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命 - 第3章
一枚銅錢
擺渡車開到了飛機附近,車門開後,南星用餘光看着那人,等他下了車,自己才下去。她特地走到隊伍後面,離那人幾十米遠。
等她登機,已經是最後一個,乘客基本坐好了。她拿着機票找自己的位置,還沒走過十排,就聽見一人喊:「嘿,巧。」
南星一頓,邱辭站了起來,說道:「要是你坐這,就太巧了。」
南星不死心地對了對座位,還真的是。
邱辭見她看了兩遍票,眼底抹上一層陰雲,忍了忍笑,說:「我就說是緣分,快過來坐。」
他熱情無比,像是在招呼南星進自己家裡坐坐。南星抬手把大背包往行李架上塞,身高差了點。邱辭正要站起來幫忙,就見她腳尖一墊,輕巧跳起,輕而易舉把行李塞了進去。
邱辭有些意外:「原來你是練家子。」
「體育好。」南星掩飾說,又看了一眼位置,邱辭靠窗,中間是個大爺,正在閉目養神。
她略微安心,邱辭總不能隔着個陌生人跟她嘮嘮叨叨。
但她顯然低估了邱辭的話癆程度,他探頭問:「你大包小包的,又這種裝扮,該不會是去做淘金客吧?」
南星問:「你應該猜我是那種『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的背包客。」
邱辭仔細打量了她,看着也不像是缺錢貪心的人,他朝她伸手,說:「邱辭。」
南星微頓,還是握了他的手,說:「南星。」
——手上有老繭,不是個大少爺,可手上的指甲剪得齊整,指縫也乾乾淨淨。
——手並不溫軟,還有薄薄一層繭子,卻又不像是要干粗活的,但絕對不是千金大小姐。
手一握,彼此揣測,有了初步了解和定論。
飛機要飛三個小時,關燈後,邱辭沒有再跟南星搭話。南星略鬆了一口氣,她不喜歡跟陌生的人打交道。而且初見邱辭時他拿着東西去了陶老闆店裡,到了下午,就出現在了這。
問問陶老闆就知道邱辭去古董店裡做什麼,或許真是跟她一樣的路線也說不定。
飛機落地,已經是傍晚了。
南星下了飛機就給陶老闆發了信息,一會他回了話,是張圖,正加載到65%,後頭就有人快步跟上來,問:「南星,有人接你沒?不會真是一個人做背包客吧,可得小心啊,外面壞人多。」
南星笑笑,這種自來熟對一個剛到外地的人來說,還是有點暖的,但這不足以讓她說真話:「我朋友在外頭等我。」
「那就好。」邱辭說,「我也有朋友在等,有緣再見了。」
南星朝他擺擺手,邱辭就往外面小跑,像是要趕着去辦什麼急事。南星繼續看陶老闆回復的消息,圖片已經完全加載出來。
赫然是齊明刀的圖片。
附字「蝦米」。
身為合作多年的夥伴,南星知道這兩個字的意思。
戰國時期的齊明刀值錢,但通常來說,葬有錢幣的地方必定還有其他更值錢的古董,邱辭在順着齊明刀找古董堆?
南星蹙眉。
寶珠山身處深山,離市區很遠,以前淘金熱的時候無論是機場還是火車站客運站,都有直達山外的車。現在去那裡的人寥寥無幾,沒有直達車了。
商業鏈形成的源頭是有需求,有利可得,才能吸引人。沒有車只是其一,好歹還能高價呼來,司機聽見她要去那,上車前提醒說:「吃的帶上了嗎?以前那裡吃的喝的都有人運過去賣,現在可沒了。不過你一個小姑娘去那做什麼淘金客,干兩天就得曬褪一層皮,哭着要走。」
說着他趁空把名片遞給她,說:「要走找我啊,給你算便宜點。」
南星把名片收好,問:「去那裡要多久?」
「五六個小時,你要不睡一晚再走,到那都半夜了。」
「那裡有人在等。」
司機這才開車,又問:「姑娘打哪來?」
「上海。」
「上海是個好地方啊。」
南星應了一聲,翻看起寶珠山的地圖,幾座高山狀如石筍,綠樹傍身,似隨時要破開山巒,長成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
地勢兇險,難怪淘金熱時都沒有誰去開一條直達腹里的路來,要想炸平這山也不容易,就算炸了也找不到時機,往來的淘金客多,又不是政丨府接管,不能強制阻攔別人進山。
南星把地圖放好,偏頭靠着自己的大背包小睡。那司機從後視鏡見她睡了,趁她還沒睡着,笑說:「姑娘膽子真大,就不怕我是黑車司機。」
南星沒有睜眼,聲調有些冷,冷得像冰刀,戳得司機不由收回視線,坐直了腰——
「你該慶幸你不是黑車司機,不然你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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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抵達寶珠山外時,已經是夜裡一點二十分。
久違的車燈照在從前用碎石子鋪好的路上,折出異樣的光彩。地上都是不值錢的石頭,空有好顏色,卻不是什麼寶珠玉石。
「來了來了。」
老賀叫了一聲,抱膝睡覺的孫方立刻清醒過來,抬頭往前面看,恰好車燈掃來,從他的眼睛橫掃而過,刺得他站起身時,不知道是貧血頭暈,還是燈火耀人,眼前一陣迷離,晃了晃身才站穩。
老賀沒空扶他,還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打起精神來,自己小跑到車邊。不一會他就見車上下來個年輕姑娘,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他原本以為這是給陶老闆打下手的人,但車門一關,車走了,人卻只有這姑娘一個。
他愣了愣,問:「你是陶老闆?」
「不是。」南星說,「他以前也只是給我打雜的,我一個人也可以。」
老賀還有些沒回神,錢花出去了,就來了這麼個小姑娘,事能辦好?
南星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後面。
緩過來的孫方已經跑了過來,看見南星也很意外,但沒有問什麼,怔然說:「我妹妹死了。」
南星點點頭:「節哀。」
三天沒有洗過臉剃過鬍子的孫方模樣很邋遢,他雙目赤紅,神情呆滯,已到崩潰的邊緣,喑啞着嗓子說:「我想知道我妹妹是怎麼死的。」
同為淘金客的老賀小心問:「你真的能讓孫媛復活?」
南星點點頭:「能。」
——只要有僱主,她可以復活任何一個人。
——代價是,僱主要交出他們的眼睛,下輩子變成一個瞎子。
——然而沒有人在乎,畢竟下輩子的事,誰他媽管。
第4章
饕餮酒盞(三)
已經入夜的寶珠山一點都不安靜,沒有人聲,但蟲鳴獸聲鼎沸,偶爾還會傳來怪異叫聲,撕開嘈雜的蟲鳴,刺入耳朵。
夜裡的山路不好瞧,地上全是各種石頭,有一直以來就在這的,也有淘金客開鑿山巒和乾涸河床留下的,走的人少了,石頭縫裡還冒出一些草和青藤刺勾來,加大了進山的難度。
提着燈籠的老賀邊走邊說:「山里動物多,姑娘你不要怕。之前這兒人多時,常有深山的野獸來襲擊人,但那時大夥傢伙多,把它們打老實了,現在人少了,它們也不敢輕易靠近。」
南星留意他手裡的燈籠很久了,那燈籠以前是什麼顏色已經看不出來,褪成了破舊的白色,好在上面沒字,不然大半夜看見,還是會覺得瘮人,她問道:「為什麼不用手電筒,還用燈籠?」
「山里充電不方便,充電寶得留給手機用。吃喝也不方便……」說着老賀自己搖了搖頭苦笑,「其實什麼都不方便,怕你住不慣,明天就嚷着要走。」
南星見老賀人也不過四十出頭的模樣,但說話像個小老頭,她問:「你在這裡待了很久?」
老賀說:「四年多了,算是最早來寶珠山的那批人。」
三個人走了半個多小時,還沒到他們住的地方,倒是路過了很多小木屋,大多數都已經破敗,腐爛的木頭散落在地,還有一些破爛的帳篷,露了指天的鋼筋。
四年前的寶珠山有多繁華,在這裡可以窺見一斑。
又走了二十來分鐘,途經一條河床,河床太矮,兩壁垂直,幾乎已經成了一處小懸崖。老賀叫了一聲「小心」,領路帶着她下去,再爬上來,說:「這裡本來搭了塊木板子,可前兩天大概是有什麼動物從這過去,把板子踩碎了。」
爬上河床的南星回頭往後面瞧,借着丁點月光,依稀能看見這條河流直穿山巒,遠處太黑,看不見盡頭。
老賀絮叨說:「聽說原本這條河是通水的,只是清朝的時候上游改道,河水就不往這走了。再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一群沒事幹的小年輕來探險,結果發現這裡金光閃閃,挖開淤泥一瞧,全是金沙。淘金客聞風而來,安營紮寨,沒多久,就滿山都是人了。」
他緩了緩又繼續說:「金子越來越少,人也越來越少。到現在,別說金子,就連金沙都難找。」
南星問:「那為什麼你們不走?」
老賀說:「外頭也不比在這自在輕鬆,偶爾還是能找到點金子的。而且啊……」他突然壓低了嗓音,神神叨叨說,「聽說這裡有金山,只是還沒人能找到。」
他的聲音像是有魔力,讓人不自覺也跟着沉寂。三人的腳步聲摩挲在石子面上,拖曳着聲音前行。南星抬頭看向走在前頭的孫方,沒有青年人充滿朝氣的背影,削瘦而且孤獨。
老賀又嘆氣:「孫方和孫媛也是可憐,小時候被拐,後來逃出來,兄妹倆相依為命。結果妹妹沒了……」他說,「希望等會阿媛活過來,能指認兇手。」
「沒有那麼快。」南星說,「你知道交易條件,她能活過來,但只能活十分鐘,連那十分鐘,也得偷。」
「從哪裡偷?」老賀略一頓,乾笑問,「該不會是從活人身上吧?」
「不是。」
「野獸那?」
南星還是搖頭。
老賀琢磨了會還是猜不出來,只是覺得詭異,他裹了裹大衣,嘆氣:「只要阿媛能活過來就好,至少要知道兇手是誰,不然孫方也活不成了。」
他穿的衣服比孫方要多一些,像是十分怕冷。
南星看了看,繼續跟着孫方走。
又走了二十來分鐘,一直在前面的孫方突然停了下來,抬起無神的雙眼,朝遠處深山看。
老賀的燈籠差點撞上他,忙收了收手,見他瞅着陰暗的山巒發怔,抖了抖低聲問:「你又聽見了?」
「嗯。」孫方盯着那座山,連眼都沒有眨一下,「是阿媛,阿媛在哭。」
老賀的耳朵有些背,聽不見。南星卻聽見了,的確是有人在哭,離得太遠,哭聲斷斷續續,在山巒深谷縈繞。
孫方緩緩指着山上,說:「那天,阿媛就是從那裡被人背回來的。」
南星投目遠視,夜色昏黑,看不見山的形狀。
只是半山腰上,隱隱約約有一抹螢火飄飛。
可現在已經是深秋,又是比城市裡更陰冷的深山,宛如初冬,怎麼會有螢火蟲。
而且這裡離山腰少說幾百米遠,那螢火蟲至少得是像神鵰俠侶裡頭的雕兄那麼大,才能讓山腳的人看見屁股上的熒光吧。
那更像是,一盞燈,燈籠的燈。
「當初我帶着阿媛來這裡找爸媽,沒想到,阿媛留在了這,可我們依然沒有找到自己的爸媽。」孫方一字一句說,「我看見他們出現在電視上了,就在這,我沒有騙阿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