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10章

東野圭吾

「冰激凌。」小林自言自語道。

「據說那個女孩買了一個冰激凌,旁邊也沒有人。」

「大概是想吃冰激凌才從家裡出去的。」小林旁若無人地說。

「也有這種可能。看起來是個活潑的女孩,以前經常到處跑。」

小林點點頭,又問牧村:「問過他父親了嗎?」

「現在借用了街道的市民中心,把夫婦倆安置在那兒。剛才我說的也是在那裡了解到的。您要去見見嗎?」

「雖然股長還沒來,我倒想先問問——你也一起來吧。」小林對松宮說。

兇案發生後,派出所的刑警和機動搜查隊的人擔當初次調查的任務,詢問死者家屬是其中一環。搜查一科接手後,還要再問一遍,死者家屬要重複已經說過的話。在上一起案件中,松宮就覺得死者家屬很可憐。現在又要執行一遍令人抑鬱的程序,松宮的心情不禁變得灰暗了。

牧村把三人帶到市民中心。所謂的市民中心位於一幢二層公寓的一樓,據說是附近的房東廉價提供的。此樓已建成二十年以上,外牆已有了裂縫。房東大概覺得反正租不出去,不如低價租給街道更划算。

一打開門就聞到一股霉味。裡面是一間和室,一個穿着藍色薄毛衣的男人盤腿坐着。他一隻手捂着臉,深深地埋着頭。雖然注意到有人進來,卻像石頭般一動不動。松宮發現,他是不能動了。

「春日井先生。」

聽到牧村的招呼,春日井忠彥終於抬起了頭。他臉色發青,眼窩深陷,微禿的前額泛着些許油光。

「這位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很抱歉,想請您再詳細地說一遍經過。」

春日井有氣無力地看着警察,眼角周圍還有淚痕。「我已經說了好幾次……」

「實在抱歉。」小林低下了頭,「但是為了儘快抓住兇手,由我們直接詢問才是最快的辦法。」

「從哪兒說好呢?」春日井像已無法忍受,幾乎是呻吟着說道。

「您在八點鐘提出搜索申請,那麼是幾點鐘發現女兒不見的呢?」

「我妻子說是六點左右。她當時正在準備晚飯,根本不知道優菜是幾點出去的。我下班途中接到家裡的電話,說優菜不見了,也許是來車站接我,讓我留意。去年有過一次這樣的事,優菜獨自來接我。當時就告訴她一個人太危險,以後再沒有過……」

從這裡走到車站大概要花三十分鐘。也算是女兒為了讓爸爸高興進行的一次小小的冒險吧。松宮覺得很有可能。

「當時您夫人沒太擔心,是吧?」

春日井搖了搖頭。「不,當然是擔心的,我也放心不下。但是我妻子認為,如果去車站找,萬一優菜突然回來,家裡就沒人了,所以一直待在家裡。」

根據這句話,松宮察覺這是一個三口之家。

「我到家的時候是六點半左右。優菜還沒回來,我就着急了,把鑰匙放在鄰居家,和妻子一起把能想到的地方全找了一遍,還拿着照片在車站問過,附近的公園、小學……也都問過。這個公園也來了,可沒想到,竟然……在廁所……」春日井痛苦地說不出話來了。

松宮沒有看他,只是一味地記筆記,可記錄的內容只能再次印證這個悲慘的事實。松宮剛好向後翻過一頁時,聽到了一個輕微的聲音,便抬起頭來。

像是嗚嗚的風聲,從緊閉的拉門裡面傳出。

其他刑警也注意到了,和松宮看向同一個地方。

春日井突然說了一聲:「是我妻子。」

「在裡面的房間躺着呢。」牧村用平靜的口吻說。

又聽到了「嗚」的聲音,確實是人發出的。松宮判斷出那是在哭,已經泣不成聲了,喉嚨完全嘶啞,即使想哭喊,也只能發出如微弱氣流一樣的嗚咽。

「嗚……嗚……」

刑警們都沉默了。松宮竭盡全力才沒有跑出去。

10

剛過上午十點,前原家的門鈴響了。此時昭夫正在上廁所。慌慌張張地洗手時,他聽到八重子在和門外的人說話。對講機的話筒掛在飯廳的牆上。

「……您好。啊,是的。但是,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對方好像又說了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八重子又說:「……嗯,好的,我知道了。」

昭夫進來時,八重子剛剛把對講機放回原處。

「來了。」

「誰?」

「當然是警察了。」八重子眼中掠過一絲愁雲,「除此之外還會有誰?」

昭夫本就心緒不寧,聞言心跳得更快了,體溫好像也上升了,還打了一個冷戰。

「怎麼會來咱家?」

「不知道。反正得趕緊出去見見,不然該起疑心了。」

昭夫點點頭,走向大門,途中做了幾次深呼吸。儘管如此,心跳也沒有慢下來。

昭夫並不是沒考慮過警察會來。他根本不知道直巳殺害女孩之前都幹了什麼,或許被人看見了也說不定。昭夫決心隱瞞下去,他已沒有退路。

然而,當警察真的來了之後,不安和恐懼還是讓昭夫雙腿發軟。面對專業的刑警,外行人的謊言能管用嗎?昭夫毫無信心。

開門之前,昭夫閉上雙眼,拼命調整呼吸。雖然從外表上看不出劇烈的心跳,但警察一定會注意到呼吸的紊亂。

不要緊,昭夫暗暗對自己說,警察來了,也不代表什麼都露餡了,只不過是在案發現場周圍撒網式搜索罷了。

昭夫舔舔嘴唇,乾咳一聲,打開了大門。

小小的院門外站着一名穿深色制服的男子。他個子很高,大概有三十五六歲,臉龐因久經風吹日曬而線條分明,上面的光影看起來格外濃重。

「十分抱歉,打擾您休息了。」男子指着門內,輕快地說道,「現在方便嗎?」

他大概是想進來談。「請進。」昭夫答道。

男子推門走了進來,掏出了警察手冊。

男子是練馬警察局的刑警加賀。他說話很柔和,完全沒有刑警的威懾力,但周身上下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感覺。

鄰居家的大門口也站着一個穿制服的男人,正和那家的主婦說着什麼。那人大概也是刑警,可見附近分布着大量警察正在調查。

「有什麼事?」昭夫問。他決定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為好。因為如果被追問「為什麼知道」,就沒法回答了。

「您知道銀杏公園嗎?」加賀問道。

「知道啊。」

「今天早上在那裡發現了一個女孩的屍體。」

「哦?」昭夫應道。他知道裝出驚訝的樣子會更有利,但卻做不到。他知道自己面無表情。「這麼說來,怪不得早上聽到警車聲了。」

「是嗎?把您吵醒了,真不好意思。」加賀低下了頭。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了,是哪家的孩子?」

「四丁目一戶人家的女兒。」可能警方有規定不能透露被害人的姓名,加賀從制服內袋裡掏出一張照片,「就是她。」

看到照片,昭夫感到毛骨悚然,一瞬間無法呼吸。

照片上是一個眼睛大大的可愛女孩。拍照時正值冬季,她裹着圍巾,盤在頭頂的頭髮上掛着毛絨飾物,笑容中充滿幸福。

就是這個女孩,昨天被自己裝進紙箱,扔在骯髒黑暗的公共廁所里。這讓昭夫無法想象。仔細想來,他沒有認真看過屍體的面容。

這麼可愛的孩子……想到這裡,昭夫幾乎站不住了,想蹲下來放聲大叫,甚至想立刻衝上二樓,把逃避現實、沉醉於自己創造的單調世界的兒子拖出來,拖到刑警面前。當然,他自己也必須為犯下的罪孽付出代價。

但他沒那麼做。他勉強支撐着身體,拼命裝出一點表情。

「您見過嗎?」加賀問道。他嘴角浮出笑意,一直盯着昭夫的眼睛,很是不可捉摸。

「嗯……」昭夫把腦袋歪向一邊,「這麼大的孩子,周圍倒是總能看見幾個,但沒注意過長相。況且我白天也不在家……」

「您在公司上班?」

「是的。」

「那請您的家人也看看吧。」

「我家人?」

「現在都不在家嗎?」

「那倒不是。」

「請問還有誰在?」

「我妻子在。」昭夫沒說政惠和直巳。

「那能請您夫人過來嗎?不會多耽誤時間。」

「可以倒是可以……您稍等。」

昭夫關上門,長嘆一聲。

八重子坐在飯廳的椅子上,用不安和膽怯的目光看着丈夫。

昭夫剛一轉述刑警的要求,她馬上厭惡地搖了搖頭。「我才不見刑警呢。你想辦法給我推掉。」

「人家可說了要見你。」

「你就隨便編個理由,就說我正忙着呢。反正我是不想見。」八重子說完就起身走出了房間。

昭夫叫她,她也不回應,自顧自地上了樓梯,大概要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昭夫搖搖頭,搓了把臉,再次來到大門口。

開門後,刑警客氣地笑了笑。

「她暫時走不開。」「啊,這樣啊。」刑警好像很失望,「確實是來得太突然了。那麼,能麻煩您給夫人看看這個嗎?」刑警拿出剛才的照片。

「啊……沒問題。」昭夫接過照片,「就問問她見沒見過就行了吧?」

「是的,麻煩您了。」加賀帶着歉意低頭致意。

昭夫關上門,走上樓梯。

直巳的房間裡聽不到聲音。總算是不玩電視遊戲了。

昭夫打開另一側的房門,那是夫婦倆的臥室。八重子正坐在梳妝檯前,但看得出完全沒有化妝的意思。

「刑警回去了?」

「沒有,他讓你看看照片。」昭夫拿出照片。

八重子掃了一眼。「怎麼偏偏來咱們家?」

「不知道,總之附近都查了個遍,大概是在找目擊者。」

「你就對刑警說沒見過。」

「當然會那麼說,但你也看看。」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