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12章

東野圭吾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有點在意。」

「要是你不願意,我再去和小林說,把咱們調開。」

「我說了不是那個意思。」松宮的聲音不禁尖銳起來。

加賀把胳膊肘支在桌上,側着身子說:「轄區的刑警必須服從一科的安排。我們被編成一組是偶然的,你沒必要想太多。」

「我當然不介意,只不過是按照股長和主任的指示工作罷了。我只把你當成一名轄區的刑警。」

「當然了,這不是很好嘛。」加賀答得很乾脆。

飯菜上來了,確實很好吃,量很足,營養也均衡。松宮想,對於獨身的加賀來說,這家店一定很重要。

「姑姑身體還好?」加賀拿着筷子問道。

加賀突然換成親戚之間說話的口吻,讓松宮很困惑。加賀則好奇地看着他。松宮覺得架子太大反而顯得幼稚,就點了點頭。

「和以前一樣,嘴上不饒人。對了,她很久以前就讓我碰見你時代她問好。我當時還說,我可不知道何時能碰見。」

「啊。」加賀點點頭。

沉默中,松宮也動起筷子。許多事情盤旋在他腦中,以至於飯菜的味道只吃出一半。

加賀先吃完了,拿出手機擺弄起來,並很快操作完了,不像是發郵件。

「我前幾天剛去探望過舅舅。」松宮試探着加賀的反應。

加賀把手機放進口袋,終於把目光轉回松宮這邊。「哦。」語氣聽上去漠不關心。

松宮把筷子放下。「你還是偶爾去看看吧。舅舅身體不大好,確切地說,活不了幾天了,只不過在我面前裝出健康的樣子。」

加賀不想回答,徑自端着碗喝湯。

「你……」

「別說廢話了,快吃,這麼好吃的菜該涼了。接下來還有很多工作呢。」

明明是你先問我家裡的事!松宮很不滿地又吃了起來。

吃完飯,電話響了。是小林。

「鑑定科有一份新的報告。被害人衣服上粘的白色顆粒的成分分析出來了。」

「白色顆粒……是什麼?」

「泡沫塑料。」

「啊?」松宮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家電產品的包裝箱裡經常使用泡沫塑料,鑑定科說也許就是那個。」

「也就是說……」

「紙箱。」小林馬上答道,「兇手是把屍體放進紙箱運走的。箱子裡有殘留的泡沫塑料顆粒,沾在了被害人的身體上。」

「原來如此。」

「下一步要調查銀杏公園附近。紙箱很可能被兇手帶走了,當然也有可能被扔掉了。但是如果兇手住在附近,最大的可能就是帶回了家裡。你們採集草的同時,也要留意觀察有沒有那樣的紙箱。鑑定科的人說,紙箱上有被害人的排泄物,相當臭,不會被帶進房間。」

「知道了。」松宮說完掛了電話。

加賀正好奇地看着他,松宮轉述了今後的工作任務,並加了一句:「我看咱們多半會白跑一趟。」

「怎麼這麼說?」加賀問道。

「我要是兇手,絕不會把紙箱帶進家裡,即使很近也不會那麼做。一般都是開車去遠處,找個合適的地方處理掉。」

加賀沒有點頭。他托腮沉思,一直盯着手機屏幕。

12

八重子突然變了臉色。她原本正用一杯熱水暖手,現在卻把手放到飯廳桌子上。

「你……現在才……你是認真的嗎?」

「認真的。放棄吧,把直巳交給警察。」

八重子反覆打量丈夫的臉,拼命搖頭。「真不敢相信……」

「真的沒辦法了。我剛才說了,警察大概已經開始調查草坪。如果查出是咱們家的,再狡辯也沒用了。」

「我又不是不知道,但是刑警又沒說屍體上沾着草。」

「不說也該明白,要不然為什麼問草坪的種類?肯定是發現女孩身上沾的草了。」

「你不是把草都弄下來了嗎?還衝進廁所了……」

「我剛才都說過好幾遍了。我把能看到的都處理掉了,當時那麼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弄乾淨了,留下一點也沒什麼奇怪。」

「既然知道,你當時就不會弄乾……」八重子皺着眉,懊惱地咬着嘴唇。

「你還要我怎麼樣?你知道有多難嗎?又要避開人,又要儘快弄完。你想象一下衣服上沾着草是什麼樣子,那麼黑,能都弄乾淨?難道發現衣服上沾着草,就把屍體弄回來?」

明知這麼爭吵無濟於事,昭夫還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語氣。大概是又想起了處理屍體時的恐怖:明知道必須把雜草弄掉,又想着儘快逃離現場,所以弄得馬馬虎虎。

八重子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手扶着腦袋。

「到底該怎麼辦呢……」

「所以說一切都完了,只能讓直巳去自首,我們也是共犯。那也沒辦法,自作自受。」

「你甘心嗎?」

「不甘心,可是沒辦法。」

「沒辦法,沒辦法,你就會說沒辦法!」八重子抬起臉,斜眼瞅着丈夫,「你知道嗎?這可關係到直巳的一生啊。這不是偷東西或者把人打傷了什麼的,是殺人……還是殺了那么小的孩子。直巳的一輩子都完了!你還說沒辦法?我可不那麼想。我要堅持到最後的最後。」

「那你說怎麼辦?有什麼辦法?被查到草坪可怎麼辦?」

「暫且說……說不知道,敷衍過去。」

昭夫嘆了口氣。「你以為警察那麼好對付嗎?」

「即使證明那就是咱家的草坪,也不能成為直巳殺人的證據啊。也許是女孩趁咱家沒人,自己跑進來的。」

「刑警問過家裡是不是一直都有人。自己跑進來,為什麼沒人發現?肯定會追問的。」「沒注意到呀。誰會一直盯着院子?」

「這種屁話對警察有用嗎?」

「有沒有用,不試試哪能知道?」八重子提高了嗓音。

「淨說些廢話。」

「不管怎麼說,只要不把直巳交給警察,我什麼都做。可是你呢?不管不顧,連考慮都不考慮。」

「我考慮的結果就是,已經沒辦法了。」

「不是。你根本就沒考慮過,只是想從這件事裡逃開。你以為讓直巳自首,自己就沒事了,以後的事都不用考慮了,是吧?」

「根本不是。」

「那幹嗎一直否認我的想法?光說不行,你倒是說出個替代方案啊!沒有的話就閉嘴。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警察不好對付。即便是那樣,我也有我的應對方法。」

昭夫在八重子的攻勢下退卻了。

正在這時,傳來了奇妙的歌聲。是政惠的聲音。這更加刺激了八重子的神經。她抓起旁邊的牙籤筒扔了出去。牙籤散落一地。

昭夫開口了:「與其說蹩腳的謊言被逮捕,不如乾乾淨淨地去自首,才能儘快回歸社會。未成年人不會被透露名字。只要搬到遠方,就沒有人知道過去的事。我要說的就是這些。」

「什麼叫回歸社會?」八重子惡狠狠地說,「都到了這個地步,還說什麼漂亮話!不透露名字就沒有傳言了?搬家也沒用,殺小孩的標籤會伴隨直巳一生的。誰能接受這樣的人?你會平等地看待這些人嗎?我是不能。這是理所當然的。被捕的話,直巳的一生就到此為止了,我們的人生也到此為止了。你還不明白?還要我說什麼?」

這回輪到昭夫沒話說了。

八重子所言的確是現實。直到現在,還有人反對保護未成年罪犯。他們認為,無論是大人還是少年,犯罪就必須受懲罰,殺人就要償命。昭夫也覺得殺人犯不可能浪子回頭,對於規定刑期結束就能回歸社會的現行法律懷有不滿。八重子說的絲毫不錯,他沒有度量容忍一個曾經的殺人犯,哪怕是年少時犯下的過錯。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你愣着幹什麼?說句話呀!」八重子的聲音裡帶着哭腔。

政惠的歌聲還在持續,聽上去像念經一樣。

「不能半途而廢。」昭夫突然站起來。

「什么半途而廢?」

「就算是撒謊,也不能半途而廢。既然隱瞞了,就要一直隱瞞下去。如果警察懷疑到咱家的草坪,一定會懷疑直巳。如果刑警不斷追問,你覺得那小子能自圓其說嗎?」

「可是要怎麼辦呢?」

昭夫閉上眼睛,痛苦得幾欲嘔吐。

在得知事情經過、決定處理屍體時,他有過一個想法,是關於讓直巳脫罪的手段。但他一直努力把那個想法趕出腦海。他知道,一旦實施這個想法,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哎……」八重子催促道。

「如果刑警來了……」昭夫繼續說道,「要是到了謊話被戳穿的時候……」他舔了舔嘴唇。

「怎麼辦?」

「只能……自首。」

「你!」八重子的眼神兇狠起來,「我都說了我——」

「聽我說完。」昭夫深呼吸了一次,「不是你想的那樣。」

13

按下一戶寫着「山田」名牌的人家的門鈴後,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誰?」

松宮對準對講機的話筒說道:「是警察。現在方便嗎?有些事需要您協助調查。」

「啊,好……」對方的聲音很困惑。

不久,門打開了,一個禿頭男人不安地探出腦袋。他走下短小的台階,來到松宮所在的院子門口。

「今天早上真是非常感謝。」站在松宮旁邊的加賀說道。

「又有什麼事?」房主不滿地看着他們。

「您家裡有草坪?」松宮問。

「對。」

「我們想採集一些草的樣本。」

「啊?采我家的?」

「我想您知道銀杏公園發現了女孩的屍體,為此我們需要調查附近所有的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