巧。」
聽見聲響,方巧巧探頭看看,沒瞧見兒女進來,趁機親了他一口,手裡還拿着鍋鏟。董韶華淡笑,早已習慣了,默了默說道:「你可還記得那當年那想請我去做幕僚的鄭大人?」
方巧巧自然記得,她平日的煩心事並不多,雖然過了兩三年,但依舊記得幕僚之邀的那件煩人事:「嗯,好好的怎麼說起這個?」
董韶華輕嘆:「那鄭大人升官了,不巧,偏是做了我們這的知州。今早又遣人送信來,讓我去做幕僚,若是不去……信中語氣頗有威逼利誘之嫌。怕是躲不過了。」
方巧巧擰眉:「這未免太強人所難。」
董韶華回來時已思量好了,鄭大人的名聲在文人中並不好,近幾年更是變本加厲,要他做這種人的幕僚,實在不願:「我先推辭,再做打算吧。」
☆、禍福所倚福禍所伏
第四章禍福所倚福禍所伏
一大早,董韶華就去了私塾授課,方巧巧也去街上賣字畫了。長青、長善也去了學堂,阿月如往日跟着鄰居胖嬸,由她照看。
說是照看,胖嬸倒不覺麻煩,誰讓阿月如此乖巧。爹娘出了門便在自家門口和她的閨女翠蟬玩耍,與其說是她幫忙看護,倒不如說是阿月幫她看閨女。拿了針線坐在院子裡縫補衣裳,越瞧越是喜歡,怎會生的如此白淨好看。但看來看去,還是自家閨女好。
阿月和翠蟬年紀一樣,比她小一個月。兩人挪了泥巴樹葉來,玩着過家家,樂個不停。
翠蟬見日頭要落,就知阿月又得去看書了,但不願小夥伴丟下自己,拉了她的手說道:「再陪我玩會。」
阿月想了想,點頭:「那就再玩一會。」
過了半個時辰,實在拖不得了,否則沒背書,爹爹會不高興的。這一要走,翠蟬不痛快了,人家爹是解元,娘親說日後是要做大官的,他們家卻是貧戶,旁人都夸阿月,去哪都是誇她的。
阿月見她不開心,守在一旁逗她笑:「翠蟬,別這樣,等我爹回來帶糖了,我分一半好不好?」
翠蟬立刻嘴饞了,輕瞥她一眼:「真的?」
阿月笑道:「自然是真的。」
胖嬸聽見,不由笑笑。再抬頭往門口看去,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人站在那,鬚髮蒼白,卻比一般中年人都精神,面貌卻因太過威嚴而顯得不太和善。旁邊一個中年人也同樣是高個,雖然作揖在問,聲調卻並不客氣:「請問這位大嫂,右邊這戶人家,可是姓董?」
阿月和翠蟬此時已站在一旁仰望,只覺那老爺爺有點像一個人呀。盯了片刻,才恍然,他跟爹爹長的真像。可她的書生爹爹才沒那麼凶。
胖嬸一門心思都在那中年人身上,沒太過注意老者,答道:「是。」
男子看了看慕宣,求了意見,這才又問道:「那家主人何時歸來?」
阿月更是警惕看他們,娘親教過,陌生的人忽然打探自家消息的,十有八丨九是壞人呀。這一想更是緊張,生怕她說了出去。
胖嬸雖然大字不識,腦袋卻是靈光的,見來者不善,便說道:「他們這幾日出門去了,等回來你們可以親自看看是不是要找的人。可是有什麼事?我可以代傳。」
男子皺眉,這分明是推脫不願告知,差點亮明身份。慕宣覺有人直勾勾盯來,偏頭看去,見是個穿着碎花裙的小姑娘,瞧見了臉,猛地愣神。
他這一看,阿月沒怕,胖嬸可是慌了起來,這小祖宗,知不知道避讓。兩人若是用強,家裡男人沒回來,哪裡打得過。顧不得那麼多,上前將阿月攬進懷裡,大聲道:「快快出去,這裡沒你們要找的人。」
男子腳下微動,慕宣抬手攔了他,淡聲:「打攪了。」
從狹長的巷子出來,慕宣又往深巷看了一眼,目光沉沉。他要找的人,終於找到了。副將所查到的人,並沒錯。
沒想到鳳娘不但為他生了個兒子,如今還有了兩個孫子孫女。那小姑娘,和那時的鳳娘生的一模一樣。
他十六歲便隨父遠赴邊城,一日在城中遭伏,躲進破茅屋中,初見鳳娘,還是個小姑娘。給他找了草藥,還偷饅頭給他。後來回了營中,時常去看她。本不過是將她當做恩人,處處照顧,等母親要自己成親了,才察覺,心頭位置早就給了她。抗拒五年,終於等得母親點頭,如願娶了鳳娘。
可惜造化弄人,五年未孕,卻在休妻之後,懷了兩人孩子。真不知她當初是怎麼熬過來。一別二十餘年,卻已是陰陽相隔,再不能見。如此一想,更覺悔恨,可已無用。
傍晚長青和長善回到家,先去隔壁接妹妹,一進門就被翠蟬鬼鬼祟祟的拉進屋裡,驚嚇狀:「午時來了兩個好兇的人,要抓阿月呢。」
兩人一驚,急忙喚聲。阿月也從裡屋跑了出來,卻還是嬉笑模樣:「大哥,二哥。」
兩人前頭看她,並無大礙:「妹妹,是誰要捉你?」
阿月笑道:「沒人要抓我,翠蟬胡說的」
胖嬸說道:「你們三個先在嬸嬸這坐會,等你們爹娘回來再回家吧。」
等到夕陽沉落,董韶華放堂,去了字畫攤接方巧巧。一起回到家中,不見兒女,正要去找。胖嬸已領着他們過來,將白日裡的事說了一番。少不得要加上婦人特有的添油加醋,說的董韶華有些後怕。方巧巧倒不害怕:「他們說過幾日會再來?」
胖嬸揉揉心窩子:「可不是。」
方巧巧想了想,笑道:「那這幾日我去賣畫,也帶上阿月吧。」
回到家,董韶華說道:「你得忙着顧及生意,阿月又愛玩,不如讓她隨我去私塾,在那都是學生,真要有什麼事,對方多少有所顧慮。」
方巧巧細想一番:「那暫且如此吧。」
吃過飯,洗漱完,哄了三個孩子睡覺。這一天才算忙完了,統共算下來,一日不過歇一個多時辰,但方巧巧卻喜歡這種恬淡日子。剛爬上床纏着董韶華親了一口要溫存,就響起了敲門聲。
好事被打斷,方巧巧已撅了嘴,董韶華回親她一記,笑道:「我去瞧瞧。」
方巧巧卷了被子:「嗯。」
許久不見丈夫回屋,驀地想起今日的事,急忙穿好衣裳和鞋跑了出去,找了一番,夫君卻還在門口站着,有低低的說話聲,聽不清,提了旁邊攆豆子的木棒就往外走。
開門一刻,慕宣終於知曉為何秦嬤嬤會認錯人,董韶華與慕正林,長的都像他這做父親的。只是董韶華面貌少許多驕縱,少許多戾氣。暗嘆,鳳娘,你將孩子教的很好,很好。
方巧巧見了慕宣,詫異的手中木棒直落,咚的落在地上,董韶華忙將她護在身後:「這裡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慕宣的隨從元德作揖道:「公子,老爺千里迢迢來尋,還請您不要辜負老爺的苦心,回到慕家,認祖歸宗。」
董韶華眸色微沉:「我不知什麼慕家,我姓董,往後也是姓董。我只知母親曾說,父親在老家水災後,遺棄了我們母子。如今來尋,未免有些可笑了。」
慕宣問道:「你母親果真那麼說?」
董韶華點頭:「是。」
慕宣默了片刻:「當年的事十分複雜,頗有曲折……」
話未說完,董韶華問道:「我只問一句,遺棄一事,可是真的?」
方巧巧知道丈夫真是動怒了,從她認識他以來,從不會如此打斷別人說話,更不會有這種咄咄逼人的語氣。
慕宣動了動嘴,終於出聲:「是。」
董韶華身體一僵,聲音更是沉冷:「夜已深,還請兩位回去,恕不奉陪。」
慕宣說道:「我們暫且住在如意客棧,你如果改變主意,可來尋我。」
「不送。」
說罷,已將門關上,恨不得將這兩人曾拜訪的記憶全抹去。董韶華回到屋中,方巧巧倒了茶過來。喝了一口,苦澀得很,良久才道:「巧巧,母親雖然從不多提父親的事,但聽外祖母說,夜裡卻常是淚濕睡枕。早早離世,不過是得了心病。那樣的爹,為夫不想認,更不想回那所謂的本家。他們衣着配飾不菲,認祖歸宗日子可見富裕。可……只願你和孩子別責怪於我。為夫會好好努力,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方巧巧心疼的幾乎落淚,強笑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要是嫌棄你,我早在當年那土財主托媒婆來時就嫁了,幹嘛嫁給還一窮二白的你,你當我貪圖你美色呀。」
董韶華一瞬被妻子逗樂,心中寬慰,抱着妻子,想法更是堅定。
翌日,董韶華將長子次子親自送去學堂,牽着着阿月去私塾。阿月不知昨夜的事,見爹爹不悅,一路說了許多話與他聽,努力了一路,見父親露了笑顏,也頓覺開心:「爹爹要常笑,擰眉可不好看。」
董韶華憐愛的摸摸女兒的頭:「有阿月在,爹也會多笑的。」
進了村落,還未到私塾,一輛馬車橫停村口,實在霸道,惹的行人側目。阿月也多看了幾眼,先從車身過去,車廂內一人聲音悠悠:「董解元請留步。」
董韶華步子一頓,腔調很是奇怪,頗有點來者不善的意味。停步看去,一個男子俯身從車裡下來,生的肥圓,耳闊口寬,笑道:「在下鄭方。」
阿月只覺爹爹握着的手力道驀地做大,緊跟一旁不敢懈怠。董韶華微微抽手,作揖行禮:「見過鄭大人。」
鄭方可不就是多年前請他去做幕僚,近日又過來請一回,那傳聞睚眥必報之人。他親自前來,只怕難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