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命 - 第6章
一枚銅錢
在網戒所的日子,比寶珠山難受一百倍。
他換了一口氣繼續說:「阿媛姐死的那天,錢老闆出去了。錢老闆對阿媛姐特別殷勤,就連給阿媛姐換的東西,都比我們多。」
南星突然覺得他話裡有話,問:「你在懷疑什麼?」
阿蛋盯着她,說:「我懷疑是錢老闆殺了阿媛姐。我不相信詛咒,所以只能認定這裡有人殺了阿媛姐,既然有,就要找一個最有嫌疑的人,一定是錢老闆。」
阿蛋說這話時沒有一點猶豫,像是篤定了錢老闆就是犯人。
南星沒有答話,她掃了一眼這裡的人,似乎誰都有殺死孫媛的可能。
老賀說是金王,孫方說是老賀,阿蛋說是錢老闆。
那錢老闆心裡是不是也有真兇人選?
可就算每個人都懷疑着誰,他們現在看起來,卻像是誰也沒有在懷疑誰。
她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也不會特意去找線索抓兇手。她唯一要做的,是找到跟孫媛冥冥中有聯繫的東西,借了命,讓孫媛復活,交易就算完成,其餘的都不關她的事。
南星吃完餅乾,就重新拿起背包站起身。阿蛋問:「連水都不用喝?」
「嗯,我去附近轉轉。」
幾個人瞧着她離開,她一走,氣氛冷了不少。
好一會蔣正才開口:「我訂了機票,等阿媛頭七過了,我就走。」
眾人更加沉默,突然錢老闆冷笑一聲:「殺人兇手。」
蔣正愣了愣,神情瞬間憤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阿媛有企圖,那天去三寶山小木屋裡的人,是你吧?我拿了柴回來,聽見有人從屋裡跑了,那個人就是你!」
錢老闆氣得把砂煲一放,又一次冷笑:「什麼蠟燭燒沒了,什麼有人從屋裡跑了,都是你瞎編的,阿媛分明是你殺的。」
蔣正怒火中燒,正要去揍他,就見一直沒吭聲的孫方沖了過去,一拳揍在錢老闆的臉上。
錢老闆應聲倒地,牙都快被這拳打崩了。孫方抓了他的領子又是一拳,蔣正也過去搭把手,錢老闆瞬間被揍得毫無還手之力。
阿蛋嚇壞了,還好老賀反應過來,忙過去勸架。
寶珠山下,亂成了一鍋粥。
驚鳥飛過,鳴聲撕裂。
還沒有走遠的南星聽見了營地的聲音,沒有回頭,也沒有回去。
只是她聽見了一句話。
蔣正說,那晚他撿柴回來,聽見有人從阿媛待着的木屋逃跑了。
那時蔣正往前門來,那個人就只能從窗戶逃走。
那個人做了什麼?是他殺了阿媛?
阿媛死後,那人一定回去過,還抹平了自己逃走時留下的腳印。
南星抬頭看着熾熱的烈日,日光刺眼,讓人精神恍惚。南星想,有些人,比金王的詛咒更可怕。
她收回視線,聽見一側有穩健的腳步聲,穿透陽光往那看,四寶山下,有人正往這走來。
那人背上背着個袋子,四五支不能完全裝下的工具冒了頭,在那人背後探出。他背光而行,地上的影子像一尊千手佛像。
被地上石頭吸引了目光的邱辭察覺到有人看自己,抬頭一看,就笑了。
「巧,我就說了,不能說再見。」
第7章
饕餮酒盞(六)
如果不是南星實在想不到一個被跟蹤的理由,機票也不是她自己親自訂的,黃狗濺水也不是人為可以控制,她大概要以為邱辭在暗戀跟蹤她。
邱辭感嘆說:「如果不是太巧,我都以為你在暗戀跟蹤我。」
被搶了台詞的南星輕聲一笑,邱辭見她笑得太冷,也笑笑:「好吧,我現在知道你沒有在暗戀我了。」
南星說:「你要往哪走?」
邱辭隨便指向東南邊,南星立刻轉身,說:「我知道你不會往那走。」
邱辭失聲笑了笑。
「你先走,我過了半個小時再動身,絕不往東南方,如果再碰見,你就把你的八字給我合合,說不定有天大的緣分。」
邱辭見她不答話地走了,像草原的獨狼,孤傲冷漠。她絕對不是淘金客,但也絕對不是跟他一樣。等她走遠了,邱辭才盤腿坐下,隨手拿了地上石子擺布。
石子取之不盡,邱辭擺的陣不過兩個巴掌寬大,但圖卻可以收盡這整個寶珠山。
太極八卦圖。
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陣里的陰陽魚在遊動。
兩條黑白魚在石子陣上擺尾戲水,活物一般。
它們最後停留的地方,所指方向,並不是東南方。
邱辭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鬆了一口氣,他可不想有跟蹤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亂石子,陰陽兩魚瞬間消失。
寶珠山山山相連,形成了一個圈,從這個「圈」出來,三四百米外還是山。
南星回頭看了看身後,沒有邱辭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來,從裡面暗格抽出一張黑色的紙張,點火燒成灰燼。
紙遇火,很快就燒開了。火光散去,本該變成灰白的紙,卻變成了一張白色的紙。像那火光只是為這黑紙褪去了顏色,隱約中,有墨水香氣。
南星將紙拋入空中,無風乘行,卻飄向遠處。
她快步跟上紙飛往的方向,一直隨它前行。
紙飄過一條寬敞的乾涸河流,停在了對面。南星跳下河床時,才想起這條河她來時也爬過,老賀曾說這河本來有水,聽說是清朝時河流改道,這河床就乾涸了。河本來沒這麼深,但在這裡發現了金沙,淘金客瘋狂淘沙運到附近去洗,這河床就變深了。
南星站在幾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順着這溝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兩邊陡峭的峽谷中。有風聲,獸聲,鳥鳴,順着「峽谷」而來,聲音隱隱悽厲。
她爬上河床,那白紙才再次動了起來,像盡責的導遊,帶她進了又一座山林。
這座山跟寶珠山差不多的地質,但山勢沒有寶珠山的幾座山那麼陡那麼險。
只不過估計沒有人走,這裡連路都看不見,到處都是擋人的鈎藤,一不小心,就會被攔路的刺頭勾了衣服,劃拉出一道口子來。
白紙在空中像被風打亂的雪花般翻滾前行,南星時而抬頭看那白紙飛往的方向,時而看看後面,沒有人跟蹤。
白紙飛上山頂,又開始往下。
從山頂下來,對面仍是一座山,而白紙停留的地方,就是這座山的山腳下,不再往前,稍留片刻,瞬間化作灰燼。
南星愣了愣,沒想到會是這。她剛才在山頂已經觀察到對面山巒的形狀,雖然山巒走勢如龍,但形態卻如受驚長蛇。
龍脈雖好,但形態如蛇,卻是大凶,蛇形畏怯退縮,葬在這裡,只有凶,凶至極致,甚至會亡國滅家。
沒有人會選這種地方來做葬地的。
可偏偏白紙停留的地方就是這裡。
南星蹲身探地,剛抓了一把泥土,手勢就頓住了。她回頭往身後看,高有兩米的雜草聲音簌簌,有人正往這邊走。她低頭看看手裡的土,從背包里抽出一個袋子,把泥裝入。等她將袋子放回背包里,那人也終於走出來了。
出來的人卻是阿蛋,意料之外的人。
阿蛋撥去勾住腿的鈎藤,見了南星笑道:「我見你往山上爬,想過來告訴你這兒有條捷徑可以到這,但你走的太快,我從捷徑過來,都比不上你上山下山的速度。」
南星瞭然,難怪剛才她一路留意後面都沒看見人,阿蛋卻出現在了這。
「南星姐,你在找什麼嗎?你要去哪,我帶你去吧,這兒我熟悉。」
「到處走走。」南星說,「走吧,回去了。」
「嗯。」阿蛋手裡還拿着一把砍柴的刀,刀身很長,磨得很亮。鋒利的砍刀划過擋路的雜草,開起路來很快,他在前頭帶着路,一會開口說,「南星姐,你不是來淘金的吧。」
南星跟在這瘦小的少年身後,問:「你看得出來?」
阿蛋立刻笑了起來:「當然啊,沒有哪一個淘金客像你這樣的,不帶淘盤,不帶砍刀,還背着個又沉又重的背包爬山。」
「那你猜我是做什麼的?」
「不知道,不過肯定也不是老賀的侄女,老賀的長相是出了名的丑,南星姐長得這麼漂亮,怎麼可能有血緣關係。而且老賀對你客客氣氣的,根本不像個長輩。」
阿蛋說着話,見前面有草攔路,抬手去砍,沒想到草下面藏了一根帶刺鈎藤,手沒入草里,立刻被鈎藤纏上,尖銳的刺刺進肉里,痛得他立刻收手。收手速度太快,那鈎藤又堅硬,一時沒扯斷,反倒把手勁一扯,沒抓穩的刀被慣性一甩,砸在阿蛋的腳背上。
被砍出一條傷口的腳立即滲出血,將鞋面都染紅了。
阿蛋吃痛坐下,急忙脫掉被豁開一道口子的鞋,腳背鮮血如注,如噴泉湧出。
南星忙隨手拔了旁邊的草給他捂住,取下背包從裡頭拿藥和紗布。
「還好……」阿蛋慘白着臉說,「還好有鞋子擋了擋,不然我的腳就要廢了吧。」
南星看了他一眼,倒是樂觀。
「不過鞋沒用了。」阿蛋還是很心疼,又問,「補補還能穿吧,鞋太貴了,買不起,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買到的。以前阿媛姐還在的時候……她就常幫我補鞋……補衣服,她對我,就像對親弟弟。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幫我補鞋子了……」
阿蛋念叨着,又想起了孫媛。想着,眼底就有了憤恨:「南星姐,錢老闆就是兇手,他真的就是兇手,為什麼你不懷疑他?」
「這些話,你應該跟警察說。」
阿蛋頓了頓,「嗯」了一聲。
南星見他的腳沒有流血了,又敷了點藥粉,用紗布替他纏上。
「沙沙……沙沙……」
又有人往這邊走。
正纏着紗布的南星沒有空站起來看看是誰來了,那人也沒有想到這裡有人,等撥開雜草,一眼看見有兩個人,略微意外。
南星抬頭一看,兩人眼神對上,撞出巨大的誤會來。
南星眉眼一挑,把手裡的紗布纏好,說:「好了,你讓他背你回去吧,反正等會他還是會摸來營地的。」
邱辭頓了頓:「這裡不是東南方,是你爬歪了。」
他真的不是跟蹤狂。
南星瞥了他一眼,拿起背包和砍刀就走:「我開路。」
「我……」邱辭哭笑不得,完了,變態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取不下來了,他沖快步走的她喊道,「喂,把你的八字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