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命 - 第4章
一枚銅錢
孫方看了一眼南星,覺得她的年紀跟自己的妹妹差不多,一瞬恍惚,回過了神,繼續領路回他們住的地方。
走了十分鐘,終於到了他們住的地方。同樣是小木屋,不過有人居住,所以木屋不是很破舊,比南星一路過來看見的廢棄屋子好多了。
這裡是一片平地,大概四五百平方米大,亮了燈火的有六間房。
南星問道:「這麼晚了還有那麼多人沒睡?」
沒電沒WiFi還沒有打牌聊天的聲音,實在是讓她找不到一個晚睡的理由。
老賀說:「山上的野獸怕火,要是不點盞燈,就怕夜裡它們下山吃人,點了盞燈萬事大吉。」
南星瞭然。
她又往山上那盞燈看,聯想到老賀說的話,眉頭微微擰了擰。
孫方忽然轉身說:「沒點燈的屋子都是空的,你想睡哪?」
南星說:「孫媛的房間。」
孫方微愣,想到她的身份,最後還是點點頭,領她往其中一間木屋走。木門上了鎖頭,孫方打開鎖,緩緩推開門,裡面也點了燈,但是並沒有人。
燈是他點的,不把燈點上,他睡不着。點了,就總覺得妹妹還活着,並沒有死。
南星進了裡面就把門關上了,她掃視一眼這不過五六個平方大的小木屋,放了一張一米寬的床,還有一張簡易的桌子,就沒有剩下多少空間了。
桌上放了鏡子和梳子,還有一個小盒子。她打開小盒子,裡面放了一些簡單的化妝品和首飾。牆壁上掛了點裝飾,大多用石頭裝扮,還有幾朵別在木頭縫隙里的花,已經枯萎,接近腐爛了。
哪怕寶珠山物質貧乏,孫媛還是有着女生的細膩心思,愛美,又愛乾淨。
南星躺在鋪得鬆軟的床上,耳邊伴着山林野獸的聲音,入了眠。
晨曦拂林,冒出山峰的朝陽從木頭細縫透進屋裡,剛映在南星的眼皮上,她就醒了。
她坐起身從背包里翻了牙刷牙膏出來,擠好牙膏就出門,循了水聲去刷牙洗臉。水從高山流淌,在地面形成了一條小山澗。等她回來,附近幾間屋裡也傳來了動靜。她紮好頭髮再出來,斜對角的木屋也出來個人。
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還是個少年。
少年俯身出來就伸懶腰,腰還沒伸直,就看見孫媛的屋裡出來個女的,乍一看跟孫媛一樣漂亮年輕,還扎個矮馬尾。他嚇得差點跌在地上,打到一半的哈欠生生咽了下去,「啊啊啊」了好幾聲,驚愕得說不出話。
南星淡定對望:「早。」
少年這才確定她不是孫媛的鬼魂,嚇得慘白的臉漸漸恢復了顏色。倒是聽見外頭動靜的老賀急忙起床開門,邊穿外套邊說:「阿蛋,這是南星,我侄女。」
阿蛋瞧瞧那個漂亮姐姐,又瞧瞧長得像顆歪瓜的老賀,眼裡充滿了懷疑:「真是你侄女?姐姐長得這麼好看。」
「噓。」老賀用力瞪了他一眼,「滾犢子。」
阿蛋怕他,不,他誰都怕,趕緊拿着洗漱的東西跑開了。
老賀穿好衣服過來,說:「他叫阿蛋,才十六歲,放着好好的書不念,跑來這尋什麼世外桃源,不懂事啊,我是想正經上學都不行,他倒好。」
南星問:「孫方呢?」
「在裡頭發呆呢,這幾天都這樣。還有蔣正,也是整天發呆。」
「蔣正是誰?」
「阿媛的男朋友,那天就是蔣正背着阿媛從山裡回來的。本來兩人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感情好得不得了,沒想到……」老賀一陣唏噓,摸了兜里的煙吸,只有吞雲吐霧,才能讓心裡好受些。
南星又問:「蔣正跟孫媛在一起,他不知道孫媛怎麼死的?」
老賀狠狠吸了一大口煙,煙草燎原,燒得火紅,轉眼就只剩下一截煙灰,他踩滅這煙屁股,答話說:「詛咒。」
「什麼詛咒?」
老賀目光沉沉,說:「傳說這裡有座隱藏的金山,裡頭葬滿了金銀珠寶,金山的主人叫金王。他死的時候對自己的墳墓下了詛咒,凡是靠近古墓的人,都會死。阿媛死的實在是太慘了……太慘了,腦袋爛得都沒一塊能看的……」
這幾天沒有下雨,地上的石頭還有當日孫媛滴濺的血跡。
乾涸的血跡灘涂在鵝卵石上,像石頭染上了黑褐色的染料。
滴滴答答。
南星仿佛聽見了那日孫媛滴血的聲音。
逐漸被日光籠罩的寶珠山,正驅散着滿山的濃霧。
第5章
饕餮酒盞(四)
老賀原本對這漂亮的小姑娘沒有多大的期盼,但她一點都不驚慌,從昨晚到現在無論看見什麼聽見什麼都是一個表情,像是聽見的都是尋常事。
老賀覺得自己像個菜市場大媽,說着什麼爛大街的新聞,才讓她毫無波動。
不過至少讓他安心了些,又有了期盼。
南星問道:「寶珠山還有多少人?昨晚半山腰有火光的地方,有人住嗎?」
老賀又抽起煙來,說:「大夥為了方便和安全,一般都不住山上。人不多,只剩十幾個了,不過這兒就住了我們幾個,寶珠山很大,其他離得遠的偶爾有碰面,但基本沒什麼交集。」
南星看看後頭那幾間還沒開門的屋子,問:「這兒住了誰?」
「我,孫家兄妹和蔣正,還有剛才你瞧見的阿蛋,還有一個姓錢的,我們都叫他錢老闆,但他不是淘金客。」
「不是淘金客?」來這裡不當淘金客,難道要當陶淵明。
老賀笑說:「錢老闆年紀不大,才三十出頭,他比我還早來這,但不是衝着金子來,是衝着淘金的人來。他去外頭倒騰些米糧啊,麵粉啊,還有被子杯子,蚊香洗髮水什麼的,高價賣給我們。那時候大家有錢,與其花時間去鎮上買東西,還不如拿那個時間來淘金,兩頭歡喜。他精明得很,雖然也苦,但賺得不比我們賺得少。」
南星往他指的那間屋子看,跟別的屋子沒什麼不同:「那現在沒什麼人了,他為什麼不走?」
「誰知道呢。」老賀又說,「以前他比鳥兒起得還早,最近可能也是被阿媛的事嚇着了,不到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絕不出門,天一黑就把門關了,說是怕撞見阿媛。」
「錢老闆膽子很小?」
「敢一個人走夜路的,膽子能小到哪。」老賀回頭瞧瞧,小聲說,「錢老闆跟孫方有過節。」
「什麼過節?」
「打過一架,但兩個人都沒說為了什麼。」老賀突然覺得不對,「誒,你怎麼跟警察似的問人。」
南星問:「警察來過?」
「沒有。孫方怕報警後把阿媛帶走,又沒法破案抓到兇手,所以就托我找上了你。」
南星沒有再問,說:「我去那半山看看。」
她走到山腳下時,已經離營地有點遠。她剛才有一句話沒有問老賀,既然警察沒有來過,那老賀怎麼會說她跟警察一樣盤問人。
老賀以前就這麼被警察盤問過?
雖然寶珠山有金王詛咒的傳說,但南星不會憑這點就斷定是詛咒殺人。
孫媛的房間裡,充滿了怨氣。
她是枉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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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老闆一大清早就被外頭的人聲吵醒了,開了門縫往外看,見是個女的,瞧了老久。等她走了,才出來,問:「老賀,那誰啊,面生。」
「我侄女,叫南星。」老賀說,「瞧瞧你的黑眼圈,這幾天睡不好吧。」
「嗯。」錢老闆今年三十,頂上頭髮刨光,只在後腦勺上留根小馬尾,有點瀟灑和小精明。他接了老賀遞來的煙,跟他蹲在石子地上一起抽,吞雲吐霧了幾口,才說,「這鬼地方,你坑你侄女來幹嘛。」
「小年輕,以為是好玩的地方,過幾天就得叫苦回家了。」老賀敷衍過去,轉了話題說,「你什麼時候去鎮子填貨,記得給我捎兩袋面和十包榨菜。」
「不要油?」
老賀想了想,狠心說:「不要。」
錢老闆笑說:「窮成這樣還不走,圖什麼。」
老賀反問:「那你圖什麼。」
錢老闆抽着煙想了好一會,說:「圖你我友誼能永世長存。」
老賀笑了起來,罵道:「放屁。」
錢老闆也笑了笑,他盯着遠處那已經變成一粒黃豆大小的星星姑娘,問:「她去哪?」
「三寶山。」
寶珠山山連山,把這一片空地圍成了個圈。大家從大山入口開始,給第一座山取名大寶山,第二座山叫二寶山,以此類推,方便記憶。
「哦……」錢老闆揉揉發疼的腦袋,說,「我再去睡會。」
「去吧,記得我的麵粉和榨菜。」
「記着了。」錢老闆又嘿嘿笑問,「秋天了,山里越來越冷,你的棉大衣都破了吧,要不要也給你帶一件?」
老賀一向怕冷,別人夏天穿短袖,他卻還穿長袖。別人過秋,他已經裹上棉大衣了,錢老闆就沒見過這麼怕冷的人。
老賀拒絕說:「沒錢。」
「摳死你吧。」
錢老闆剛進去一會,附近一扇門也開了,孫方晃着像紙片的身體走出來,眼睛依然赤紅。老賀知道他昨晚沒睡好,說:「南星姑娘去三寶山了,膽子真大。」
「我也去。」
紙片人走了,老賀還蹲在地上吸煙,吸了一根又一根。
等阿蛋回來,老賀腳下已經是一地的煙屁股。阿蛋問:「去小沙河那邊不?」
「去,再不淘出點寶貝,就揭不開鍋了。」
「那你去河頭,我去河尾。」
「嗯。」老賀扔掉又只剩一個空殼的煙盒子,走到蔣正房門口踢了一腳,罵道,「死裡頭了沒,沒有就出來曬曬,喜歡的女人死了,可你爸媽還在等着你回家。」
阿蛋聽着話說得過分,忙把老賀拽走。
好一會被踢歪了的木門才被打開,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人俯身出來,空蕩蕩的雙目看着沒有一個人出聲的營地,發起了呆。
地上石頭還有阿媛那天滴落的血,像血針,刺着他的心。
「阿媛……」
他深愛的姑娘,已經準備結婚的姑娘,沒了。
蔣正癱在地上,又想起阿媛對他笑的臉,仿佛她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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