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籤 - 第4章
一枚銅錢
「欸。」
一隻手將她的手腕捉住,使得她不至於摔倒。但等她定住了身體後,那人的手也沒鬆開,反倒是有個高瘦的身體傾來,臉都快貼在她的鼻尖上,聲音油膩:「這不是阿卯嗎?走這麼急做什麼?」
阿卯睜大了眼看他,想抽手回來,卻被他死死握着:「二少爺,我還要送水去給老爺,請您鬆手。」
韓光嗤笑道:「我爹剛從院子裡出來,你騙我?阿卯,你怎麼能騙我?」
他緊緊捉着她的手腕,也不在乎她疼不疼。阿卯真覺得自己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二少爺是大姨娘所生,雖然不是嫡出,但比起大少爺來,韓老爺更看重他。
這無關嫡庶,只因那大少爺,是個傻子!根本無法繼承家業。
所以韓夫人說話,常常底氣不足,任由韓老爺討了一個又一個姨娘進門。
母憑子貴,使得大姨娘說的話在韓府頗有分量,而二少爺也在長輩的寵愛下,長成了一個紈絝。
阿卯的手腕如針扎入骨頭,痛得像要斷掉。她聞到二少爺身上有濃郁酒味,心下更慌。要是他清醒還好,她可以用別的理由脫身,然而他醉了,醉了的人是不講道理的。
「阿卯,你多大了?」韓光的目光往她脖子下面游離,眼神十分迷離,慢慢往那湊去。
阿卯着急萬分,猛地將他一推,真將醉酒的他推開了。但他下盤不穩,往後退了兩步就重重摔在地上,摔得酒勁上來,罵道:「給臉不要臉!」
他站起身就要上前去打人,像發瘋了,將阿卯嚇得怔住,以為要被他痛打一頓的阿卯拔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剛出門口,腦袋又「砰」地撞在一個身軀上,撞得她腦袋發暈。但背後那一記拳頭沒有落在她的身上,她抬頭看去,就看見謝放抓住了韓光揮來的拳頭。
這一抓觸及了手上傷口,謝放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他雙目定然,直直盯着韓光,說道:「二少爺喝醉了。」
韓光怒道:「我沒醉!你把阿卯交出來,她敢推我,她不要命了,竟然敢推我!」
前有謝放,後有韓光,夾在中間的阿卯哪裡都去不了,但韓光又總想來捉她,她只能拼命往謝放那擠,擠得幾乎整個身子都貼在他身上。等她察覺到不對,呼吸不由一屏,抬臉看他,那臉色本來蒼白的男子,已經染了點紅色,連呼吸都輕了。
謝放沒有低頭看她,甚至一動不動。
阿卯的臉頓時紅如棗,恨不得也醉酒算了。
☆、第五章
第五章
韓光見他似下定決心要護着阿卯,冷冷笑道:「好啊,你一個下人都敢逾越了。」他打着酒嗝邊走邊指謝放的鼻子,卻是一句話都不說,只是目光冷厲,像是要秋後算賬。
後頭的貼身小廝忙去扶他回房,等院子重歸平靜,阿卯頓生懊惱:「二少爺不是個心胸寬廣的人,他一定會找你麻煩的。」
「隨他了。」謝放剛才和他僵持,手被扯得滲出了血,他先瞧見手上紗布漫出血跡來,負手說道,「你快回去吧,讓別人看見你我這麼站在一起,反倒有口難辯。」
阿卯驀地回神,立即離他退了兩步遠,嬌俏的臉緋紅,醉意滿滿,低聲:「那我先走了。」
謝放點點頭,慶幸她沒抬頭,否則她一定能看見他的額上滲出的豆大冷汗。
等阿卯身影遠離,他才倒抽一口冷氣,將手拿出,那纏在手掌上的紗布,又被血染髒,疼得扎心。
阿卯從院子一路跑回房間,跑得大汗淋漓,同房的桃花瞧見,撲上去打趣道:「怎麼,撞邪啦,有妖怪追你?」
「別瞎說。」
阿卯沒有再理會她,去拿衣裳準備去梳洗。浴房就在隔壁,她倒不怕那韓光敢追上來,但是想到韓光,她就覺得糟心。念頭一轉,又想到謝放,這才想起他的手來。
她心頭一驚,不知道他的手怎麼樣了,剛才那樣大力氣抓着韓光,只怕……
阿卯心覺煩亂,拿着衣裳呆坐在椅子上,一時無話。桃花問了兩句她也沒做聲,此時正好翠蓉進來,她立即說道:「翠蓉姐,你快過來看看阿卯怎麼了。」
翠蓉瞥了她一眼:「快要飛上枝頭變……」
「翠蓉!」
一聲輕叱,讓翠蓉頓時收住了聲,桃花也被她嚇了一跳。阿卯眸光銳利,盯着翠蓉說道:「不要胡說。」
翠蓉還是頭一回見她這個模樣,似羊羔變成了老虎,十分嚇人。她尷尬一笑,立即走開,只剩下想問又不敢問的桃花杵在那,心癢難耐。
阿卯暗暗鬆了一口氣,她一點也不想讓老爺想抬她做四姨娘的謠言傳開,既不願入韓家門,何必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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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一,一大早老太太就領眾人去家中神壇燒香火,為家宅祈福。清晨露水未散,走過花園,裙擺微濕,等過了半個時辰祈福出來,日光灼熱,穿過花園,裙擺已經乾爽。
因阿卯是韓夫人房裡的人,所以緊跟在主子們的後面,謝放就在一側,隔了兩三個人。她不能上去跟他說話,只能時而朝他的手上。果然,那紗布看樣子是換過的,昨天他的手真的受傷不輕。
阿卯心有愧疚,在腦中尋思半日,想找些什麼東西補償。
謝放也察覺到人群中總有人盯看自己,他一直沒有偏頭,直到快離開院子,才往那看去,這一看就對上一雙明眸大眼。
那雙眼睛並不避開,反而朝他笑了笑。謝放想到昨晚那嬌軟的身軀,莫名心亂,移開了目光。
阿卯還想示意他等會見的,但他竟避開了她的眼神。她只能等眾人散了後,又折回去找他,在去往庫房的路上終於看見了他,心下一喜:「謝管家。」
謝放頓步,回身看她,臉上不帶半分平易近人的神色:「做什麼?」
「我想跟你說些事。」阿卯說道,「那馬是中毒了才發瘋的。」
謝放沒想到她是要跟自己說這件事,他抬頭往左右看看,將她拉入廊道巷中:「你說什麼?」
阿卯說道:「以前我祖母常得病,我自小就常跟着村裡的赤腳郎中去採藥,認識一些藥,草藥毒丨藥,都知道一點。那馬發瘋的模樣,不像是真瘋,而是像吃了一種會讓獸類暫時癲狂的毒草。只是我們韓府的馬吃的馬草,都是車夫親自備的,那毒草又高又長,顏色也紫得怪異,所以我想,要讓馬吃到那種草,或許不是意外。」
謝放只以為她膽子大,沒想到還冰雪聰明:「既然你知道這些,為什麼不跟老爺夫人說?」
阿卯搖搖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知道那人是什麼人,卻將自己暴丨露在那人眼前,誰知道他會不會害我?」
謝放沉默片刻,一時不好問出口,但還是問道:「那為什麼……你要告訴我?」
「你是韓府的管家,這種事你肯定會告訴老爺,而老爺現在也是讓你去查吧?所以我想將自己知道的告訴你,免得你走彎路,這也算是昨晚你幫我脫困的恩情。」
謝放微微一笑:「那為什麼你肯定老爺是讓我查,而不是報官了?」
阿卯搖頭說道:「如果是報官那府里一定會傳開。」
謝放低頭看她,已覺她做丫鬟可惜了。他說道:「多謝。」
「客氣了。」阿卯又道,「二少爺非善類,他只怕會找你麻煩,你……多加小心。」
謝放沒有再跟她道謝,只是向她微微頷首,算是領情。
他去庫房拿着賬本對了半日物品,又尋看守庫房的幾人問話,把庫房的東西一一記在賬本上。數量太多,期限又是三日,他一直忙到中午,連午飯都不打算去吃了。但沒過一會,就有大姨娘房裡的下人過來喊他。
「管家,二少爺讓您隨他去一趟外頭。」
謝放知道來者不善,說道:「少爺跟老爺請示了嗎?」
下人說道:「請示了,老爺讓您跟着二少爺做半日的活。」
這話聽着不像是真的,韓府雖然一個下人當兩個用,但分工明確,不會讓他一個管家又跑去跟大姨娘二少爺那邊。
謝放明知是圈套,還是收起了賬本,隨小廝過去。
韓府門前已停了一輛馬車,謝放剛到,小廝就去敲了敲車廂門:「少爺,管家到了。」
車廂門沒開,裡面的聲音倦懶:「那就跟着吧,我今日要去的地方遠得很,不要跟丟了,不然我只能跟我爹說你這管家不稱職,要不得。」
說完,車夫就揚鞭趕車,別的下人都垂手看着,唯有謝放跟着。
謝放更是確定韓光是在變相懲治自己。
阿卯和姐妹們簡單用過午飯,依照老太太的吩咐拿着盛着饅頭的籃子要去城隍廟給乞兒送食,積德行善。剛出大門,就見一輛馬車絕塵而去,而跟在後面的人,正是謝放。
她的心像瞬間被重錘擊中,沉至深淵。那馬車她認得,是韓家二少爺的,這樣熱的天,讓謝放跟在後面跑,這是要將他熱死!
「阿卯,你怎麼了?」桃花過來拉她的袖子,「快走,發什麼呆。」
阿卯自知有心無力,幾乎是一步三回頭,馬車轉眼就不見了,謝放疾奔的身影也在眼前消失。
「這可……怎麼辦……」阿卯無力地念了一聲,卻沒有半點法子。
烈日如火,燒灼大地。
謝放已經跟在馬車後面跑了很久,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馬車開始很快,後來好像是怕他跟不上,又故意放緩,等他快到前面,車夫又猛趕馬車,讓他再次追趕。
韓光在車廂里時而往後面看,看着謝放那狼狽模樣,開懷捧腹。
笑了幾次後發現謝放還跟着,他忽然覺得這人招人煩,跟了這麼久,也該知道他是在戲耍他,就不知道停停。
韓光沒了興致再懲治他,對車夫說道:「去青紅閣。」
「那管家他……」
「車趕快一些,他追不上,自然會自己回去了。」韓光悠悠想到,以後每到中午就喊他出來,讓他追車跑一個時辰。
天這麼熱,他遲早要得暑氣。也是該讓他吃些苦,讓他知道誰才是主子。
日後繼承家業的是他,不是他的傻哥哥,那謝放怎麼就敢得罪他?
韓光如此想着,冷冷一笑。
那青紅閣是橫州有名的青樓,韓光隔三差五就要去一回。這裡的姑娘美貌且貴,酒水也比外面要貴,能來這裡消遣的,都是有錢的公子哥。
韓光他爹雖然是橫州富賈,但是韓家管教甚嚴,也不會給韓光太多銀子花天酒地。
但韓光就是有銀子來這喝花酒。
銀子他能像法子,可晚飯不能拖,得回去吃。韓光在花叢中游離半日,快到黃昏,才終於出來,滿腹眷戀,奈何父親是只老虎,什麼都管着他,所以他活得也不太自在。
簇擁着送他出來的鶯鶯燕燕柔聲細語,比韓光喝的酒還要美,美得他都不想回去了。
姑娘們送他到了外頭,他還想再進去喝一壺,不願回家。
「少爺,已經酉時,該回去了。」
聲音陌生,但爽朗好聽,在一眾軟膩的腔調里聽得格外清楚。韓光一頓,尋聲看去,不由訝然,竟是謝放。
他竟跟來了,而且看模樣,他這是一直守在外面?
韓光心底的滋味一時紛雜,說不出話來,只因謝放這麼做,瞬間將他對比成了個陰險小人、無理的公子哥!
那些姑娘們難得瞧見這樣一個俊氣的年輕男子,既是紅塵女子的本能,也是身為姑娘家的本能,紛紛上前要拉他進裡面。
「公子進去喝一杯吧。」
「公子是頭一回來麼?讓奴家伺候您。」
「公子喜歡喝什麼酒,喜歡什麼樣的人兒?這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