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14章
東野圭吾
「演習?」
「警察一定會問直巳問題。要是回答破綻百出,自相矛盾,不就麻煩了?要是不事先交代好,肯定經不起盤問。所以我要做一個訊問演習。」
「是這樣……」八重子低下頭,像在考慮什麼。
「怎麼了?快點把他叫來。」
「我明白你說的,可現在不合適,還是過後再說吧。」
「什麼叫不合適?怎麼回事?」
「殺了女孩之後,他一直情緒很低落。現在跟他說計劃,肯定不能在刑警面前演好。你就不能讓他不在場嗎?」
「不在場?」
「就是證明事發時他不在家。那樣刑警就不會問他了。」
昭夫看着天花板,只覺渾身無力。「是那個渾蛋說的吧?」
「什麼?」
「是直巳說的吧,說給他做不在場的證明?」
「不是,是我覺得這麼做為好。」
「是他說的不想和刑警說話,對吧?」
八重子舔舔嘴唇,低下頭。「這也沒什麼啊。他還只是個中學生呢,肯定覺得刑警很恐怖。你就不覺得這太難為他了嗎?」
昭夫搖搖頭。他當然明白八重子的意思。沒有耐心、膽小自私的直巳,不可能應付警察刨根問底的詢問,也許會覺得麻煩,索性中途就全部交代了。可是,這究竟是誰犯下的罪呢?是因為誰才到了現在這樣狼狽的境地?事到如今,直巳還把所有事都推到父母身上,這令昭夫感到很羞恥。
「謊言上再加謊言。」昭夫說,「如果直巳當時不在家裡,那在哪兒?如果編不出來,警察一追查,不就露餡了?無論如何,那小子都不可能不見警察。所以,還是少撒點謊為好。」
「雖然你這麼說……」
正當八重子閉口不言時,對講機的鈴聲響了。
夫婦二人面面相覷。
「又是刑警?」八重子心驚膽戰,臉上烏雲密布,「不會是草坪查出什麼來了吧?」
「怎麼可能?不會那麼快。」昭夫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拿起對講機。低聲問了一句:「誰呀?」
「是我。」
昭夫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是春美的聲音。發現不是警察,昭夫懸着的心總算落了下來,可馬上又感到很狼狽。他沒有想好該怎麼應付妹妹。
「怎麼了?今天來得這麼早,店裡休息嗎?」昭夫慢吞吞地說。
「不是的,我到了附近,順便來看看。」
「這樣啊。」昭夫掛掉對講機,看着八重子。「麻煩了,春美來了。」
「她來幹什麼?」
「我想辦法把她支走。」
昭夫來到大門口把門打開,春美已經進了院門。因為這裡對她來說就是娘家,也沒什麼好拘束的。
「不好意思,今天你先回去吧。」昭夫說。
「回去?什麼意思?」
「我來照顧媽。其實我現在正忙着呢。」昭夫裝出煩惱的表情。
「怎麼了?」春美皺了皺眉,「媽有什麼事?」
「不是,和媽沒關係……是直巳的事。」
「直巳?」
「為了升學的事,和八重子鬧彆扭了。」
春美面露驚訝。
「媽在家裡挺老實的,身體狀況也挺好。照顧吃飯什麼的就交給我好了,你就先回去吧。」
「你要是可以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還讓你白跑一趟,真是……」
「行了。把這個給媽吃。」春美遞過手中的超市購物袋。
裡面裝的是三明治和紙盒裝的牛奶。
「吃這個就行?」昭夫問道。
「最近媽就喜歡三明治,這讓她有一種去野餐的感覺。」
「哦?」昭夫第一次聽說此事。
「放到地板上就行了。媽會自己拿去吃的。」
「為什麼是地板上?」
「不知道。媽有她自己的規則吧,像個小孩一樣。」
雖然難以理解,昭夫只能接受了。
「明天怎麼辦?」
「啊,要是有需要,我給你電話,不打電話你就不用來了。」
「沒問題嗎?」春美瞪大了眼睛。
「最近這兩三天媽身體不錯。雙休日有我在,也能幫上忙,哪好意思總麻煩你。」
「嫂子也不要緊?她倆不是合不來嗎?」
「有問題的是直巳升學的事,我不是說了嗎?媽一點問題都沒有,你就別擔心了。」
「真的?那就好。但是也不能大意,沒準突然就干傻事。嫂子的化妝品什麼的都藏好了?」
「化妝品?」
「媽最近好像對化妝品感興趣,但不是成年女性那樣,而是像小女孩學媽媽塗口紅的樣子來惡作劇。」
「還有這種惡作劇?」昭夫想起父親也做過這樣的事。當時告訴自己的就是母親,而如今她也和父親一樣了。「所以在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不要隨便放化妝品。」
「知道了,我跟八重子也說一聲。」
「那就好。有什麼事再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
昭夫在大門口目送春美走出院門,想起自己將要做的事,心中對妹妹充滿愧疚。
昭夫回到飯廳,八重子馬上問道:「春美說什麼?」
「我說今天也不用來照看,她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是我瞞過去了。」
「我聽她說什麼化妝品。」
「啊,是我媽。」昭夫轉述了一遍。
「有這麼壞嗎?我一點都不知道。」
壞……昭夫心裡反覆琢磨這個詞,可現在不是發牢騷的時候。
「把直巳叫來。」昭夫說。
「你……說你什麼好啊。」
「不能老慣着他。他知道咱們馬上要幹什麼嗎?不抱着必死的決心就無法通過。我要讓他也明白這個道理。要是以為什麼都靠父母撐腰就大錯特錯了。他把父母當成什麼了?快把他叫來!你要不去,我自己去。」
昭夫剛要起身,八重子搶先站了起來。
「等等,我知道了,這就把他叫來。但是我求你別太嚴厲,要不然他會更害怕。」
「害怕是理所當然的。快把他叫來!」
「好。」八重子應了一聲,出去了。
昭夫想喝酒,最好爛醉到失去意識。回過神來,他發現手中還拎着春美給的購物袋。他嘆了口氣,走出飯廳,拉開裡屋的拉門。昏暗中,政惠背對着他坐着。
昭夫想叫她一聲「媽」,但他知道叫了也不會得到回應。現在政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春美說過,叫「小惠」的時候,母親回應會多些,但昭夫不習慣這麼叫。
「三明治來啦。」
他這麼一說,政惠頓時回過頭來,還開心地笑了,大概是想表現小女孩的笑容。昭夫看了卻不寒而慄。
政惠爬行到昭夫跟前,抓住袋子又爬了回去。她取出三明治,一個個排好。
昭夫注意到她還戴着那隻手套。他無法理解這個東西有什麼吸引力,只知道如果硬搶過來,政惠會狂怒。
昭夫離開房間,關上拉門。走在幽暗的走廊里時,突然想到自己剛剛對八重子說的話。
把父母當成什麼了?
這像是對自己說的台詞。昭夫羞愧地低下了頭。
15
昭夫搬進來不久時,覺得和母親住在一起是正確的。八重子和直巳適應了新的環境,政惠也在自己的空間裡生活。但和睦只是表面上的,沉悶的空氣真切地籠罩着這個家庭。
昭夫最初看到的變化是晚飯。一天,他和往常一樣坐到餐桌旁,卻沒有看到政惠。
「媽想在自己房間裡吃。」八重子麻利地回答了昭夫的疑問。
昭夫問為什麼,八重子只是搖頭。
從那以後,政惠就沒在餐桌上吃過飯。不光如此,飯菜也各自準備。八重子外出打工時,政惠就趁機做自己的晚飯。
「你去跟媽說說,別讓她再刷煎鍋了。用那麼多洗滌劑,好不容易沾上點油的鍋底又乾淨了。」八重子諸如此類的責怪越來越多。
為什麼分開做飯,不一起吃?昭夫心存疑問卻沒有開口。答案不難想到。八重子和政惠的口味完全不同,兩人為此有過口角,分開做飯就是口角的後遺症。
婆媳爭鬥是世間最常見的,昭夫也就不以為意了。但因為回到家裡也心情沉重,他光顧酒吧的次數就多了起來。當時他認識了一個女人,關係曖昧不清。那女人在新橋的一家酒吧打工。
正是在那時,八重子對他說直巳遭人欺負。這是件令人憂鬱厭煩的事。昭夫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罵了直巳,因為他又給家裡增加了麻煩。
因為對家庭漠不關心,昭夫一門心思和那個女人廝混,從兩周一次到每周一次,不久又變成三天一次。他還經常住在那女人的住處,早上才回家。
八重子終於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