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18章

東野圭吾

「明白了。不好意思,能把那些人的名字和職位說一下嗎?」加賀仍擺出一副低姿態。

「我可沒撒謊。」

「您別誤會。」加賀趕忙擺了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也是例行公事。問話之後,必須從其他方面加以確認,這也證明我們的確做了工作。您把這當成形式主義、例行公事好了。」

昭夫嘆了口氣。「去查也沒關係。我旁邊有個姓山本的也加班了。我們科還有兩個人。」昭夫一一道出他們的名字和職位。

昭夫確信,刑警肯定是在調查自己家人的不在場證明,也許草坪就是線索。

這就可以證明昭夫不在場,但這對前原家沒什麼作用,只是把嫌疑人的範圍縮小了。

他們今後的調查肯定會更犀利,臨時編造的謊言根本不管用。如果刑警們動真格的,直巳一定會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坦白。「您太太呢?」加賀接着問道。

「去打工了,六點左右回來的。打工地點是……」

加賀邊記錄邊漫不經心地問道:「您兒子呢?」

終於來了。昭夫氣沉丹田,答道:「放學後就在外面瞎逛,回家時都八點多了。「

「八點?一個中學生,是不是太晚了?」

「沒錯,我還批評他了。」

「您兒子是一個人逛嗎?」

「是的,他沒具體說,估計是去網吧了。」

加賀不放心地看看筆記本,抬頭時臉上又浮現出笑容。「您母親呢?」

「我媽?」昭夫說道,「昨天好像得了感冒,一直在睡覺。您也看到了,那個樣子,就算有人進來她也不知道。」

「是……感冒?今天沒看出來啊。」

「昨天高燒燒了一宿。」

「哦。」

「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了。這麼晚還打擾您,真是抱歉。」

確認看不到兩位刑警之後,昭夫關上了門。

回到飯廳,八重子正在接電話。她看到昭夫進來,捂住話筒說:「是春美。」

「什麼事?」

「說有話要問……」

昭夫心頭生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接過電話。「是我。」

「我是春美。」

「什麼事?」

「剛才有警察來了,問了媽媽的事。」

昭夫呆住了。警察連春美都找到了。

「媽……」

「問我今天和昨天去沒去你那兒,又問為什麼沒去。我說是你不讓我去的,這麼回答沒問題吧?」

「嗯,沒問題。」

「我經常在道路上停車,被當成可疑車輛了。」

「警察也來我家好幾回了。附近的住戶都問了一遍。」

「這麼回事啊,真討厭。媽身體怎麼樣?三明治給她了嗎?」

「不要緊,別擔心。」

「那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昭夫重重地垂下頭。

「你……」八重子叫道。

「沒辦法了。」昭夫說道,「下決心吧。」

19

松宮和加賀一起走出警察局時是晚上十一點。他還不想睡覺,但小林告訴他不用一天都做完,如果一開始沖得太猛,就沒有後勁了。

「你去哪兒?」松宮問。

「回家,得為明天準備。怎麼這麼問?」

「那個……能給我三十分鐘嗎?」

「你想去哪兒?」

松宮嘆了口氣後答道:「上野。」

加賀的臉色陰沉下來。「那個地方就算了。」

「算了……」

「明天可別遲到。可是很重要的一天。」

目送着加賀漸漸走遠,松宮搖了搖頭。

松宮他們一回到警察局就向小林和石垣報告了前原家的情況。石垣馬上說「不愧是加賀的大膽推理」。報告的是松宮,可上司們知道是誰注意到了前原家。

但隨後石垣說:「可惜證據不足。每一個推理都很有趣,有說服力。從案犯把屍體直接裝進箱子推理出沒有使用汽車,這點也很有意思。但是整體考慮起來如何呢?這樣的話入戶搜查也很難實行。」他還強調:「特別是,如果兇手沒有使用汽車,那將產生一個很大的疑問。」

「我知道。」回答的是加賀,「您是說案犯是怎麼把被害人帶到家裡的,對吧?」

「正是。這種情況的犯罪,基本上都是案犯開車強行把被害人綁架上車。如果不想讓被害人逃脫,這是理所當然的做法。退一步講,即使一開始和被害人一起走路,最後也一定會用車。當然也有不用車的案例。那種情況下遺棄屍體的現場就是殺人現場。本就是把被害人誘騙到荒無人煙的地方謀害,也就沒有拋屍的必要。按照你們的推理,案犯沒有用車,而是把被害人誘騙到自己家中殺害。案犯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難以處理屍體。難道本來沒想殺人,只是猥褻?可如果是那樣,被害人告訴自己的父母,案犯不是馬上就會被逮捕嗎?」

石垣的分析冷靜而有條理。但加賀對此有自己的看法。

案犯是不是以前就和被害人認識?

「我注意到,被害人是先回到家,趁母親不注意溜出去的。根據以前的調查,還不清楚出門的目的。我們假設出門是去見案犯,那麼被害人和案犯一起回家就不會產生過多的牴觸情緒。案犯也會天真地認為,即使稍微動手動腳,被害人也不會太反抗。」

聽完加賀的解釋,石垣思索良久才說:「我知道了。這樣,你們明天再去一次被害人家,徹查有沒有這樣的人。如果發現和前原家有關係,我們馬上行動。」

「明白!」接到股長的指示後,松宮精神飽滿地回答。他產生了新的認識,覺得加賀恭一郎果然是個厲害的刑警。雖然僅僅一起工作了一天,加賀的洞察力已經讓他佩服。他這才明白小林所說的「會學到很多東西」。

松宮想,如果把和加賀搭檔工作一事告訴舅舅,他該多高興啊。他想儘快告訴舅舅,加賀有多厲害。當然,如果加賀也能來就最好不過了。

隆正所住的醫院在上野。

到醫院時已是晚上十一點半。松宮從晚間入口走進去。已見過多次的中年警衛正坐在入口旁的值班室里。松宮沖他微笑,他沉默着點了點頭。

松宮走過昏暗的走廊,走進電梯,來到五層,首先走向護士站。金森登紀子正寫着什麼。她在制服外面披了件深藍色的對襟毛衣。「請問,現在可以探視嗎?」他隔着窗子問道。

金森登紀子看着他的笑臉,有點不知所措。「病人已經休息了。」

「不要緊,我就是看看。」

她點了點頭。「那請進吧。」

松宮低下頭,轉身走進隆正的病房。走廊里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松宮的腳步聲在迴響。

隆正果然睡着了。側耳傾聽,還有微弱的鼾聲。松宮放心了。他在床邊拉了把塑料椅坐下,看到隆正瘦骨嶙峋的脖子正有規律地起伏。

旁邊的小桌上依然放着棋盤。光線太暗,看不清楚戰況發生了什麼變化。即使有燈光也是一樣,因為松宮不會下日本象棋。

也許有一段時間來不了了,松宮想。從明天開始調查會變得正式,得做好在練馬警察局過夜的準備。

松宮祈禱隆正能活到這起案件結束。在結案之前,松宮都不一定能來,更不用說從沒來過的加賀了。

看着隆正安穩的睡姿,松宮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事。七月,酷暑的日子,高中一年級。那天他第一次見到表哥——加賀恭一郎。

母親告訴過他加賀的事,但一直沒有相見的機會。隆正獨自住在三鷹時,他和母親一起去隆正家,有時會碰到加賀。當時加賀好像住在荻漥的公寓。

「你好。」介紹的時候,加賀只說了這麼一句話,辦完事馬上就走了。松宮以為他做了警察,肯定很忙,也注意到父子二人之間幾乎不說話,甚至不打照面。

此後松宮基本沒見過這位年長很多的表哥,再次見面是隆正搬家的時候。租住的房子到了年頭,隆正決定搬到同一個房東經營的公寓裡。

松宮和母親一起幫着搬家。那時看到的獎牌之多讓松宮吃驚,都是加賀獲得的劍道獎牌,甚至還有全國錦標賽的冠軍獎盃。

「恭真厲害,學習又好,當了警察後也立了很多功。」

克子對加賀夸個沒完。也許其中有想讓隆正高興的意思,但她確實很喜歡這個侄子。

母子兩人正分工把東西裝進紙箱時,加賀進來了。隆正恰巧此時外出。也許加賀是故意趁父親不在的時候才來的。他來到松宮母子面前,低頭致意。

「真不好意思,姑姑,還有脩平,辛苦你們了。」

「這是哪裡的話。我也經常受你們的照顧。」

加賀咂了咂嘴。「這些找搬家公司不就行了,麻煩你們算怎麼回事?」這話聽起來像在責備父親。

「對了,恭,這些東西怎麼處理?還是送到你的住處吧?」克子轉換了話題。她指的是那些獎牌。

加賀搖搖頭。「那些都不要了,告訴搬家公司的人都扔了吧。」

「扔了?可是,這些是你父親小心保管的東西。這樣吧,還是搬到你父親的新家去。」

「不用了,留着也是麻煩。」

加賀用魔術筆在裝着獎牌的紙箱上寫上大大的兩個字:處理。

然後他把東西一個個裝箱,全部寫上了「處理」。他來的目的似乎就是把自己的東西從家裡——即隆正那裡扔掉。

他回去後,隆正回來了。松宮覺得這像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隆正也注意到了寫着「處理」字樣的箱子,但沒說什麼。克子告訴他恭一郎來過,他也只是簡單應了一聲。

回到自己家,松宮向母親詢問加賀父子的事,問他們是不是吵架了。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克子當時這麼回答。松宮覺察出母親知道個中緣由,但沒有細問。自己一向敬重的舅舅有秘密,松宮覺得不該打聽。

之後很長時間,松宮一直沒見到加賀。再次見到是大學時代,地點是醫院。聽說舅舅病倒了,他和母親一起去醫院探望。通知他們的是隆正的棋友。當天兩人約好下棋,可那人怎麼等也不見隆正,去了他家才發現隆正倒在廚房。

隆正是心絞痛發作。在醫院治療期間,松宮一直靜不下心,甚至想衝進治療室看望舅舅。

然後加賀也來了。克子告訴他是心絞痛,他用力點了點頭。「那就好,要是心肌梗塞就危險了。我估計沒什麼問題。你們請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加賀無所謂的樣子讓松宮忍不住了。「恭哥,你就不擔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