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19章
東野圭吾
「話是這麼說……」
此時正好護士走了過來,通告治療結果。用藥後,胸口的疼痛消失了,也沒有什麼症狀。因為是來看舅舅的,松宮和克子走進病房。加賀沒有跟來,他說要聽醫生說明。兩人來到病房,發覺隆正看起來確實很健康,臉色雖不太好,但並不痛苦。
「以前我心口就老疼,早點來醫院就好了。」隆正說完笑了。
克子沒說加賀來了,松宮也閉口不言。他想加賀反正都來了,過一會兒自然會出現。但加賀始終沒來病房。過後去問護士,才得知加賀聽完醫生的說明就直接回去了。
松宮很是憤慨,忍不住向母親發了一通牢騷:「這也太過分了!怎麼連舅舅都不見一面就回去了?」
「恭還有工作,才必須回去吧。」克子安慰道。
「就算是這樣,好歹打聲招呼吧。還是親兒子呢。」
「我說過,這裡面有很多事。」
「都有什麼事?」
對着遏制不住憤怒的松宮,克子講了個沉重的故事,是關於隆正妻子的。
因為有兒子,隆正自然結過婚。松宮以為他妻子已經去世了。但克子說,他妻子在二十多年前離家出走了。
「她留下了一封信,所以不是碰上事故或是被綁架了。有謠言說她另外找了個男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當時你舅舅忙於工作,整天不在家。恭還是個小學生,跟隨劍道館的暑期班去了信州。」
「我舅舅沒去找嗎?」
「應該是找了,具體情況我沒細問。從那以後,父子倆的關係就不好。恭什麼都不說,大概覺得母親離家出走的原因都在父親身上,因為他是個完全不顧家的人。」
「我舅舅是那樣的人?可他對咱們家很好啊。」
「當時他已經退休了。而且他以前沒盡到丈夫和父親的責任,大概也很愧疚。」
這些話讓松宮很意外,他終於明白了那對父子為什麼那麼不自然。但他依然偏袒舅舅,覺得加賀的做法太過分了。
「最後也沒找到嗎?」他問道。
克子猶豫許久,才緩緩開口:「五六年前有了消息,去世了。一直一個人在仙台生活。恭去取的骨灰。」
「恭哥去的?那舅舅呢?」
「我不知道。總之是恭一個人去的。從那以後父子倆的關係就更差了。」
「舅媽怎麼死的?」
「聽說是因為生病,我不知道詳情。恭沒有跟我提過,我也不好問。」
「但這不是舅舅的錯吧?」
「話是這麼說,恭可能還是放不下吧。不過終歸是父子,總會冰釋前嫌的。」
克子聽起來很樂觀。
此後隆正的病情逐漸好轉,不久就出院了。雖然仍要定期去醫院檢查,但恢復原來的生活狀態不成問題。
松宮大學期間也經常去舅舅那裡,多是談論學業和畢業去向。隆正對他來說就像父親一樣。他決定當警察時,也最先告訴了舅舅。
那天隆正正在光照充足的窗邊研究日本象棋,即自己和自己下。松宮對下棋一竅不通。
他一邊和舅舅喝酒,一邊說出心中的理想。得知外甥選擇了和自己相同的道路,隆正很高興,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頻頻點頭。
隆正的房間收拾得很乾淨,但坦白說太寒酸了。松宮去的時候,電話從未響過,也沒人到訪。
「最近沒和附近的人下棋嗎?」松宮看着擺在房間角落裡的棋盤說道。
「嗯,最近沒下。好像大家都很忙。」
「我來學吧,這樣就能和您下了。」
隆正擺了擺手。「不用了。有那個工夫,你不如擺弄擺弄電腦,那個東西更有用。現在的警察不會電腦可不行。我又不是非得找個人下棋不可。」
既然隆正這麼說,松宮也就不便勉強他教。即使是在別的地方偷偷學,隆正只怕也不會高興。
隆正的皺紋逐年增加,魁梧的身體也變得乾瘦。每次見到他,松宮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焦急,他覺得不能讓恩人孤獨終老。
既然加賀指望不上,就由我來照顧吧,松宮下了決心。而就在這時,隆正再次病倒了。偶爾去探望他的克子發現他發了高燒,臥床不起。他說是感冒,克子怎麼也不信,叫來了救護車。
松宮隨後匆忙趕到,從醫生口中得知是癌症。原來在膽囊的癌細胞擴散了,已經到達肝臟和十二指腸。高燒的直接原因是膽管發炎。醫生還說,癌症擴散有四個階段,隆正的情況已是末期,不可能再做手術。因為心臟病的影響,他的身體非常衰弱。
克子自然把這些情況告訴了加賀。令人吃驚的是,即便如此,加賀也沒來探望,只對克子說由他來承擔住院費,也可以請護工。
松宮無論如何也不理解加賀的想法。不管過去有什麼恩怨,陪伴至親度過最後時刻,不是為人子女者的本能嗎?
松宮木然地想着這一切。不經意間,隆正的氣息變得不均勻,隨即又轉為咳嗽。松宮慌了手腳,正要按枕頭旁邊的按鈕呼叫護士,隆正突然睜開了眼睛,同時咳嗽也停止了。
隆正發出微弱的聲音。
「不要緊嗎?」
「……是脩平啊。你怎麼來了?」
「我順便來看看您。」
「工作呢?」
「今天的活兒都做完了。已經十二點了。」
「那就早點回去。該休息的時候不休息,身體該垮了。」
「馬上就回去。」
松宮想說這次的案子自己和加賀分在一組,但他又擔心,隆正聽到這些會有什麼反應。他不可能不關心自己的兒子。
松宮正猶豫間,隆正再次發出有規律的鼾聲,似乎也不會再咳嗽了。
松宮靜靜地站起來。我一定把恭哥帶過來,他對熟睡中的舅舅暗暗發誓。
20
昭夫看了一眼鬧鐘,剛過早上八點,這意味着他只睡了三個小時。他徹夜難眠,早上五點鐘喝了一杯兌水的威士忌才勉強睡着。一想到今天要面對的現實,昭夫不敢喝得大醉,但沒有酒精的幫助又無法入睡。
他腦中一片混亂。雖說睡着了,但他睡得很淺,印象中翻了好幾次身。
八重子背對着他,躺在旁邊的被窩裡。她最近打鼾打得很響,可能以此作為發泄。然而今天她靜悄悄的,肩膀和後背一動不動。
「餵。」昭夫試着叫她。
八重子緩緩轉過身來。遮光窗簾讓她陰鬱的表情更加昏暗,目光也顯得呆滯。
「你睡着了嗎?」昭夫問。
八重子把臉貼在枕頭上,轉了轉脖子,似乎是在搖頭。
「也是,根本不可能睡着。」昭夫坐起來,前後左右搖晃脖子,關節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音。昭夫覺得自己像是一部快壞掉的舊機器。
昭夫伸了伸懶腰,拉開窗簾。在決定命運的這一天,早上的天空被厚厚的雲層包裹着。
「哎,」八重子說,「什麼時候動手?」
昭夫沒有回答。他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做了就再無退路,每一步都必須安排妥當,家裡人的口供也要一致,只有一個人例外。
「愣什麼呢?」
「我聽着呢。」昭夫粗暴地說。事情發生以來,他對妻子採用了相當嚴厲的口氣,這是結婚以來從未有過的。究其原因,自然是妻子現在全都指望着昭夫。他後悔不已,以前在其他事情上也應該強硬才對。
他把窗簾全部拉開,漫不經心地看着街道。約二十米開外停着一輛汽車,裡面似乎有人。
昭夫馬上拉上窗簾。
「怎麼了?」八重子問道。
「有刑警。」昭夫說道。
「刑警?在外面走?」
「不是。停着輛車,坐在裡面。可能在監視咱們家。」
八重子爬起來,伸手去拉窗簾。
「別拉!」昭夫說道,「別讓他們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了。」
「怎麼辦才好?」
「什麼怎麼辦?先下手為強——直巳起來了嗎?」
「我去看看。」八重子站起來,捋了捋凌亂的頭髮。
「讓他把上次那個玩偶拿來,千萬別放在他的房間裡。其他東西都處理掉。」「好的。我拿到遠處扔掉。」
「仔細點。如果被發現一個就全完了。」
「我知道。」
八重子出去後,昭夫也站了起來。他感到頭暈目眩,又坐了下來,頭暈這才止住,可是馬上又想嘔吐。他打了個響嗝,一股難聞的氣味從嘴裡噴出。
他想,這才是黑暗罪惡的一天的開始。
21
春日井一家居住的公寓距主幹道約一百米,位於一幢六層新樓的五樓。雖然松宮和加賀上午就來調查,春日井忠彥還是馬上把二人領進了屋子,大概是想積極協助調查。他看起來比昨天平靜多了。
「您夫人的身體怎麼樣了?」松宮問道。在市民中心聽到的悽慘哭聲還迴響在他耳際。
「她在臥室休息。要我把她叫來嗎?她說能接受調查了。」春日井說道。
松宮不想勉強,但加賀馬上說道:「請她過來吧。」
「我去叫她。」春日井走出了客廳。
「太殘忍了。」松宮小聲說道。
「我也這麼想,但沒辦法,母親最了解孩子的日常生活。父親平時要上班,問不出什麼。」加賀說着環視室內。
松宮也跟着觀察周圍。這是一個兼具餐廳和客廳功能的西式房間。大屏幕液晶電視旁放着一長列動畫片DVD,估計是被害人喜歡看的。
飯桌上放着兩個從便利店買來的盒飯,一個吃了一半,另一個絲毫未動。松宮推測是夫妻倆昨天的晚飯。
春日井回來了,後面跟着一個瘦小的女子,長發盤在腦後,戴着眼鏡。她幾乎沒化妝,只塗了口紅,而且是剛塗上的,臉色很差。
「我妻子奈津子。」春日井介紹道。
她微笑了一下,來到刑警面前。
「老公,快去給客人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