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22章

東野圭吾

「不知道什麼把她吸引住了,一直戴着,現在終於脫下來了。大概是玩膩了。她和小孩一樣,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麼。」昭夫無奈地說。

加賀看罷手套,整齊地疊好,放在政惠面前,然後環視屋內。「你母親一直在這間房裡?」

「嗯,除了上廁所以外都是。」

「事情發生後,你母親去過哪裡嗎?」加賀問。

昭夫搖搖頭。「哪兒也沒去。或者說,痴呆了之後就沒出去過。」

「這樣啊。不好意思,請問你們的臥室在哪兒?」

「在二樓。」

「你母親上過二樓嗎?」

「沒有。幾年前膝蓋出了毛病,痴呆之前就上不了樓梯了。」

聽着二人的談話,松宮思考着加賀問這些有何深意。他不明白為什麼不馬上報告本部。但前原就在旁邊,松宮不好開口。

加賀站起來,在屋裡走了一圈,像在檢查什麼,觀察屋裡的各個角落。

「你這是……」昭夫有些焦急地詢問。他大概也不理解加賀的想法。

「女孩弄壞的玩偶扔掉了嗎?」加賀問。

「不,還在那兒。」前原打開衣櫃,從下層拖出一個箱子。

松宮看了看裡面,不禁瞪大眼睛。他舉起箱子,拿到加賀旁邊。「恭哥,這……」

裡面放着的動漫玩偶和春日井優菜收集的屬於同一系列。真是出人意料。

加賀看了一眼箱子裡的東西,問道:「這玩偶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去年吧。我買的。」

「你?」

「是這樣,我媽變得和小孩一樣之後,特別喜歡玩偶,我就在百貨商店買了一個。據說是很熱門的動漫人物,反正我也不知道。但母親好像不是很喜歡,一直擱在那兒。不知為什麼被翻了出來,這才有了後面的事。」

松宮想起春日井優菜房間裡的玩偶。熱衷收藏的女孩偶然看到自己沒有的玩偶,也許會貿然進入別人家裡。

「你還沒對你妹妹說吧?」加賀問前原。

「是的,實在是不好說清楚……雖然總是要說的。」

「星期五以後,你妹妹就沒來過是吧?那誰照顧你母親呢?」

「暫時是我和我老婆在照看。其實也沒什麼,她自己也能上廁所。」

「吃飯呢?」

「送到這裡來。」

「你母親一個人吃飯?」

「是的。其實就是三明治。」

「三明治?」松宮不由得問道。

「我妹妹來的時候給我的。據說她現在特別喜歡吃三明治。」松宮看了看房間角落的垃圾箱,裡面有三明治的包裝袋和方形牛奶盒。

加賀雙手交叉,看了看政惠的背影,終於轉向松宮這邊。「我們去院子裡看看吧?」

「院子?」

「前原先生說,是在院子裡把被害人裝進紙箱的。我想看看。」

松宮點了點頭,但還是不明白加賀的意圖。看院子有什麼用?

「請你們在這兒等着。」加賀對前原夫婦說罷,走出了房間。松宮趕忙跟上。

加賀來到院子,蹲下摸着草坪。

「草坪不是查過了嗎?」松宮問。

「那是藉口。我要和你說句話。」加賀說。

「什麼?」

「等一會兒再聯繫本部。」

「啊?」

「你認為他們的話是真的嗎?」

「很吃驚,竟然是老太太殺的。」

加賀用指尖掐斷一截青草,又呼氣將青草吹走。

「你信嗎?」

「他們在說謊?」

加賀站起來,望向前原家的大門,壓低聲音說道:「我認為他們沒說真話。」

「是嗎?可他們的供述說得通啊。」

「那是自然。昨天整整一天都在編謊話。」

「現在就判定是假話是不是為時過早?即使是假話,現在也要報告本部。要是他們想隱瞞什麼,今後的調查會查明的。」

松宮說到一半,加賀就開始點頭,像是在說:「這些我都明白。」

「決定權在你。你要是覺得一定要現在報告本部,我也不反對。但我希望同石垣股長和小林主任談談,我有事找他們。」

「你什麼意思?」

「對不起,現在沒時間解釋。」

松宮有些煩躁,感覺自己不被信任。加賀馬上察覺了他的想法。

「你如果和他們正面交鋒,也一定會發現真相。」

這麼一說,松宮就很難反駁。他不情願地拿出電話。

是小林接的。松宮匯報了前原昭夫的供述,又說了加賀的想法。小林讓他把電話給加賀。

加賀接過電話,走到一旁,秘密地說了些什麼,然後走回來交還電話。「他說要你接。」

松宮接過電話。

「事情已經弄清楚了。」小林說。

「我們該怎麼做?」

「我給你們一些時間。加賀自有想法,讓他去做。」

「不用把前原帶回警察局嗎?」

「我說了,沒那個必要。我去和股長說。」

「知道了。」松宮說完要掛電話。小林馬上叫住了他。「你好好學習加賀的辦案手段。今後你還要接大案呢。」

松宮思考着小林的言外之意,沉默了一會兒,只說了一句「我會努力的」,就掛了電話。

他問加賀:「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你都明白,我只說一點。刑警並不是只破案就夠了。什麼時候破案、怎麼破案才是最重要的。」

松宮不解其意,皺了皺眉。加賀一直盯着他的眼睛。

「這個家裡有隱瞞的真相,但不應該在警察局的審訊室里強迫他們說出來。必須在家裡,讓他們自己說出來。」

24

昭夫不知刑警們在院子裡說什麼。難道現在還要調查草坪?他重新想了一遍剛才說過的內容,確定沒有令人懷疑的部分,沒找到特別矛盾的地方。因為除了隱瞞了直巳的罪行以外,其他的都是實情。

「他們在幹什麼?」八重子同樣不安地問道。

「不知道。」昭夫簡短地回答後望向母親。

政惠背對着他蹲坐着,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

這就行了,只能這樣,昭夫再次對自己說。

他再清楚不過,自己幹了一件傷天害理的事。為了隱瞞兒子的罪行,把老母親當替罪羊,這種事只有畜生才幹得出來。他想,假如真有地獄,自己一定萬劫不復。

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擺脫困境的方法。如果是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太太殺了人,應該能博得幾分同情。這是老齡化社會的悲劇,前原一家也會被當成受害者,對直巳將來的影響也會降到最小。

如果說出真相會怎樣呢?直巳一生都會被打上殺人犯的烙印,前原夫婦也會因教育出這麼一個兒子遭受蔑視和非議。就算搬家,總會被人發現,前原一家會被孤立,排除在社會之外。

昭夫想,只能對不起母親了。她還沒意識到自己已身處絕境。昭夫不知如果老年痴呆症患者犯了罪,法院會如何處理,但一定不會採取和普通人相同的處罰。昭夫想起「行為能力」這個詞,聽說沒有行為能力的人不會被判刑。現在誰都不會說政惠有行為能力吧?

母親也一定願意犧牲自己來救孫子,當然,前提是她能理解這件事的意義——

昭夫聽到大門開閉的聲音,走廊里漸漸傳來腳步聲。

「久等了。」松宮說着走進房間。加賀沒有出現。

「那一位呢?」昭夫問。

「去別的地方了,一會兒就回來。呃,我想再問一下,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昭夫料到警察會這麼問,說出準備好的答案。「只有我們倆,對誰都沒說過。」

「你們有個兒子吧,他也不知道?」

「我兒子,」昭夫竭力使聲音保持平靜,「什麼都不知道。我們特意不讓他知道。」

「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吧?家裡死了人,父母連夜把屍體弄出去,不太可能一點兒都注意不到。」

松宮說到了昭夫的痛處。這才是決戰,昭夫想。

「真的不知道。不,說實話,現在是知道了一些,因為我報警之前和他講了大致的情況,但在此之前他真是什麼都不知道。星期五他不知跑到哪兒玩去了,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這個昨天我也說過。他回家時,我們已經把屍體轉移了。屍體上還罩着黑塑料袋,他應該沒注意到。」

「而且,」八重子在旁邊說,「平時他就躲在自己房間裡,只有吃飯和上廁所的時候出來。半夜裡父母幹什麼,他一點都不關心。所以他現在很受打擊,已經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再說他畢竟是個孩子,聽我們說完後就一直躲在屋子裡。求求你們,就讓他靜一靜吧。」

「還是個孩子。」她強調。

昭夫也補了一句:「他特別怕生,根本不和陌生人說話,可能還是太小了。估計對辦案也沒什麼幫助。」

昭夫想,一定不能讓刑警把注意力轉到直巳身上,夫婦倆商量的時候就已對此達成一致。

反覆觀察夫婦二人的臉色後,松宮說:「我還是要見見他,哪怕得到一點兒信息也好。就算是如你所說,和所有相關人員談話也是我們的職責。」

「相關人員……嗎?」八重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