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15章
東野圭吾
「你說什麼呢?」
「別裝了,你每天晚上都去哪兒了?老實交代!」
「和同事喝酒去了。你別誤會了。」
「你以為這樣就能糊弄我?別把我當傻子!」
爭吵每晚都在繼續。昭夫始終不承認女人的存在,八重子也沒找到證據。但她的疑惑並未消除,反而更加確信了。昭夫和那個女人分開幾年後,她偶爾還偷看昭夫的手機。
苦悶的日子仍在繼續。有一天,政惠整日都悶在屋子裡。昭夫去查看,發現她正坐在窗台邊看着外面。
「幹什麼呢?」昭夫問道。
政惠的回答出乎意料。「好像有客人來了,不讓我出去。」
「客人?誰呀?」
「不是來了嗎?你聽。」昭夫聽到的只是八重子和直巳的談話聲。
昭夫感到不快,以為政惠在挖苦他。「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您別再計較了好不好?我已經夠累的了。」
然而政惠依然一臉茫然。
「是我不認識的客人吧?」
「好了,隨你的便吧。」說完,昭夫走出房間。
這時他還沒懷疑什麼,只不過覺得政惠無處宣洩怒氣,故意把八重子當成外人。實際上,在那之後,政惠一直如常對待八重子和直巳。當然談不上和睦美滿,只是一如既往罷了。
然而,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一天夜裡,昭夫正要鑽進被窩,八重子把他搖了起來,說樓下有聲音。昭夫睡眼惺忪地下樓,看見政惠正在把和室里的矮腳飯桌拖進飯廳。
「您幹什麼呢?」
「這個本來就是那個房間裡的。」
「怎麼會呢?不是放在和室里的嗎?」
「但是,得把它放在吃飯的地方啊。」
「這是什麼話!不是有餐桌嗎?」
「餐桌?」
「您看。」昭夫說着打開了門,一張餐桌出現在眼前。搬進來時,昭夫把和廚房相鄰的和室改成了飯廳,餐桌就是那時買的。
政惠大張着嘴,呆住了。
想必是睡糊塗了吧,昭夫這麼解釋。他對八重子說出這一想法,她卻不這麼認為。
「媽是老年痴呆了。」八重子語氣冰冷。
「怎麼可能!」昭夫說道。
「你上班去了所以不知道,確實是痴呆了。有時做出飯來就扔在一邊,忘記吃了。我問她是不是沒吃鍋里的粥,她又回答自己根本沒做過。當然也不是總這樣。」
昭夫說不出話來。繼父親之後,母親也變成這樣,真不敢想象。他眼前發黑。
「怎麼辦呀?我們事先可說好了,我可不是為了照顧老人才搬進來的。」
「我知道。」昭夫回答得很積極,卻想不出解決方案。
政惠的痴呆程度急速加劇。痴呆有許多種類型,她屬於記憶力低下。剛剛說的話就忘掉,忘記自己在幹什麼,忘了家裡人的長相,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弄不清楚。春美帶她去醫院,據說沒有治癒的希望。
八重子提出把政惠送進養老院。這可是把婆婆攆出去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可是春美堅決反對。
「我媽還是在自己家裡最安心,而且最好是沒有改建過的家。她以為在這棟老房子裡,自己一直都和我爸住在一起,所以才能安下心。要是送到別的地方,她肯定受不了,我絕對不會答應。」
八重子反駁道:「你說得輕鬆,照顧老人還不都得靠我們?」春美馬上回答說自己也來幫忙。
「不麻煩你們二位,我來照顧。總之請讓我媽留在這裡,這總可以了吧?」
妹妹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昭夫也沒什麼好說的。暫且先這麼辦吧。最初,春美白天來,和政惠說話,給她做飯,等昭夫下班了再回去,但很快又改到晚上來。因為政惠白天大多在睡覺,傍晚時分才起來活動。春美每晚在固定時間來,每次都帶着自己做的飯菜。因為政惠不吃八重子做的飯。
當時,春美曾經說過:「媽是把我當成媽媽了,以為自己被寄養在別人家裡,只有到了晚上才能見到媽媽。」
昭夫起初還不怎麼相信,但母親的確正表現出向兒童心理退化的症狀。他看了幾本相關的書,每本書上都有相同的建議:老年痴呆症患者有自己創造的世界。絕對不能破壞這個世界。必須維持它,和老人接觸。
在政惠腦中,這個家已是別人的了。住在這裡的昭夫等人,對她來說也是陌生人。
16
松宮二人全部調查完指定區域的住戶時已經入夜,包里塞滿了裝着青草標本的塑料袋。
松宮不知道有沒有收穫。哪一戶家裡也沒有可能殺害女孩的人。所有人都很平凡,雖然貧富有些差距,但看得出都在為生活奔波。
「不在這個町。」向主幹道走去時,松宮說道,「能幹這種事的只有變態狂,比如獨身男人,那種有怪異愛好的人。你想,把女孩突然拽進車裡綁架,不管是出於什麼心理,肯定是跑得越遠越好。然後在哪兒把人殺了,又把屍體扔回這裡,讓我們以為兇手就是這一帶的人。如此看來,兇手不會是這個町的,我的推理對嗎?」
旁邊的加賀沒有說話,低頭思索着什麼。
「哎,問你話呢。」松宮叫道。
加賀終於抬起了臉。
「你沒聽到嗎?」松宮問。
「不,都聽到了。我明白你的想法,也有一定道理。」
加賀欲言又止的說話方式讓松宮很不耐煩。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加賀苦笑了一下。「沒有什麼。我不是說過嗎?轄區的人聽一科的指示。」
「你這種話讓人生氣。」
「我不想惹你生氣,你要是生氣了,我道歉。」
兩人來到主幹道。松宮想搭乘出租車,加賀突然說:「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松宮發現一輛空車,剛要伸手攔下,聞言慌忙放下了手。「你要去哪兒?」
加賀猶豫半天,估計瞞不過松宮,嘆道:「有一家值得懷疑,我想再去看看。」
「哪一家?」
「前原家。」
「前原……」松宮從包里拿出資料,看了看住戶列表,「哦,有老年痴呆的老太太那家。為什麼懷疑他們?」
「說來話長,而且僅僅是假設。」
松宮放下資料,斜眼看看加賀。「你不是聽從一科的指示嗎?那就不要對一科的人隱瞞什麼。」
「我不想隱瞞什麼。」加賀困惑地用指尖撓了撓滿是胡茬的臉,聳聳肩,「好吧,但我可事先說明,有可能是白跑一趟。」
「那不要緊。有人說過,白跑的路多了,偵查的結果才可能有變化。」
這是隆正說過的話。松宮偷看加賀的表情,加賀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松宮跟在加賀後面到了銀杏公園。封鎖已經解除,但公共廁所周圍還掛着警戒線。也許是因為天色已晚或是殺人案的影響,公園裡空無一人。
加賀跨過警戒線,走近廁所,在門口停下腳步。
「為什麼兇手把屍體扔在這兒呢?」他問道。
「公園晚上沒人,也不用擔心屍體馬上會被發現,不就是因為這些嗎?」
「可是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多的是,比如山里,或者去臨近的新座市,到處都能找到沒有人跡的草叢。如果扔在那種地方,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會更晚。為什麼兇手沒想到?」
「我剛才說過了,是想讓警察以為是附近的人幹的。」
加賀搖了搖頭。「不好說。」
「不對嗎?」
「對於兇手來說,比起做那種偽裝,更重要的是不讓屍體被發現。這樣會讓人覺得可能只是綁架,警察就不敢輕舉妄動。」
「那你怎麼想?兇手為什麼選擇這裡?」
加賀慢慢把臉轉向松宮。「我認為,兇手是不得已才把屍體扔在這裡的。」
「不得已?」
「對,兇手沒有其他選擇,即使想去更遠的地方也缺乏手段。」
「手段……汽車?」
「嗯。比如兇手不會開車,或者沒有車。」
「是嗎?我認為不可能。」
「為什麼?」
「如果沒有車,這次犯罪就不成立了。第一,怎麼搬運屍體?抱着走?再小的孩子也得有二十公斤以上,再把屍體裝進紙箱,那得是一個很大的箱子,抱着走太困難了。」
「不是說紙箱裡有塑料泡沫顆粒嗎?」
「對,應該是裝家電的空箱子。」
「塑料泡沫顆粒意味着,」加賀豎起了食指,「兇手直接把屍體裝進了紙箱。」
松宮一時未能明白,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是啊。」
「你有車嗎?」
「有,是輛二手車。」
「二手車也是寶貴的私家車啊。假如你是兇手,會怎麼辦?用車搬運時,會直接把屍體塞進紙箱嗎?」
「我覺得沒問題。」
「即使屍體濕漉漉的也沒問題?」
「濕漉漉的……」
「人被掐死時會小便失禁。死者被發現時,裙子上也濕漉漉的。我比鑑定科的人先到現場,對此很清楚,雖然因為在廁所里,沒注意到臭氣。」
「對,調查資料上倒是寫過。」
「我再問你,你會把那樣的屍體直接裝進箱子嗎?」
松宮舔了舔嘴唇。「死者的小便會浸透紙箱,弄髒汽車。估計不太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