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爹非土著 - 第7章

一枚銅錢



沈來寶臉上淤青未消,這會看起來似乎有點可憐。廖氏遲疑了片刻忍着沒將女兒拽到身後去,讓他倆玩吧。

正含着糖的花鈴從手絹里揀出一塊糖來,往他手裡放。沈來寶下意識張嘴,花鈴就直接把糖放他嘴裡。

蔗糖製成的糖很甜,沈來寶含了幾口問道,「花鈴,你爹外出還沒回來嗎?」

「沒有,爹爹這次去很遠的地方看茶園去了,每年都得寒食之後才回來,估摸也快了。」

沈來寶對那素未謀面的花家老爹頗有期待感,在沈家太壓抑了,總想跟開明的人多接觸接觸。花鈴雖然通情達理,但畢竟還小,就對花家老爹多了幾分好奇。

人已經齊了,大夥各自上車,準備去郊外踏青。

沈來寶上車時視野開闊,一眼就看見了那三姨娘韓氏。韓氏似乎也正往他這邊看來,兩人目光猛地對上。沈來寶不閃不躲,就這麼看着她。看得韓氏眼有疑慮,最終挪開了視線。

他收回視線,進了車裡,趴在車窗那繼續盯看韓氏。

韓氏先是不與他直視,被盯得受不住了,就乾脆背對他,心已是七上八下,噔噔直跳。直到空車來了,她上了車後,才鬆了一口氣。

見看不到人了,沈來寶才收回身。

車裡坐着沈夫人和他,還有廖氏花鈴,沈老爹是男子,就坐別處去了,姨娘和那些妹妹們按規矩不能同坐,這寬敞馬車裡,就只有他們四人。

一路上枯木吐綠,嫩芽新抽,眾人迎着拂面軟軟的春風,愜意舒暢,正是踏青好時節。

第10章

兩小無猜

正是盛春,無論去往哪裡,都是滿眼綠景,只是兩家人要去的地方頗遠,只因聽說那裡有一眼靈泉,喝了靈泉的水可祛病消災,可化盡邪氣。無論是沈家還是花家,都樂意去喝碗靈泉水,真也好,假也罷,能安心便好。

路途遙遠,得費一個時辰。不過半個時辰,花鈴就困了,伏在母親膝頭上酣睡過去。

沈來寶就坐在她對面,那辮子掃在臉上,老見她揉鼻子,他便伸手把她的辮子撩開。正在看窗外景致的廖氏沒看見,倒是被沈夫人看在眼裡,兒子竟會關心人了。她總覺得兒子其實是不一樣了,可有時候還是傻氣得很。那日老太太握了她的手語重心長道,「去隔壁家求娶吧,小花鈴模樣俊俏,脾氣又好,出身也好,重點是來寶喜歡。」

沈夫人暗嘆,重點應該是花家不喜歡,他們怎麼可能把自家的姑娘嫁給她的傻兒子。

這會見兒子這樣關心花鈴,她這做娘的,心裡並不好受。

恍惚了半個時辰,終於到了踏青的地方。

這裡名喚霧山,因山頂常年聚攏一簇如絮白雲,遙看似霧而得名。實際上山腳視野清明,山中也不見半點霧氣。

久困沈家的沈來寶長長伸了個懶腰,夾着柔嫩青草香氣的泥土氣味是春季獨有的氣息,他深吸一口氣,深覺自己像個吸收日月精華的妖怪,恨不得深扎地下,好好吐納。

「呼——」

旁邊有人長長呼氣,他偏頭看去,低眉一瞧,問道,「小花,下次梳個丸子頭吧,你的辮子老掃在你臉上。」

花鈴扭頭看他,辮子就又拍在臉上,「嗯。」

沈來寶給她撥去沾在臉上的幾縷髮絲,「你的頭髮真軟。」他又抓了一把自己的,除了粗了點,也同樣很軟。他在沈家已經見過四種洗頭用的東西了,除了他以前所知道的淘米水,還有木槿葉、皂莢,甚至還有草木灰水,雖然不如洗髮水方便,但還是覺得很健康。

他總覺得自己來這裡,衣食住行都是在養生啊。如果好好健身,他倒是有自信活個一百歲。

「來寶哥哥,我們來玩繩花吧。」

沈來寶問道,「什麼繩花?」

花鈴低頭在自己的小香囊里找了找,抽出一卷紅繩來,解開後就成了一股長繩。抓了他的手攤平,放在他的兩手上,左右勾勾手指,就將繩子從他手中提出,手指再輕巧一勾,在她手中就成了幾何圖形。

沈來寶見過小姑娘玩過,不過找他玩這個……他有點接受不了,本想拒絕,可花鈴一臉殷切,還將紅繩往他眼前舉,他硬生生把話收了回來,「我不會,你教我吧。」

花鈴歡喜道,「好呀。」

此時沈夫人正指揮着下人擺着簡易木桌,將食盒裡的糕點拿出來,等會稍微吃一些,就去附近走走,再去靈泉那裝兩瓶水,這踏青就結束了。

廖氏四下找了一番,見女兒還在和沈來寶玩,倒真覺奇怪,女兒怎麼老愛跟他一起。她搖搖頭,繼續和沈夫人一起,擔着花家主母應盡的責任,讓下人備好冷食。

這會沈來寶已經學了三個繩花了,以前只是看過,這會自己來學,才知道原來這麼千變萬化。真不知道第一個人是怎麼設計出這樣好看的幾何圖形來,不過是簡單一勾,就成了。

「啦!」花鈴五指聚集着全部長線,單手一扯,那紅線就成了一朵半邊蓮,又似蒲公英,好看又有趣。她見沈來寶兩眼似有興致,便將紅繩纏起,遞給他說道,「來寶哥哥送你玩。」

沈來寶接過來又道,「得兩個人才能玩,放誰那裡都一樣。」

「那就你放着吧,我家裡還有。」

沈來寶這才點頭,放入香囊里,抬頭看去,那邊已經快備好冷食了,他正要拉着花鈴過去,卻見韓氏站在茂盛草叢中,忽然一個眨眼,人就不見了,只剩微微動盪的草叢。

他擰了擰眉頭,提步往那邊走去,想跟上韓氏腳步。

進了高密的草叢裡,沈來寶順着腳印輕步往裡走,走了小片刻,裡面微有人聲,他立刻停下。奈何身體太矮小,根本看不見那邊,只能豎起耳朵聽。

「我懷疑那傻小子恢復正常了。」

「都傻了十年了,怎麼可能。」

「他看我的眼神都不同了!」

先開口的是韓氏,後面那與她對話的人……沈來寶輕輕彎唇,阿福。

「是你多心了吧。」

「應該不是……你不是跟他身邊的人打聽了麼,那阿五說什麼了?」

「……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阿五說少爺最近總念叨着什麼水,什麼池塘,有時候回答問題也頭頭是道的。」

韓氏聲音急頓,再出聲,頗有驚慌,「他會不會……遲早記起那天晚上的事?」

阿福冷笑一聲,「如果有,我就讓他再沉一次塘,反正別人也會說是秀兒來尋人償命了。」

「不要提秀兒。」韓氏顫聲,「我近日老是夢見她。」

「放心吧,哪裡會真有冤魂索命。秀兒就不該去後花園哭,她不在那裡,就不會看見我們。更不會被殺,她不死,沈來寶也不會看見,怎麼會到今天這種地步……」說着,連他自己都嘆氣了。誰願意有安生日子不過,去做這種雙手沾血的事,「好了,你也不要多想,對了……你這月來癸水沒?」

韓氏聲調一低,「來了。」

「王八羔子,這都多久了。」

沈來寶聽他連罵幾聲,韓氏卻沒再開口,大致也明白了,估摸是兩人勾搭成奸,想試試生個兒子,然後以後霸占沈老爺的家產。哎呀,沈老爺頭上的帽子都要綠得大地回春了。

可惜了那秀兒,撞破他們的姦情。而沈來寶又撞見阿福三姨娘殺秀兒,結果也被人推下了水。

話聽到這裡後頭的話也沒什麼好聽的了,等會要是沈老爹他們找來也不好,他便打算回去。他忽然覺得背後有什麼東西,往後面一看,花鈴竟然像只兔子蹲在一旁順平他垂落在地的衣裳。一見他回身,就沖他笑笑,「來寶哥哥。」

他慌忙捂住她的嘴,可裡面聲響猛地停住,隨後就是急速地逃竄。響聲往旁邊傳去,不是這裡,沈來寶一瞬驚得心砰砰直跳,聽見聲音遠去,才鬆了一口氣。

花鈴直勾勾看着他,不知道他在玩什麼。

沈來寶拍拍她的腦袋,「乖,慢慢走出去,不要大喊大叫。」

花鈴點頭,緩緩站起身準備跟他一起出去。這裡的野草長得很是茂盛,兩人直起腰身都還不及它們一半高。她抓着沈來寶的衣角仰頭看去,天穹蔚藍,一藍一綠,看着舒心,「來寶哥哥,你家馬場今年又該生很多小馬駒了吧?」

打聽過沈家產業的沈來寶應了聲,後頭卻沒了聲,他回頭問道,「怎麼了?」

花鈴支吾半會,才道,「我……我想讓你給我留一頭小馬駒,我想養,養大了我要學騎馬,可是我娘不肯,說姑娘家學騎馬不斯文。」

沈來寶笑了笑,「行,我去給你挑一匹最好的,你要什麼顏色的?」

花鈴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痛快,意外又驚喜,「什麼都行,來寶哥哥你挑的我都喜歡。」

「嗯,等挑好了,我帶你去看,當然,不會讓你娘知道的。」

花鈴頓時笑開了,兩眼更是明亮,看着水靈,靈氣滿滿。沈來寶抓着她的手繼續往外面走,又琢磨着要不要走另外一條路,原路返回的話,萬一韓氏阿福正在遠處守望怎麼辦?他倒是沒關係,可是被他們看見花鈴可不好。

要不自己先出去,等看見韓氏他們不在,再喊她?

他念頭剛起,突然花鈴慘叫一聲,聲音刺進他耳朵里,遠處的大人也聽見了,鬧聲一片,往這邊簇擁而來。沈來寶剛轉身,就見一條蛇扭着身體從花鈴腳下迅速離開。他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來,蹲身就脫她的鞋子,捲起褲管一瞧,兩個血印嵌進了肉里。

花鈴的小臉全無血色,抖聲,「來寶哥哥……」

「別說話,別慌。」他想了想,解下腰帶在她小腿上扎個嚴實,俯身吸那血印。

他也不知道那蛇有沒有毒,只是瞬間看見,沒看清楚。可就怕萬一,還是吸走這血的好。他吸出一口,吐掉後又俯身去吸。

此時沈老爺已經心急火燎的跑來,誰想剛跑過來,就看見隔壁花家千金癱在地上,小臉慘白。而自家的兒子竟然解了腰帶,還趴在那、那……他差點沒氣得暈過去,驚天動地的大聲吼道,「沈、來、寶!!!」

沈來寶剛抬頭要吐血,被這吼聲震得渾身一抖,喉嚨緊縮,嘴裡的血「嘶溜」地咽了下去。

花鈴:「……」

沈來寶:「……」

第11章

坑兒能手

沈來寶聽過「坑爹」一詞,但天地良心,他變成沈來寶之後沒坑過一次沈老爹。如今他倒是琢磨出了另一個詞——坑兒小能手。

他咽下那口血水後,也不知道有沒毒,但一瞬間只覺自己是去了一趟閻王殿,花鈴也「哇」地一聲大哭。要不是沈老爺衝上來看見沈來寶滿臉的血,估計緊接着就是踹他一腳了。

沈來寶覺得自己的命還是挺大的——那蛇沒毒。如果咽下一口毒血,以這個脆弱身板來說,只怕會立刻斃命。

雖然這次僥倖活了下來,沈來寶還是覺得後怕。以前住的是高樓大廈,見得最多的,也不過是沒有殺傷力的蟑螂,還有驚怕人的老鼠。但來到這裡之後,且不說毒蛇,還有手指粗長的蜈蚣、蜘蛛、壁虎。

毒物不能盡除,但總要有個防範。他不能時時防範,得找幫手。

仔細一想,他決定去抱只小奶狗來養,狗通人性,一來可作伴,二來可得到一定的保護。

不過現在最毒的存在,就是韓氏和阿福了吧。

在床上躺了半天的他下地穿鞋,喊道,「阿五。」

守在門口的阿五立刻開門進來,跑到跟前,「少爺您叫我?」

「去我溺水的那裡撈個石頭丟到三姨娘門前,再挑個小的給阿福,就說是我給他們的。」

阿五不懂他在做什麼,不過如今他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少爺吩咐什麼他就做什麼,這才是他該做的事。

吩咐完阿五,沈來寶自己穿鞋穿衣服,昨天踏青回來,他就被人押着不許出門,身上又要發霉了。

依照老太太叮囑,做了山珍海味的沈夫人帶着婢女端來,恨不得讓兒子吃上三大碗的飯。她剛到院子,就看見那裡塵土飛揚,似有人在假山那邊跑動。她忙喚來阿五,有些生氣,「這是怎麼一回事?少爺還要休息,是誰這麼大膽吵鬧?」

剛撿了石頭回來的阿五訕訕答道,「就是少爺自己。」

沈夫人訝異,他那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兒子竟然會去跑步?她急忙過去瞧看,那將外衣脫了,將裡衣緊束的人不就是她的兒子,她不由悽厲喊了一聲,驚得沈來寶頓步。

沈夫人快步上前,抱了他就說道,「我兒,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就是怕不舒服才來跑幾圈,強身健體。」

沈夫人鬆開他認真打量兩眼,又嗚咽一聲把他抱住,「來寶你果然不舒服,阿五,快去把李大夫叫來。」

沈來寶千說萬說,最後還是沒說服沈夫人,被她拽回了房裡,又將外裳給他裹上,熱得他暈乎。一會沈夫人又將不知道是什麼的補湯給他喝,喝了後又拿藥丸,又拿葷菜。

他覺得就算沈來寶不傻,遲早也會被養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