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21章
東野圭吾
沉重的氣氛籠罩着狹小的房間。昭夫一直低着頭,不知道兩位刑警的表情。
旁邊傳來八重子的啜泣聲。她邊哭邊低聲說道:「對不起。」昭夫感覺到妻子也低下了頭。
「你是說你殺了女孩?」松宮問道。話語中沒有吃驚,大概已想象到他們是要自首。
「不。」昭夫抬起頭來。兩位刑警的臉色比剛才更凶了。「不是我殺的。但是……兇手是我家人。」
「家人?」
「是的。」昭夫點點頭。
松宮慢慢把臉扭向仍低着頭的八重子。
「不,也不是我老婆。」昭夫說。
「那是誰?」
「其實……」昭夫做了個深呼吸。猶豫的想法還在腦中盤旋,但他終於徹底斬斷這個念頭,下決心說道,「是我母親。」
「你母親?」松宮困惑地揚了揚眉梢,看着旁邊的加賀。
加賀也問:「確定是你母親?」
「是的。」
「就是昨天我們看到的那位?」加賀不厭其煩地問道。
「是的。」昭夫收了收下巴,心臟劇烈地跳動。
這樣就可以了嗎?迷惑的心情如旋渦般盤旋。
只能這麼做——他對自己說,必須斬斷雜念。
「你們拿着女孩照片第一次來的時候,我不是說自己和老婆都沒見過嗎?」
「嗯。」加賀點點頭,「不是嗎?」
「實際上我老婆看到過好幾次,小女孩來過我家後院。」
「後院?」加賀看看八重子。
她低着頭,開口了:「我看到過好幾次,她在後院的檐廊,拿我婆婆的玩偶玩耍。我家後面有一扇木門,女孩像是從那兒進來的。她說從牆根的縫隙里看到了玩偶,求我婆婆給她玩。不過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兩位刑警互相看了看。
「你母親在哪兒?」松宮說。
「在她自己的房間,最裡面那一間。」
「能見見她嗎?」
「當然可以。不過……」昭夫看了看兩位刑警,「我以前也說過,我媽得了老年痴呆,話都說不明白,自己幹過什麼也不記得……所以只怕問不出什麼。」
「哦……」松宮看向加賀。
「不管怎樣,先帶我們去看看吧。」加賀說。
「好的,我知道了,真是……」
昭夫站了起來,刑警也跟着起身。八重子仍然低着頭。
沿走廊一直走到盡頭是一個有拉門的房間。昭夫悄悄拉開。房間裡只有一個舊衣櫃和一個小佛龕,很寒酸。以前還有梳妝檯一類的東西,政惠患上老年痴呆症後,八重子就一件件地處理掉了。她早就說過,等政惠一去世,就把這裡變成自己的臥室。
政惠蹲坐在面向後院的檐廊上,似乎沒注意到拉門開了,正對着面前的玩偶念念有詞。那是一個稍有點髒、陳舊的法國玩偶。
「這是我母親。」昭夫說。
刑警們沉默着,大概在思索該如何應對。
「我能跟她說句話嗎?」松宮問。
「當然可以……」
松宮湊近政惠,彎腰看着玩偶。「您好。」
政惠沒有反應,也完全不看刑警,只是抓着玩偶,摸它的頭髮。
「總是這樣。」昭夫對加賀說。
加賀雙手抱在胸前觀察政惠,過了一會兒,他對松宮說:「我們還是先聽聽前原夫婦怎麼說吧。」
松宮伸直了腰,點點頭。「好。」
加賀和松宮回到原先的房間,昭夫拉上了拉門。政惠仍在摸玩偶的頭髮。
「我回到家是六點左右。打零工一直到五點半。回家後想看看婆婆怎麼樣了,去她房間後嚇了一跳,看見一個小女孩倒在房間正中央,癱在那兒一動不動。我婆婆在檐廊上擺弄弄壞的玩偶。」
八重子一邊說,刑警們一邊記。松宮記得很詳細,加賀動筆的時間則很短,似乎只記下了要點。
「我試着搖了搖女孩,發現沒有呼吸。我馬上想可能已經死了。」
聽着八重子的陳述,昭夫腋下流出冷汗。
二人說的都是編造好的謊話,還反覆檢查過有沒有自相矛盾或會讓警察懷疑的地方。但這畢竟只是外行編的故事,在專業的刑警看來難免破綻百出。昭夫想,即使那樣,也要一口咬定,除此之外別無退路。
「我問婆婆究竟對孩子幹了什麼,但她還是老樣子,話也說不清楚,好像連我問的是什麼都不明白。我一再追問,她終於說那孩子弄壞了貴重的玩偶,所以把她收拾了。」
「收拾?」松宮不理解。
「所以說,」昭夫插嘴道,「大概是孩子之間用的話吧。我不知道女孩幹了什麼,大概是惹到我媽了。也許是女孩太吵了。總之我媽想教訓她一下,沒想到弄死了。我媽雖上了年紀,可是很有力氣,小女孩根本沒辦法反抗。」
昭夫自己都覺得這番話沒有說服力。刑警會相信嗎?
松宮看着八重子。
「我給我丈夫打了電話。」她說道,「大概在六點半左右。」
「電話里說具體情況了嗎?」
「沒有……因為不能說清楚,只說讓他早點回來,還有讓他妹妹晚上不要來。」
這一段是真的,所以八重子的語氣也平靜了許多。
松宮盯着八重子。「你當時是怎麼想的?沒想過報警嗎?」
「當然考慮過,可我一個人做不了主。」
「你丈夫回來後一定看到屍體了吧?」
昭夫點點頭。「我嚇壞了。聽了經過之後眼前發黑。」
這也是事實。「是誰提議扔掉屍體的?」松宮逼近核心部分。
八重子斜眼看了昭夫一眼。昭夫嘆了一口氣。「沒有誰。沒辦法才這麼做的。如果報警,這裡就住不下去了。我們倆商量能瞞着就瞞着,然後才開始想要把屍體搬到哪兒……可終究逃不出法網。真是萬分抱歉。」
昭夫邊說邊想,這棟房子只能賣掉了。但誰會買出過殺人案的房子呢?
「為什麼扔到銀杏公園?」松宮問。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想不到別的地方。我家沒有車,不可能去太遠。」
「什麼時候扔的?」
「深夜,第二天凌晨兩三點鐘。」
「那麼,」松宮放下筆,「請儘量詳細地描述當時的情景。」
23
前原昭夫垂頭喪氣說話的姿態,讓人絲毫看不出是在撒謊。他的臉痛苦地扭曲着,聲音顫抖。他的妻子在一旁垂着腦袋,不停啜泣,偶爾還用濕漉漉的手絹擦擦眼角。
他對拋屍的供述很有說服力,特別是沖水的時候發現隔間裡沒水,用手捧了好幾回這樣的細節。發現屍體的廁所的沖水裝置是壞的,新聞對此並沒有報道。
此外,拋屍過程中的恐懼和焦慮也讓人信服。由於太想逃離現場,即使發現了女孩身上沾有青草,也沒能徹底清除,刑警對此也表示同意。草是在女孩被放入箱子以前,臨時擱在草坪上時沾上的。
「你們來過我家裡好幾回,尤其是確認不在場證明的時候,我就知道怎麼也瞞不下去了。所以就和妻子商量,決定全部坦白。犯下如此嚴重的罪行,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想向女孩的父母謝罪。」一說完,前原的肩膀就耷拉下來。
松宮看向加賀。「和局裡聯繫吧?」
加賀沒有點頭,似乎在考慮什麼,微微搖了搖頭。
「怎麼?」
加賀轉向前原說道:「能讓我再看看你母親嗎?」
「當然可以,但剛才您也看到了,連說話都……」
沒等昭夫說完,加賀就站了起來。
他們再次走過走廊。前原拉開政惠房間的拉門。政惠還在檐廊上,衝着院子,不知在看什麼。
加賀靠近她,在旁邊坐下。「在幹什麼呢?」他用對孩子說話的口吻問道。
政惠沒有反應。也許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加賀的存在,對他來到身邊也毫無警覺。
「沒用的,警察先生。」前原說,「人們說什麼她都聽不到。」
加賀回過頭,伸出手掌讓昭夫安靜,然後又對政惠笑了笑。
「見過一個小女孩嗎?」
政惠稍微抬起頭,但並沒有看加賀。
「下起來了。」她突然說。
「什麼?」
「下雨了。今天不能去山裡玩了。」
松宮看看外面,一滴雨都沒下,只有風在吹動樹葉。
「只能在家裡玩了。對啦,要化妝。」
「沒用的。淨說些不知所云的話,聽醫生說是回到幼兒時代了。」
加賀仍沒有站起來,直直地看着政惠的臉。他的視線稍稍向下移動,撿起了掉在政惠旁邊的東西。松宮看到是一塊圓滾滾的布。
「是手套。」加賀說,「那個時候撿的那副吧?」
「大概是的。」
「那個時候?」松宮問。
「我昨天來的時候,看到老太太撿了一副手套,就是這副。」加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