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13章

東野圭吾

「為什麼要收集草?」

「需要對照。」

「對照?」男人臉上一片陰霾。

「不是說您的院子有什麼問題。」加賀插嘴道,「因為需要調查街道上所有住宅的草坪,這才來麻煩您。如果您拒絕,我們也不會硬來。」

「不,不是不行……我是想問,不是懷疑我們家,對嗎?」

「那是自然。」加賀露出笑容,「打擾您休息了,真是抱歉。馬上就能弄好,您看可以嗎?所有工作都由我們來做,也不會傷害草坪,只取很少一部分。」

「那樣的話就沒問題,院子在這邊。」房主看起來終於放心了,把他們帶進院子。

松宮和加賀一起逐一走訪有草坪的住戶,收集草和泥土的樣本。每一家都很不情願,許多人尖銳地質問是不是在懷疑他們。

「效率不高啊。」走出山田家後,松宮說。

「是啊。」

「必須一個一個地說明,真是麻煩。要是本部事先打電話說明情況,我們的工作也會順利些。」

「有道理。可這樣就把說明工作和採集工作分開了。」

「你不這麼認為嗎?」

「不。」

「為什麼?」

「那樣反而讓效率更低。」「怎麼可能?」

「調查不是事務性工作,不是機械地說明情況那麼簡單。因為對方可能就是兇手。一邊說一邊觀察對方的反應,有時會抓到線索。但打電話就做不到。」

「是呀。可是從聲音不也能判斷嗎?」

「那也有可能。那麼我們採用你的方案,如果打電話說明情況的人覺得對方反應不正常,就必須一一傳達給負責採集工作的人。你不覺得這樣影響效率嗎?況且,直覺很難表述。如果不能很好地傳達,那麼實際接觸案犯的人可能會犯下錯誤。另外,事先電話通知也會讓案犯做好準備。我理解你厭煩這種不起眼的工作,但什麼工作都是有意義的。」

「我倒是沒厭煩。」松宮為自己辯解,卻想不出該如何反駁。

松宮和加賀逐一走訪了指定範圍內有草坪的住戶。他們把採到的標本一個個裝進塑料袋,註明取自何處。這確實是乏味的工作。同時,按照小林的命令,尋找紙箱的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但仍沒發現值得懷疑的紙箱。松宮覺得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加賀在一棟房子前停了下來,直直盯着大門口。名牌上寫着「前原」二字,是一家需要採集標本的住戶。松宮注意到加賀的目光和以前稍稍不同,增加了些許銳氣。

「怎麼了?」松宮問道。

「啊,沒什麼。」加賀略一搖頭。

這是一棟古老的二層小樓。院門正對着房子的大門。門裡有一段小路,右面就是院子,裡面有一片草坪,看起來沒怎麼護理過。

春日井優菜的衣服上除了青草還沾着三葉草。據一個對草坪有些研究的警察說,照料得很好的院子裡不會有這種雜草。

松宮按響了對講機的按鈕。「誰呀?」裡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松宮報出姓名和事由,對方簡單地回答了一句「好的」。

大門打開之前,松宮確認了前原家的成員結構:妻子八重子四十二歲,還有十四歲的兒子和七十二歲的老母。

「真是普通的一家。」松宮喃喃道。

「這家的老太太有點老年痴呆。」加賀說道,「這世上沒有什麼普通的家庭。表面看來是和諧的一家,其實家家都有難念的經。」

「你不說我也知道。我的意思是他們和這個案子沒什麼關係。」

大門開了。出來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穿着馬球衫,外面套了一件運動服,大概就是前原昭夫。看見松宮,他露出微笑。加賀連忙說:「屢次打擾,十分抱歉。」

松宮道明來意,前原的表情頓時僵住了。松宮不知是否該捕捉這些微小的變化。

「啊……沒問題。」前原淡淡地答道。

「打擾了。」松宮說着走進院子,按順序採集草的樣本。鑑定科要求儘量多採集土壤。

「請問,」前原面帶憂慮地問道,「這個有什麼用?」

加賀默不作聲,松宮只好邊採集邊回答:「具體情況我不方便說。我們正在收集附近住宅的草坪的資料。」

「啊,是那種資料啊。」

前原一定是想問那種資料對調查是否有幫助,但他沒有開口。

松宮把草放進塑料袋,直起腰向前原道謝。

這時,從屋中傳出了聲音。「求你了,不要去!」一個女人說道,然後又傳來物體倒地的聲音。前原說了句「不好意思」,慌慌張張地打開門查看裡面的情況。「喂,怎麼了?」室內的女人說了什麼,但聽不到談話的內容。

過了一會兒,前原關上門,轉向松宮,一臉尷尬。「真不好意思,見笑了。」

「怎麼了?」松宮問。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媽有點不對勁。」

「您母親,這是……」松宮忽然想到加賀剛才講過的話。

「不要緊吧?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儘管開口。」加賀說道,「我們局裡也有關於痴呆老人的諮詢窗口。」

「沒什麼,請別擔心。」前原擠出笑容。

松宮他們走到門口,前原也回到房子裡。看着前原的背影,松宮嘆了口氣。「在公司拼死拼活,家裡還有一堆事情,那個人夠辛苦的。」

「那是一個典型的當代日本家庭。幾年前就認識到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國家卻沒有切實的對策,只好由個人背起重擔。」

「在家裡照顧痴呆老人,想想就頭疼。我也不能總置身事外,早晚有一天得照看我媽。」

「這是許多人共同的煩惱。國家不管,只能自己解決。」

加賀的話讓松宮想起了什麼。「你就不一樣了。」他說,「把父親一個人扔下,自己過着好日子,無拘無束啊。」話一出口,他就覺得說過頭了。加賀也許會生氣。

「倒也是。」加賀淡淡地說,「生和死若都是獨來獨往,那多自在。」

松宮停住腳步。「所以你也想讓舅舅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去世?」

加賀好像終於回過神來,看着松宮,表情堅定地慢慢點了點頭。「人怎麼死,取決於他是怎麼活過來的。那個人會有這樣的死法,完全是因為他的活法就是如此。」

「那個人……」

「建立起溫暖家庭的人,死時也會得到家人的關懷。而沒能建立起像樣家庭的人,死時偏偏渴望親情,你不覺得他這樣很自私嗎?」

「我……我們的溫暖家庭,都是舅舅建立起來的。多虧了舅舅,我們母子二人才沒有受苦。我不想讓舅舅孤獨地去世。」松宮看着加賀冷漠的目光,繼續說道,「你不想看你父親就算了,我來照顧舅舅,給他送終。」

松宮期待着反駁,加賀卻只是靜靜地點了點頭。

「隨你。我不想評價你的生活方式。」他說着邁出一步,又馬上停下了,站在前原家旁邊直直盯着一輛自行車。

「這自行車有問題嗎?」松宮問。

「沒什麼。走吧,還有幾家沒去呢。」加賀迅速轉身離去。

14

昭夫透過窗簾縫隙窺視着玻璃門外的道路,兩個小學生模樣的男孩騎着自行車駛過。

兩名刑警已離開十多分鐘,應該不會回來了。

昭夫嘆了口氣,來到沙發旁坐了下來。

「怎麼了?」八重子坐在飯廳的椅子上問。

「刑警不在那兒,看來不像是在監視我們。」

「那就是說不只是調查咱們一家嗎?」

「估計是,也不能肯定。」

八重子雙手揉了揉太陽穴,嘴裡還說着頭疼。大概是睡眠不足引起的。

「可是,採集了草坪的標本,怎麼也沒辦法了。」

「是啊。現在的科技厲害着呢,估計會發現就是咱家的草坪。」

「大概在什麼時候?」

「什麼?」

「下次警察什麼時候來?我這麼說你還不能馬上明白?」

「嗯……用不了兩三天。」

「最快在今天夜裡?」

「那也說不準。」

八重子閉上眼睛,痛苦地嘆氣,聲音中充滿絕望。「能糊弄過去嗎?」

昭夫手拿香煙,咂了咂嘴。「事到如今,說這個有什麼用。」

「可是……」

「你不是說只要直巳不被逮捕,幹什麼都行嗎?所以我才想出這個辦法。你不同意?那還是把直巳交給警察吧。」

昭夫的話里充滿煩躁。他帶着十二分的苦惱才做了這個決定,所以聽到泄氣的話讓他很惱火。

八重子慌忙搖頭。「不是的,我可沒改變想法。我只是希望計劃萬無一失,可別出什麼錯。」

她的聲音里有掩飾的意思,大概是怕惹急了昭夫。

昭夫不停地抽煙,很快就抽掉一根。

「咱們不是研究好幾回了嗎?而且已經得出萬無一失的結論,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我已經豁出去了,你也別七上八下了。」

「我不是七上八下,只是確認一下有什麼沒想到的。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剛才我演得很好吧?刑警有什麼反應?」

昭夫歪着頭說:「我也說不好。估計沒覺得你是在演戲,不知道給人家留下了什麼印象。」

「是嗎?」八重子有些失望。

「如果他們能親眼看見我媽發瘋,肯定會印象深刻。但這也做不到——對了,我媽呢?」

「啊……估計是在屋裡睡覺吧。」

「哦。直巳在幹什麼?」

八重子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皺眉思考着什麼。

「怎麼?又在玩遊戲?」

「不是。我也把計劃對他說了,大概他也要考慮很多吧。那個孩子已經受傷了。」

「那點反省管什麼用。不行,趕緊給我把他叫來。」

「你想幹什麼?現在要訓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