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籤 - 第5章
一枚銅錢
姑娘們一怔,謝放也抬眼看去,旋即見一個酒瓶朝他徑直扔來,重重砸在了額頭上,刮出幾道血痕。
☆、第六章
第六章
血從額上悄然滾落,韓光卻沒有泄憤,怒而上車,也不顧謝放額頭血跡:「跟着!」
車夫再次揚鞭趕車,謝放便要跟上,有姑娘給他遞去帕子,他也沒有接過,單手捂着額頭就追車而去。
韓光見他又疾步跟來,幾乎氣得炸裂:「瘋子!瘋子!我成什麼了?我成什麼了?」
他簡直成了一個陰險小人。
愈是這樣,他就愈是憎恨謝放,一直讓車夫快些趕車,再快一些,最後車夫都於心不忍:「少爺,管家還跟着,再跑他要沒命了。」
韓光才不管這個,他就不信謝放是個傻的,會一路緊跟,如果他不跟着來了,那他下回才有理由繼續折磨他。
路途再遠,也是回家的路,到了韓府,韓光下車時也被馬車顛得不行,又太過悶熱,扶着馬車已覺反胃。他捂着胃往後面盯去,不見謝放人影,這才心滿意足,往大門走去。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已經洗漱好的韓光忽然聽下人敲門:「少爺……管家回來了,在院子裡問您還有沒有事要吩咐。」
韓光差點沒從軟塌上摔下來,衝出去抓了謝放的衣襟就道:「你這個瘋子!」
他抬起巴掌要往那可惡的臉拍去,就聽謝放以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庫房。」
像是兩字魔咒,驚得他停了手,謝放眸光淡漠,又道:「失竊。」
韓光似觸了電般猛地鬆手,以審度的目光看他,想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事——他花天酒地的錢,都是從庫房裡偷東西當了換來的。謝放不過來了兩日,怎麼可能知道他偷走了什麼。
他不敢正面問,怕消息傳到父親耳朵里,咬了咬牙說道:「滾。」
等在院子裡的謝放因疾奔而歸,墨發含着汗水,身上又沾了塵土,顯得十分狼狽。聽他說了一字「滾」,便離開院子,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跟了一日,來回跑了那麼久,說不累是假。謝放也想快點回去歇着,往下人房間回去時,就見途中有個姑娘在道上來回走動,像是在等人。
阿卯是在等謝放,她白天看見謝放隨二少爺而去,去了整整一個下午,擔心非常。等了不知多久,忽然聽見有人往這邊走,驀地定足往那看,一見來人,頓生欣喜與寬慰,小跑上前輕聲:「你回來了。」
謝放微頓,眼前已遞來一方手帕,示意他將臉上的汗擦一擦。
謝放抬手接過,抹去臉上汗珠:「你在等我?」
「嗯。二少爺不是什麼好人,對我們下人從來都不好,你今天那樣頂撞他,他喊你出去,我擔心。」阿卯看着他額上細碎傷痕,眸光一黯,沒有追問,只是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在等你?
謝放擦着汗珠,聲調略顯疲憊:「今晚不是你守夜。」
阿卯恍然,現在下人做什麼活什麼時候做活是他安排的,他當然知道她這麼晚出現在這裡不是在辦事,而是在等人。她將他打量幾眼,外裳都露了汗跡,人也不似白日那樣清爽俊逸了。
「您先回房吧,只是老爺找了您一個下午,所以等會可能會喊你出去問話。」
謝放對韓光是私自叫他外出的事一點也不意外,跟她道了謝,就回房了。
如果他以這樣一身狼狽模樣跟韓老爺說明真相,韓老爺也會給他兩分面子。但他到了房裡後,喝了幾杯水後就去換了身乾淨的衣服,連發也重新束過,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受苦。
等拿了髒衣服放一邊,又看到阿卯剛才給自己拭汗的帕子。加上她給自己包紮的那條,都兩條了。
謝放想是要買兩條新的給她,還是就收下她的好意,正想着,就有人過來喊他,說老爺大發雷霆,叫他出去。
韓老爺大發雷霆的事很快也傳到了韓光耳朵里,他頓感心焦,只因謝放要是供出是他無故喊走他,還折騰了他半日,那就算父親不相信謝放,自己也沒好處可拿。
他這才後悔做了件衝動事,謝放剛剛在陶瓷窯的事上立功,他就找他麻煩,只怕事情不好對付了。
他太過擔憂,乾脆也偷偷跑去了前堂,先摸清局勢,再看對策。
韓老爺一心要馴服謝放,剛以為掌控了九分,他擅離職守消失了一個下午,又令他覺得謝放如野馬,還未馴服,那他如何敢重用他。
所以謝放進門到現在,他也沒有給個好臉色,見二兒子進來,更是冷聲:「你來做什麼?」
韓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謝放:「聽說新來的管家不懂事,我來瞧瞧。」
韓老爺沒說什麼,算是默許他去旁邊坐下,這才對謝放說道:「你來韓家不足三天,就擅自離開,棄韓家上下事務不顧,這好像並不好。我知你剛進韓家就立功,為韓家低價拿下了秦老爺那塊地,所以你就自大了?連跟我稟報的事都懶得做了?」
韓光假裝不經意地聽着,手上還玩着一塊玉墜兒,繫着玉佩的紅繩一會圈住手指,一會又被甩開。一會圈住,一會又甩開,像線繞心頭,松鬆緊緊,繩子卻始終是緊繃着,折磨着這顆心。
「我擅離職守,是我的錯,沒有跟老爺稟報我的去向,是我的疏忽。」謝放說道,「午後我去了藥鋪那,換了藥想小歇會,結果等睜開眼,已經是這個時辰。」
韓光一愣,手上飛旋的玉佩陡然停下,不可思議地看着謝放。
韓老爺下意識看向他的手,那紗布看起來乾淨整潔,果然是換過了。他沒有流露半分和悅神色,說道:「就算是離府片刻,你也該跟我說。而且府里不是有大夫麼,何必去外面,昨日不就是宋大夫幫你包紮的。」
「宋大夫是專門伺候老太太、老爺夫人們的,我一個管家也喊宋大夫,會逾越規矩。」
韓老爺對他這個說辭頗為滿意,也不再責罵他,說道:「你的手傷得重,我本該讓你休息兩日。只是前管家年邁,走得突然,家裡不能一日沒有管家,否則下人一定會偷懶吃閒飯。」
謝放始終沒有看韓光一眼,也沒有將他戲耍自己的事說出去,說道:「老爺那天讓我清查庫房,做賬本的事,我已經做好了。」
韓光的心頭又撲通一跳,衝上了嗓子眼,將他的話都堵住了。心虛得焦躁,想逃出去,人才剛起身,韓老爺就皺眉道:「瞧瞧你,怎麼連半刻都坐不住。」
韓光唯有硬着頭皮坐下,眼神直飄在那賬本上。
賬本做得並不太厚,因為庫房裡的東西說多也不多,只要分類好了,就能記得快。
而謝放做的賬本一目了然,分類清晰,以前的管家做賬太亂,謝放費了許多心思將它們整合在一起,韓老爺越看越覺得謝放做事可靠。
韓光卻越看越怕,他終於知道謝放為什麼不找他爹控訴,只因他留有後手!他知道他在庫房裡偷了幾件珍品,所以等會他就要跟他爹說這件事,只要問問其他下人,就知道是他順走的。
他心焦地看向自己的雙手,好像要保不住,要被打斷了。
韓光做了二十年的兒子,他深知他爹最看重的從來都不是兒子,而是他的錢。
他一個橫州第一富賈家的少爺,手上可以用的銀子還比不過二等少爺,但他要面子,所以這種事他不能說,只能偷了庫房的珍品拿去變賣錢財用。
韓老爺很快就將賬本看完,再對他生不起氣來,讚許道:「短短時日就能將物品羅列清楚,我沒有看錯人。」
「是上一位管家做得好,我只是整合了幾本賬本,沒有做什麼。」
不邀功,不爭不搶,這更令韓老爺滿意,又道:「庫房裡的事,你有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聽夫人說,偶爾她去庫房,好似發現有東西不見了,但或許只是下人清掃時換了位置,不過不得空細看,就將事情擱在那了。我只是覺得,難保下人不會順走一些珍品。比方這六兩靈芝,順走一兩,也是可能的。」
韓光頓時冷汗涔涔。
謝放說道:「沒有,東西都齊全,沒有少。」他又道,「老爺管教有方,以前不會有,今後也不會有。」
韓光再次愣住,他又猜錯了?謝放怎麼又放過了這個大好機會?
他困惑許久,忽然明白過來,心頭陰雲瞬間消散——謝放他根本是在討好他!
他知道自己才是韓家未來的當家,這韓家以後什麼都是自己的,所以就算是自己戲弄了他,他也沒有吭聲,甚至在庫房失竊的事上,也假裝沒看見。
韓光再看謝放的眼神,已然不會懼怕,倒是對他的識時務頗生好感。
拿得起放得下,是大丈夫所為,不是陰險小人。這樣的人可以用,就算是他做了一家之主,謝放的管家位置,他也不考慮給他變了。
他臉上的變化,都落在了謝放眼裡。謝放微微收起目光,心有嘲諷。
☆、第七章
第七章
韓老爺問完了話,就讓謝放回去歇息了,謝放知道韓光會來找自己,並沒有走遠。果然,很快韓光就追了上來,將他攔住。以審度的目光將他仔細看了一遍,輕笑:「為什麼不供出我?」
謝放抬眉看他,緩聲:「這些本來也是二少爺的東西。」
韓光心中舒服極了,這樣識時務,日後可以為他所用:「以後我再不會戲耍你,只是……以我所知道的,我爹剛才既然那樣問,那一定是知道有東西丟失了。你賬本上不寫清楚,我爹定會懷疑是你拿的。」
他覺得謝放已經入了自己的陣營,所以也想像個真正的主子那樣護着自己的奴才,因此跟他掏心說了這話。
謝放說道:「少了一件兩件,老爺不會察覺的。只是以後二少爺不要再動庫房裡的東西,畢竟都已經入了賬本里。」
——但哪裡是少了一件兩件。韓光暗中嘀咕,可他不打算把這話說出來,有人頂罪,何樂而不為。就算是已經將他當做是自己人,他也沒打算犧牲自己來保他,這一點也不划算。
謝放當然當然知道韓老爺能看得出來他沒有把庫房的東西列齊全,本來讓他去庫房,也是為了試探他。
但他一點也不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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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放這人,也是個愛財的。」
韓夫人又在點香,是韓老爺最喜歡的沉香。沉香昂貴,很好地彰顯了主人的身份,所以雖然費錢,但韓老爺也喜歡讓衣裳沾上香氣,不但是這裡,連其她三個姨娘的房裡,都有沉香,只在他去的時候點。
「貪財?看起來倒不像。」韓夫人說道,「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想知道他為什麼會委身做個管家,說無家可歸我不信,畢竟他看起來不是個沒有手段的人。所以我讓他清查庫房,而今晚他將賬本給我,我發現少了五件東西,有名貴藥材,也有珍品。」
韓夫人訝異道:「是他偷的?」
「除了他,還有誰有庫房裡的鑰匙?」
韓夫人輕挑眉眼:「琴姨娘手裡也有。」
琴姨娘就是大姨娘,而韓光就是大姨娘的兒子。
韓老爺頓時不悅:「琴琴定不會做這種事,我給她的錢並不少,你休要這樣排擠人。」
韓夫人噤聲不語,這些話她說了也不少,反正他是不會聽信的,那何必費她唇舌。她將沉香點好,推到他一旁,輕搖扇子,將香氣送到他的面前:「既然知道是謝放做的,那你該讓他滾。」
韓老爺深吸一口香氣,十分怡然:「我更不能讓他滾,他要是什麼都不貪,這種人才可怕。一個有能力的人,卻什麼都不貪,合理麼?」
韓夫人此時才明白丈夫的用意,她暗暗嘆服丈夫的機警,又覺丈夫機警得有些可怕了。她不再多言,附和道:「這倒是。」
「今晚我同他打了個失竊的比方,他並不愚笨,應該知道分寸。但以後別人送來的珍品,還得夫人你記好賬目。」
韓夫人眉眼輕抬,想趁機譏諷他怎麼不交給他的琴姨娘,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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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阿卯就去了附近草地尋了些草藥,洗淨晾在門前,等正午歸來,給草翻了個面,到了傍晚,草已經曬得乾脆,用手輕輕一碾,就碎成了渣滓。
她把乾草磨成粉,放在潔淨的荷包里,準備去拿給謝放。
她還記掛他手上的傷,昨晚聽見韓老爺喊他過去,她還擔心他挨罵受罰,但後來跟同屋的小姐妹打聽,聽說他非但沒有受罰,還得了老爺關心,原來他說自己午後去了藥鋪那換洗紗布,結果睡着了。
這個說法不大可信,因為她親眼看着他是追着二少爺的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