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11章

東野圭吾

「讓你知道我們做了多麼傷天害理的事!」

「你瞎說什麼!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八重子把身子扭向一邊。

「讓你看就看看吧。」

「不看。我不想看。」

昭夫嘆了口氣。看來八重子也知道,看了少女天使一般的臉龐,心裡會受不了。

昭夫走出屋子,想打開直巳房間的門,卻發現上了鎖。這扇門本沒有鎖,是直巳自己安上的。

「你幹什麼?」八重子把手搭到他肩膀上。

「讓那小子也看看。」

「你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讓他好好反省一下,想想自己究竟幹了什麼。」

「你現在不這麼做,直巳也在好好反省,所以才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不可能!他就是想逃避,閉眼不看現實而已。」

「就算是這樣……」八重子歪着腦袋,搖晃着昭夫,「你先忍一忍,等事情結束了……瞞過去了之後,再好好和他說也不遲。不用在這種時候還讓孩子痛苦吧,你難道不是他爸嗎?」

看到妻子眼中流出淚水,昭夫放開了門把手,無力地搖頭。

確實如此,渡過眼前的難關才是關鍵。

但真的要放過他嗎?和這種渾蛋兒子真的能好好談嗎?

昭夫回到大門口,把照片還給刑警,稱妻子也沒見過。

「好的,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真是抱歉。」加賀把照片揣進懷裡。

「可以了嗎?」昭夫說道。

「嗯。」加賀點了點頭,望向旁邊的草坪。

昭夫心裡一驚,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問個稍微奇怪的問題,」加賀說道,「您家的草坪種的是什麼草?」

「草坪?」昭夫明顯底氣不足。

「您不知道嗎?」

「啊……很久以前種上的。這房子原來是我父母的。」「這樣啊。」

「那個……草坪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請別在意。」刑警笑着擺了擺手,「最後一個問題,從昨天到今天早上,家裡一直都有人嗎?」

「從昨天到今早……應該都有吧。」

昭夫想不通為什麼要這麼問。正在這時,飯廳通往院子的玻璃門嘎啦一聲打開了。昭夫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原來是政惠出來了。

加賀也吃了一驚。「這位是……」

「這是我媽。不過不能問她話,這裡有點問題。」昭夫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所以剛才就沒跟您說。」

政惠喃喃自語地在花盆旁蹲下,似乎在找什麼。

昭夫忍不住跑過去。「幹什麼呢?」

「手套。」她嘀咕着。

「手套?」

「沒有手套的話會被罵的。」

政惠背對着昭夫在花盆前摸了半天,終於站起來,面向昭夫,手裡拿着一隻髒兮兮的手套。昭夫頓時全身好似冰凍一般。那隻手套是昨天他用過的,處理完屍體後,他忘了把手套扔到了哪裡,可能是無意間放到這裡的。

「這個可以吧,叔叔?」政惠走到加賀身邊,在他臉前攤開雙手。

「啊,幹什麼呀。太對不起了。好了,回家玩去吧,馬上要下雨了。」昭夫用對孩子說話的口吻說道。

政惠看看天空,似乎明白了兒子的意思,穿過院子回到飯廳。

昭夫關好玻璃門,看了看大門口,只見加賀一臉驚訝。

「就是這樣。」昭夫撓着頭走了回來,「所以也幫不上您什麼忙。」

「真夠辛苦的。您自己照顧老人?」

「唉,是的……」昭夫點點頭,「那個,可以了嗎?」

「可以了,百忙之中打擾了,非常感謝您的合作。」

昭夫站着目送刑警離開。直到身影消失在遠處,他才把視線投向院子。

他想起女孩身上的青草,不由得心生絕望。

11

搜查本部設在練馬警察局。下午兩點,本部召開了第一次共同會議。松宮注意到了坐在他斜前方的那個人,上次見到他已是十年前的事了。緊繃的側臉和以前沒有什麼變化,長期練習劍道鍛煉出的體魄,以及一絲不苟的坐姿,都和以前一樣。

松宮知道,如果接手這起案件,一定會遇見他。松宮想象不出見面時對方會有什麼反應。他應該知道松宮當了警察,但或許不清楚松宮在警視廳的搜查一科。

他比松宮先一步就座。松宮坐在他後面,因此他大概還不知道松宮來了。

會議按程序進行。死亡時間是前一天下午五點至九點之間。殺人方法為扼殺,除此之外沒有外傷。

在死者的胃中發現了冰激凌,因此去冰激凌店的女孩很可能就是被害人。如果是這樣,死亡時間就能更精確。

有人目擊到銀杏公園周圍停過幾輛車。其中大部分是商用車,平時就停在那兒。現在還沒有深夜時的目擊記錄。

沒找到可以認定為兇手遺留品的東西,但鑑定科有一個有意思的報告。死者的衣服上沾着少量的草,種類為高麗草,生長狀態不佳,也沒經過護理。此外還有一部分白車軸草,就是通常說的三葉草。鑑定科認為,這些是長在草坪里的雜草。

春日井一家居住在高層,當然沒有院子。春日井優菜常去的公園裡有草坪,但種類不同。而銀杏公園裡沒有草坪。

鑑定科的另一份報告也值得注意。春日井優菜的襪子上也有微量的同種類草,而她被發現時穿着運動鞋。

警察們一致認為,雖然有可能到院子和公園的草坪玩耍打滾,但一般都不會脫鞋。而且昨天上午一直下雨,露天的草地很濕,不可能光腳踩上去,更不用說穿着襪子了。還有,春日井優菜穿的鞋在腳踝處系有扣帶,不會自己掉下去。換句話說,她躺在草坪上,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

最自然的推理是:女孩遭殺害之後,被放到某個草坪上。如果是那樣,自然不會是惹人注目的公共場所,只能是某戶人家的院子。

因為以上的情況發現得較早,機動搜查隊和練馬警察局的警員們便在周邊搜索種植高麗草的地點。但是,這種草是日本最普遍的一種草,在私人住宅里也相當常見。如果兇手作案時使用了汽車,符合條件的範圍會劇增。所以這條線索是否有用還不知道。

接着是現場周圍私人庭院的調查報告。第一個站起來的就是剛才松宮注意的人,這讓松宮吃了一驚。

「我是練馬警察局的加賀。」那人報出姓名後開始了報告,「從二丁目到七丁目之間,院子裡種草的住戶有二十四家。其中有十三家種的是高麗草。這只是向住戶詢問的結果,住戶也有可能記錯。剩下的十一家種類不詳。給全部住戶看過被害人的照片,有三家說認識被害人,但都說被害人最近沒有來過他們那兒。」

松宮從加賀的報告中聽出,他一接到報案便立即開始了調查。

接下來,一同走訪的警察做了類似的報告,目前還沒有發現有用的線索。

搜查一科科長說出今後的調查方針後暫時休會。目前還不能確定兇手早就認識被害人還是臨時起意,總之,認為利用車輛綁架的觀點比較多。雖然屍體就扔在被害人家附近,也不能肯定兇手就住在附近,很可能是兇手故意設下圈套。但從選擇銀杏公園這個不知名的地方作為拋屍地點來看,參與調查的警察都認為,兇手對這一帶相當熟悉。

石垣股長把兩位主任叫到身邊商量着什麼,也找來練馬警察局的警員交換意見,加賀也在其中。松宮很關心他們說了什麼。

商談結束後,小林向松宮這邊走來。

「我們負責調查現場周圍。要收集目擊信息,還要調查最近有沒有孩子受到傷害的事情,再就是草坪。鑑定科已經做出草和土壤的分析報告,發現可疑的住戶要仔細核對。」

小林向部下們分配工作,松宮也被分配參與調查。

「你和加賀一組。」

聽小林這麼說,松宮吃了一驚。

「我想你也知道,加賀是非常優秀的刑警。我和他合作過多次。工作雖有些複雜,你就跟着他干吧,會學到很多東西的。」

「但是……」

「怎麼?」小林轉動着眼珠。

「沒什麼。」松宮搖了搖頭。身後突然傳來打招呼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加賀正盯着他,眼神意味深長。「請多多關照。」松宮說道。

散會後,松宮轉身對加賀說:「好久不見了。」

「嗯。」簡短地回答後,加賀問道,「吃午飯了嗎?」

「沒呢。」

「那一起去吧,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店。」

兩人並排走出警察局。加賀走向車站前的商業街。「習慣了嗎?」他問道。

「多多少少吧。」松宮答道,「我參加過世田谷主婦被害案的偵破,學了不少東西,對殺人案也習慣了。」

他的話里包含着一些虛榮心。他唯獨不想被眼前的這個人當成新手。

加賀笑着輕嘆一聲。「哪有什麼習慣了,特別是接殺人案。如果能習慣死者家屬哭泣的樣子,那就是做人有問題了。我問的是你是否習慣了用刑警的角度想問題。一旦穿上制服,看周圍的眼光也不一樣了。」

「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好。時間會解決問題的。」

加賀帶着松宮進了一家稍稍遠離站前大道的餐館。店裡有四張桌子,兩張坐着顧客。加賀選了靠近入口的桌子。坐下前,他向繫着圍裙的女服務員微笑致意。看來他常來這家店。

「這兒什麼都好吃。我特別推薦烤雞套餐。」

松宮點點頭,翻看菜單,選擇了煮魚套餐。加賀則選了生薑烤肉。

「今天早上接到報案,我就知道會碰見你。」

「是嗎?」「看到我在這兒,你吃了一驚吧。」

「也不是,剛才看到你時,只是確認你果然在而已。」

「你知道我在一科?」

「嗯。」

「聽舅舅說的?」

「不是,我在轄區警局也能聽到你們的消息。」

「哦。」

加賀曾供職於搜查一科,大概和當時的同事還有聯繫。

「真沒想到和你一組。你對我們主任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你不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