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爹非土著 - 第6章

一枚銅錢



小胖墩被揍得沒了精神氣,病怏怏應了聲。

沈來寶這才開口,「沒事,以後我們還要一起玩。」

聲音奶聲奶氣,可卻如地獄魔音,小胖墩不由打了個哆嗦。

沈老爺本來心有愧疚,又想着在商會裡給祝家一點方便,但現在看來,可以省下好大一筆錢了。本該追究兒子被打的事,可看見兒子被打成這樣還傻乎乎的道謝,他就難過。

一難過,連該聲討的都忘了,大手一揮,原諒他們了。

祝夫人千恩萬謝,還押着自家兒子朝他們磕了個頭,這才離開。出了門就罵道,「下回不許再用這法子了。」

小胖墩好不莫名,「娘,以前這法子都有用的。」

祝夫人知道沈家老爺的心頭病是沈來寶,但終究是自己的兒子,所以每次自己丈夫在行商時碰見困難了,都會讓兒子和沈來寶打一架,然後再去問責,從而讓沈老爺內疚,給自家補償。

誰想今天沈來寶竟然完全變了個態度,不哇哇大哭了,還誠懇「道歉」,導致她迫不得已打了自己兒子一頓。

那傻子聰明點多好,又傻了那麼多,以後這法子就沒法用了。

可氣!

祝夫人帶着孩子氣沖沖地離開,嘴裡叫罵得難聽,連出來倒院子落葉的花家下人都聽見了,回去搖頭直笑,進門就道,「那祝夫人又帶着兒子去沈家了。」

這事兒隔壁幾家明眼的都知道,就沈老爺被兒子氣昏了頭,生意做得精明,人卻糊塗了,沒發現。

花鈴此時正抱着個木瓜往外頭走,想去找街頭的小嬋,聽見這話,便問,「來寶哥哥是不是又和別人打架了?」

下人剛才聽見孩童吵鬧,便出去看了幾眼,答道,「好像不是和別人打架,是被人打了,打得挺慘的。對了,小姐送給他的鴨脖,都被人打落了,可來寶少爺還是撿了回去,看樣子是要吃。」

花鈴一愣,抱着木瓜就往隔壁沈家跑去。

沈家剛送走祝夫人,還沒關門,花鈴如風跑了進去,還在大廳上就看見繼續上藥的沈來寶。

沈來寶果然傷得很重,左眼腫得半天高,臉上還颳了血痕。她有點不敢看,四周找了一下,才發現那根醬鴨脖放在桌上,果真沾滿了沙子。她不安地上前跟沈家人打了聲招呼,沈夫人喚她到一旁先坐,她就乖乖去了,可目光一直沒離開鴨脖。

「疼就喊一聲,知道嗎?」

沈夫人見他強忍,也不吭聲,以為兒子被打懵了,可剛才道歉分明有條有理的,雖然話傻了些。

沈來寶早就看見花鈴來了,見她直勾勾看着鴨脖,心想壞了,她要生氣了。

他不由摸了摸腰間,還好核桃還在,不過輕輕一晃,裡頭都是沙子……他再看看鴨脖,她特地帶給自己的鴨脖,也同樣沾滿了沙子。

他不懼潑婦,倒怕天真的小姑娘。

她要是哭了可怎麼辦?

不想多看一眼自家傻兒子的沈老爺已經回房去了,沈夫人也不忍多看,等大夫上完藥,就讓嬤嬤瞧着,自己也走開了。

然後沈來寶就看見花鈴走到自己面前,默默一咽,要哭了?

「來寶哥哥。」花鈴墊腳把放置在高桌上的鴨脖抓到手中,抓得滿手油腥,反手藏到背後,「這根鴨脖好像壞了,你不要吃了,下次我早點回來,早點拿給你,肯定比這個好吃,你相信我。」

瞬間明白她用意的沈來寶猛地愣神,張了張嘴竟然說不出話來。

花鈴滿臉肅色,極力要他相信這鴨脖壞了。

她越是嚴肅,沈來寶就越是驚訝。蒼天,花家上輩子是拯救銀河系了吧,竟然教出這麼善良的女兒來。

剛被一堆熊孩子折騰過的他忽然就被花鈴暖了心,她就算是熊,那也是熊貓的熊!

「小花。」沈來寶摸摸她的腦袋,「我相信你,我不吃這個。」

花鈴登時鬆了一口氣,展顏一笑,連帶那缺的兩顆牙都被沈來寶看得清楚,可他一點也不覺得難看。

送走了花鈴,去迎風樓買鴨脖的阿五也回來了。沈來寶用油紙包了一根吃,一口咬下,醬香撲鼻,鴨脖肉質不軟不硬,煮得更好,醬得正好。

嚼得多了,下顎有點疼,沈來寶抱着剩下的鴨脖回屋,想着扳倒了巷子裡的孩子王,以後也沒人敢再隨便欺負他了,這一頓打得值當。

他忘了自己胳膊小,鴨脖又全被捆得嚴實。邊走邊想,鴨脖從胳膊里滑了出去都不知道。等背後有人急喊,他才回頭,只見個高個的下人小跑了過來,手裡還拿着三根鴨脖,彎身笑道,「少爺,要不小的給您送回屋裡去吧。」

「行。」沈來寶轉身之際,餘光似看見他脖子上掛有一張三角平安符,微微一頓,轉身去看,那下人已經站直了身,脖子上只見紅繩不見平安符,被衣服擋住了。

不知為何心覺奇怪,總覺得在哪裡見到過那平安符。

他走着走着,似是靈光一閃,他轉身問道,「你叫什麼,哪個院子的?」

那人答道,「小的叫阿福,是清風小築的下人。」

「哦。」沈來寶回身,神情已變。

清風小築……可不就是二姨娘三姨娘住的院子。

那三角平安符,他的確是見過的,就在三姨娘的腰間,和香囊掛在一起。

他腦門上蹦出一個大問號,唔,寺廟同款?

第9章

按兵不動

「阿福在沈家為奴七年,在清風小築干打水上水的活,平時沉默少語,和我們四君子的人不熟。」

正聽阿五說那阿福消息的沈來寶問道,「什麼是『四君子』?」

阿五眨巴了下眼,「就是我們院子的名字,隔壁叫清風小築,我們這叫四君子。」

沈來寶乾笑兩聲,這沈老爹,明明里外都透着粗俗的土豪氣息,可卻給家裡的院子取這麼斯文的名字。無怪乎他那樣討厭自己的兒子,遇事消極不理,懶得多看他幾眼,只因他想從士農工商里躋身一階,自身無望,就寄托在兒子身上,可卻是個傻兒子。

「你們下人房都是一起的?」

「回少爺,是的。」

「你知道他脖子上掛着的平安符是什麼時候求的嗎?」

「小的不知道。」

沈來寶又問道,「那最近你有沒有覺得阿福有什麼問題,就是不同尋常的地方?」

「沒有。」阿五的確沒覺得有什麼異樣,他倒是覺得自家的傻少爺十分不對勁。也不知是平時看慣了他的傻模樣,先入為主了,哪怕這樣有條理的說話,還是覺得有點傻。可仔細聽來,這分明不是傻子。

都說打狗也要看主人,阿五伺候他三年,沒少為他收拾爛攤子,也沒少挨老爺夫人的打,連別的院子的下人都比伺候少爺的他過得輕鬆。如今想到他可能變得正常了,心裡一瞬歡喜,覺得以後不用受苦了。

他出去的時候看看他桌上擺着的九根鴨脖,搖搖頭,他想多了。

已是未時,到下人用飯的時辰了。他打了飯回到下人房拿水壺,剛進去就有人喊他。他回頭一瞧,正是那叫阿福的下人。

阿福也打了飯菜,走近了說道,「阿五哥壺裡有水沒,渴得慌。」

阿五心覺奇怪,他們兩人平時也沒有交集,怎麼突然要水喝。他應着聲說有,邊倒了一碗給他。

阿福一口喝完,又道,「少爺最近好像不愛往外面跑了,阿五哥你這下可輕鬆多了。」

「不是不愛跑,是巷子都沒出就被揍了一頓不是?」阿五無奈笑笑,「你說那些孩子也真是,我們少爺也沒惹他們,下那麼重的手做什麼。」

阿福笑道,「小孩子嘛,覺得好玩而已,也分不出對錯。」

阿五說着沈來寶,忽然想到他剛才問自己的話,身為下人卻一問三不知,如今機會正好,就多了個心,佯裝無意往他脖子上看了看,問道,「你這脖子上掛的是什麼東西,像個姑娘似的,還掛條紅繩。」

男子最忌諱別人說這個,忙說道,「是我娘給我求的平安符。」

「以前怎麼沒見你戴?」

「也就是這幾天的事。」

「哦哦。」阿五摸了摸脖子,聳了聳肩道,「我最近好像也沾上了髒東西,要不我也去求個好了,你在哪求的?」

「東山寺。」阿福答了一句,又道,「少爺最近看起來好像沒那麼痴傻了,是不是……」他指了指腦袋,「這裡變聰明了。」

阿五啞然失笑,「少爺要是聰明了,我就去給東山寺燒十打香!」

阿福也笑了笑,沒有再吭聲。

吃過飯,因下人沒有休息的時間,阿五洗了把臉就去沈來寶房裡了。進去後發現他竟然還沒睡,還抓着筆亂描亂畫,墊腳瞧了一眼,鬼畫符呀這是。

沈來寶到了這裡後跟阿五了解了不少事,比如大央的民風民俗、簡單的法律、沈家相關,雖然阿五知道的基本都是跟自身利益有關聯的事,但也讓沈來寶對大央有了初步了解。

要了解這些不難,惟獨一件事,練字。

這裡的字在他所學的知識里根本無跡可尋,甚至跟漢字全然不同,他只能琢磨着從頭學過。不過如此也好,以後他就有自己「獨特」的文字了,記錄一下日常,倒是不怕別人偷看。

「少爺。」一心想要將功補過的阿五上前低聲,「方才那阿福來找我要水喝,還跟我打聽您最近有什麼異常,不過小人說您跟以前一樣。」

抓着毛筆的沈來寶手勢頓收,阿五見他感興趣,立刻將剛才打聽來的跟他說了一遍。沈來寶聽完,心裡頓時有了底。

那阿福肯定有問題,否則怎麼會突然接近他。

他靠在椅子上,閉眼沉思,想着他來到沈家,睜開眼開始的每一個細節。尤其是三姨娘韓氏和阿福。

阿福他着實沒太留意,也因太少碰面,倒是三姨娘常來,想起來的就多一些。許是覺得她有異,所以細想之下,多多少少察覺到不同尋常的事來。

比如韓氏的身上好似有檀香,沒記錯是供佛用的香。加之平安符,加之下人談論她近日常拜佛燒香,這能不能當做是一種贖罪的舉動,或者是在辟邪?

可他能得到的線索太少了,他也不想去串通算命先生來胡謅韓氏阿福,萬一不是他們,又或者他們不認,那不就打草驚蛇了。他思索許久,覺得如今有一計最好——引蛇出洞。

誘餌嘛,自然是自己了。

「阿五。」

突然聽見他這么正經八百的喊自己,阿五還怔了一下,「少爺您有什麼吩咐?」

沈來寶神情淡然,看着他說道,「我能不能相信你?」

阿五有些慌,有些驚訝,看起來他好似真的恢復正常了。可無論有沒變聰明,他都絕無二心的,「小的不敢說大話,只能以行動表忠心。少爺要吩咐什麼,小人拼死也會辦好。」

「倒沒拼死那麼嚴重,我想讓你去辦點事。」沈來寶末了又加了一句,「如果阿福再靠近你,你就跟他隨便透露一點,說我好像變聰明了,還時常問起他的事。」

阿五沒有多問,立刻領了話。沈來寶又道,「我還有一件事,要你更穩妥的辦,不要讓沈家大宅的人知道,這事很急,但要辦得隱蔽。要多少錢你跟我說,我會給你。」

沈來寶房間裡有個錢箱,那天打開一瞧,裡面金銀堆了半箱子,想必是平時沈家長輩給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為原主查凶,用他自己的錢,也合情合理了。

不過兩日,就是清明。

明州向來有過清明的習俗,除了掃墓、還有蹴鞠、打馬球、插柳,還流行踏青。在萬物萌動時,約上三五好友,帶上果點,尋個好山水走走,迎春郊遊。

沈家是大家庭,光是姨娘孩子都十幾個,加之伺候的下人,兩家在門前匯合時,那花家幾乎被沈家的人淹沒了。

雖然是昨日就約好的,可廖氏沒想到沈家竟然這麼多人,她牽着花鈴和沈夫人說了兩句話,耳邊就嗡嗡作響,全是下人的聲音。沈來寶站在人堆里也看見了花鈴,往她走去時看着人山人海的沈家人,他忽然覺得這不叫踏青,這應該叫——壓馬路。

「小花。」

花鈴聞聲抬頭,可是沒瞧見人。仔細一看,才看見沈來寶往這邊鑽來。她沖他擺了擺手,「來寶哥哥。」

廖氏低頭一瞧,又是那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