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春 - 第3章

一枚銅錢

屋裡沒應聲,管嬤嬤就開了門讓李墨荷進去,「姑娘,太太來看您了。」

李墨荷到了床邊,見她捂的嚴實,輕聲,「雁雁?」

柳雁低低答了一聲,聽見管嬤嬤的聲音在那,不敢露頭。

這連見都不想見,果真對自己有疏離。李墨荷坐在一旁,擺手讓下人都下去。等人都走了,遲疑稍許,才緩聲,「七姑娘……我嫁入柳家,是奉了父母之命。我並不懂得要怎麼做個好母親,也無法替代你的生母。只是我想好好待你,不會害你,你若是不歡喜我什麼,我盡力改就是,改得讓你安心。」

在被窩下的柳雁聽的愣神,她不埋怨自己剛才沒有為她開脫,反而還這樣坦誠。可惜她不敢露了腦袋,不然額頭上的傷被瞧見,就難解釋了。

李墨荷眸光暗淡,她真的不知要怎麼跟個小姑娘相處。

「我不討厭你。」柳雁這會突然不敢看她,抓緊了被子說道,「我怕我親近了你,信了你後,你卻變了。人心難測,所以寧可離得遠遠的。」

李墨荷愣了愣,完全沒想到這話竟然會從個小姑娘嘴裡說出來。都說柳七姑娘聰慧,果然不假。可直言快語,又可見還是個小姑娘的心思。她俯身說道,「如今我如何,往後還是如此。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我想讓你信我一回,好好做母女。」

母女……柳雁心頭如有溫暖泉水澆過,說如沐春風也不為過。她隱隱露出一隻眼睛,直直看她的眼,柔柔的,沒有半分欺瞞。一瞬像吃了定心丸,都想立刻信她了。

「以前我養過兔子,兔子很乖很聽話,可是有一天,它死了,我哭了很久。」柳雁說到那隻兔子,還是很難過,聲音更低,「那時我就想,初初不喜歡,一直不喜歡,那就算對方離開或者背棄,那都不會難過了,因為我心底不在乎。」

李墨荷暗嘆,問道,「所以你於我,也是如此?」

「對。」柳雁有時討厭自己懂的太多,所以她沒有一個能說心事的人,因為他們聽不懂。就連宋宋,也只愛養花繡花,根本不懂她。

「那我同你保證,我待你,始終如一,那你可能信我?」

柳雁擒着被子沒有說話,想的仔細了,被窩裡又暖和,反而起了困意,一個恍惚,就睡着了。也不知過了多久,猛然醒來,隱約覺得過了半日,驚的她猛地掀開被子,李墨荷竟還在,看的她怔神。

李墨荷一眼就見着她額頭上的傷,眼神微微一動,探手去撩她的劉海,「怎麼弄傷的?傷了怎麼不叫人上藥?這都有淤血了。」

下意識的關切和眼裡的焦急柳雁都看在眼裡,這個女人……真的不像宋宋的繼母那樣虛情假意。

李墨荷不知道藥在哪裡,準備去叫嬤嬤進來。剛站起,衣裳就被人拉住,回頭看去,柳雁俊俏的小臉上,卻是說不出的認真,囁嚅片刻,才低頭,低而清晰的吐字,「娘……」

這個娘,她認了,也會同她親。但如果哪日她發現這些都是假的,那這個女人也別想好好待下去了。自己難過就難過,也得拉着她一塊沒安心日子過。

柳雁狠心想着,內心的小人已經打成一團。思緒混亂之際,身體忽然被人摟住,跌入一個暖暖的懷中,耳邊的聲音更是暖如春風,「雁雁……」

她遲疑片刻,還是伸手抱住她。今後,她真的是個有娘疼的人了。

☆、嬌蠻郡主

第四章嬌蠻郡主

常姨娘一聽李墨荷雙眼紅紅從柳雁那屋裡出來,當即便問那打探消息的婢女,「可是和七姑娘吵了?」

婢女垂頭答道,「並沒有。」

常姨娘柳眉緊擰,「那她紅了眼做什麼?被氣的不敢出聲?」

婢女的語調漸低,「回姨娘,奴婢不知。」

常姨娘當即惱了,「不知不知,什麼都不知,那養你做什麼,明兒我把你賣了給那四麻子使喚。」

婢女腿一軟,急忙跪地求饒。常姨娘聽的心煩,不過是嚇唬罷了,這丫鬟的賣身契又不在她手裡,都在柳定義那呢。等他回來,就該全都給李墨荷了吧。想到這,幽幽嘆了一氣。因不知李墨荷和柳雁獨自在屋裡說了什麼話,心裡很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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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瞧見常姨娘身邊的丫鬟來過?」李墨荷回到房裡,劈頭就問那僕婦。

僕婦微微彎身答道,「看得清楚,您從七姑娘房裡出來後,她就遠遠的跑了。」

李墨荷點了點頭,「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太太。」

李墨荷想了半晌,見屋裡的燈火暗了些,起身到蠟燭前,拿了剔燈杖,撥掉蠟油,燈芯立刻燒的旺盛,屋內也更加亮堂。

家裡只燒得起燈油,柳家上下,點的都是蠟燭。夜裡顯得很明亮,看着舒服。李墨荷既然打定主意要做好柳家媳婦,當然不可能這麼輕易被人利用,做了一個姨娘的傀儡。

跟柳家最得寵的孩子耍心眼,爭了一口氣,日後卻會遭殃。她還不傻,更何況,她是真心想做好這個繼母。勾心鬥角的,累人。

她沒料到的是能這麼快跟柳雁坦誠相待,這個小姑娘,很不簡單。

所幸,她是自己的女兒。李墨荷想到要稱呼她為女兒,還有些不安,但願她能擔得起母親二字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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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陰雨,今日終於放了晴,因起了風,地上的濕泥很快就幹了,連馬車壓在上面的軲轆聲都不同,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的泥濘聲。

一輛寬大馬車緩緩駛向郊外桃園,因太平穩緩慢而顯得有些愜意悠然。

車上坐着兩個俊俏的小姑娘,小手拉在一起,正嘀嘀咕咕着。

「雁雁你的繼母待你好嗎?」

「挺好的,長的也好看,脾氣也好。」一連三個好字,飽含無限的喜歡。

「真好。」這一個好字,卻意義不同。

聽見話里的羨慕和失落,柳雁皺眉問道,「難道你繼母又欺負你了?」

這小女孩一個是柳雁,一個是宋大學士家的千金宋安怡。

宋安怡點了點頭,萬分沮喪,「她同爹爹說,我疏於學習,一篇《子問》背了三天都沒背下來。」

柳雁問道,「那你真的費了三天時間都沒背下來麼?」如果真的是,那確實該被說一頓的。

「當然不是。」宋安怡臉都急紅了,「她哪裡給了我三日,三炷香還差不多。我身邊的下人都聽她的,紛紛幫腔,爹爹就信以為真了,害我挨了一頓戒尺。」

「可恨呀,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婦人,這麼糊塗的……」柳雁想到先生的教誨,把話忍了回去,「你祖母不是疼你的麼?那讓你祖母把你身邊的細作都換了,讓你祖母換些可靠的。」

宋安怡扁嘴道,「哪有這麼容易換,無緣無故的。」

柳雁輕笑,「那你就找個緣故呀。他們不是伺候人的麼,你找個又硬又厚的地,假裝摔一跤,最好摔出點傷來,然後使勁哭。你祖母肯定會差人來問,你便說下人眼睜睜看你摔倒,不中用,求你祖母身邊的人照顧,到時便能名正言順換了。」

宋安怡詫異,「這不是污衊人麼?他們要挨打的。」

柳雁點頭,「打一頓不就對了,他們都不把你當主子,又和你繼母陷害你,你還幫他們操這份心做什麼?一石二鳥,把人換了,還可以報仇。」

宋安怡年紀和她一樣,可聽了這計劃傻眼了。柳雁見她怯懦,不耐煩道,「你不換,就由着被她欺負吧。」

「我、我做就是了。」宋安怡也不想整日被繼母捉弄,煩人得很,這回將她的手握的更緊,「還是雁雁有法子。」

她有時可羨慕柳雁了,有個好爹爹,哥哥姐姐都疼她,如今又多了個順心的娘。而且好友很聰明,讓人覺得可靠。

柳雁春風得意沒多久,下了馬車後那春風就消散了。她竟在門口瞧見了她最不想看見的人,代親王家的桉郡主,在皇族中出了名的神童。

什麼郡主不郡主,什麼神童不神童,在柳雁眼裡,她就是個嬌蠻、處處要和自己比個高低不懂事的小姑娘。她自問沒招惹她,可只要兩人出現在同一個地方,桉郡主就非要膈應她。

宋安怡當然知道兩人的過節,都是擰脾氣的千金小姐,她最怕兩人碰面,忙拉着柳雁走。

柳雁不知宋安怡拉她,身體猛地一動,倒讓桉郡主的餘光瞧見,立刻往她們的方向看來。

桃園前面只有各家停放的馬車,兩人站立的位置恰好是一個空地,沒有任何遮擋,一眼就被桉郡主瞧見了。

桉郡主見着柳雁,臉上又揚起柳雁最討厭的笑意——驕傲自大。而且不多時就會往自己頭上踩了。

「雁雁,真是巧了,你怎麼也來了呀。」

叫的親近,實則關係咫尺天涯。柳雁輕輕看了她一眼,「來看看早春桃花。」

「哦……」桉郡主恍然一聲,又問道,「你母親呢?以前沒人陪着,現在有了也不陪麼?」

柳雁心裡恨得很,擺明了在譏諷她。她第一個能想到最毒辣的回法是「你娘不也沒陪着你,那有跟沒有有什麼兩樣」,可是太過毒辣,王妃人還是挺好的,犯不着開罪。她默默的想自己竟然還有餘暇想這些,可見自己是比褚桉明事理的。這麼一想,心裡倒舒服了。

桉郡主見她不說話,臉上漸漸流露出無所謂的神色,真讓她氣惱。長輩都說柳雁跟個小大人似的,又懂事又聰明。夸就夸,為何總要在她面前夸。先生說過,既生瑜何生亮,她於柳雁就是如此。

柳雁回過神,掃了一圈她身後簇擁的下人,這才說道,「我娘親忙着呢,大概只比桉郡主的母親小忙一點,所以今日不見我娘親,也不見王妃陪桉郡主來。」

桉郡主語塞,對啊,她母親都沒來,又能怎麼嘲諷柳雁。

又敗了……總是贏不了。

宋安怡見桉郡主自討沒趣的都要哭了,拉了柳雁繼續往桃園去,「桉郡主,估摸很快要下雨了,您也快去賞花吧。」

桉郡主瞪了她一眼,氣鼓鼓走了,花也不看了。

柳雁等馬車走了,笑笑說道,「這下輕鬆了,園子裡不會有蜂兒嗡嗡飛了。」

宋安怡說道,「郡主人挺好的。」

這點柳雁不反駁,「是挺好,但惟獨對我不好。」

宋安怡點點頭,這真是件奇怪的事。小小的腦袋瓜子想不通這種事,等和她進了桃園,見了零落桃花,就將這事忘在腦後,悲憫起殘花來。

到了傍晚柳雁回到大宅,先去同老太太問了安,就往爹爹的房裡走。

李墨荷來了月事,身子不太舒服,正坐在屋裡繡花。往日都是拿算盤的,拿針也是縫補衣裳,真要繡個好看的樣式,還難着。

嬤嬤報柳雁來了,李墨荷便起身接她,這一動,肚子隱隱咕嚕的響了幾聲,脹痛脹痛的。

柳雁瞧見她,開口喚聲,「娘。」

聲音很低,還帶着生疏。但在李墨荷聽來,倒是聽得心裡暖和安穩,「過來坐,去桃園玩的好麼?」

「挺好的。」柳雁順着她的抱坐上凳子,晃着雙腿說道,「就是碰到個討厭的人,還被她笑問身邊怎麼沒人陪着,心裡不高興。」

李墨荷想了想,低頭看她,「下次我……下次娘陪你去可好?」

柳雁這才抬眼,「真的?」

「嗯。」

柳雁露了笑顏,「當然好。」

李墨荷笑笑,果然還是個孩子。柳雁和她目光對上,才看見她臉色不大好,小心問道,「您不舒服麼?」

她再聰慧,這事跟她解釋也是尷尬的,李墨荷笑道,「小事,休息休息就好。」

「那您要好好休息。」柳雁想起遠在塞外的父親,十分掛念,「要是爹爹在家就好了,春日花多,我們四人就能一起去賞花了。」

在她心裡,真正的一家人就是爹爹、哥哥和她,如今多了一個。

聽她提到柳定義,李墨荷輕聲問道,「雁雁,你爹爹是個怎麼樣的人?」知道他的喜好,日後他回來,自己才能過得更好。

柳雁笑道,「爹爹是個大好人。」

一言囊括,除此之外就沒說其他的了。李墨荷只好笑笑,也沒再追問,反正……遲早會見着的。

☆、滿城春意

那日賞花後,又是幾日連綿春雨,灑的大地到處飄着春日泥土芬芳。

柳雁今日起的很早,連管嬤嬤都覺得詫異,這素來貪睡,能多睡一剎就一剎的小祖宗轉性子了?伺候她起來的時候笑問,「怎麼,姑娘有要事辦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