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手指 - 第4章

東野圭吾

「要不要來一些?」年輕的女售貨員親切地問道。

昭夫把手伸進上衣的內側口袋,摸到了錢包,但同時腦中浮現出八重子生氣的模樣。現在還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如果拿着母親愛吃的東西回家,無異於火上澆油。

「不,今天先不買。」昭夫道了歉,轉身離開。

正在這時,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從昭夫身邊擠過,走近女售貨員問道:「麻煩問一下,看見一個穿粉紅色運動衫的女孩了嗎?今年七歲。」

這個奇怪的問題讓昭夫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男人在給女售貨員看照片。

「大概這麼高,頭髮到肩膀。」

女售貨員搖了搖頭。「女孩獨自一個人嗎?」

「是的。」

「那應該沒見過,真抱歉。」

男人失望地道謝,然後向超市走去,重複着同樣的問題。

大概是孩子走丟了,昭夫想。肯定是一個七歲的女孩現在還沒回家,家人焦急地出來尋找。那個男人一定住在附近。

公共汽車終於來了。昭夫排隊上了車。車廂里也擁擠不堪。他奮力找到一個把手,無暇再想那人的事。

到達下一站花了十分鐘,下車後昭夫又走了五分鐘,來到單行道交錯的住宅區。泡沫經濟還沒崩潰時,三十坪的房子就能賣到一億元。現在昭夫還後悔當時沒說服父母把房子賣出去。若是有一億元,就能把二老送到帶看護的高級公寓了。剩下的錢當成首付,昭夫還能買到日思夜想的房子。若是那樣,今天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明知想這些已是徒勞,他還是忍不住去想。

這棟沒能賣出去的房子沒亮門燈。昭夫去推鏽跡斑斑的大門,擰了一下把手。門上了鎖。昭夫詫異地掏出鑰匙。雖然經常跟八重子說要鎖門,以前幾乎從未鎖過。

家中非常昏暗,走廊的燈沒開。昭夫不知妻子究竟在幹什麼,也感覺不到人的氣息。

脫鞋的時候,旁邊的拉門唰啦一聲打開了。昭夫嚇了一跳,抬眼望去。

八重子動作緩慢地走了出來,身穿黑色針織衫和粗斜紋棉布褲子。在家裡她幾乎不穿裙子。

「回來得這麼晚。」她沒精打采地說。

「你一打完電話我就從公司出來了……」昭夫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因為看到了八重子的臉。八重子臉色很難看,眼睛充血,還有黑眼圈,好像迅速地蒼老了。

「怎麼了?」

八重子沒有馬上回答,嘆了口氣。她攏了攏凌亂的頭髮,像頭痛似的用手捂住腦門,指着對面的飯廳。「在那兒。」

「那兒?」

八重子打開飯廳的門,裡面也一片黑暗。

微微地傳來了一股異樣的臭味。大概是廚房的換氣扇壞了吧。在尋找氣味的來源之前,昭夫伸手去按電燈開關。

「別開燈。」八重子聲音雖小,卻不容置疑。

昭夫慌忙收回手來。「怎麼回事?」

「院子……看院子。」

「院子?」

昭夫把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走向通往院子的玻璃門。窗簾遮得嚴嚴實實。他一點一點拉開。

說是院子,其實只是個擺設。雖也弄上了草坪和植被,但只有兩坪,反倒是朝南的後院更寬敞些。

昭夫定睛一看,離水泥牆不遠處有一個黑色塑料袋。奇怪!現在早不用黑色塑料袋當垃圾袋了。

「是什麼?」

聽昭夫這麼問,八重子從桌上拿起一個東西,一語不發地遞給他。

是一個手電筒。

昭夫看了看妻子,她挪開了目光。

昭夫迷惑地撥開玻璃門的插銷,摁亮手電筒。

拿手電筒一照,發現黑色塑料袋罩着一個物體。他彎下腰看向裡面。

昭夫看到了一隻穿着白色襪子的小腳,另一隻腳穿着同樣大小的運動鞋。

有幾秒鐘,昭夫的大腦一片空白。不,也許沒那麼長。總之,他一時不能理解這件東西到底意味着什麼,連看到的那隻腳究竟是不是人腳也不能確定。

昭夫緩慢地走回來,和八重子四目相對。

「那……是什麼?」昭夫的聲音非常乾澀。

八重子舔了舔嘴唇,口紅已經完全乾裂了。「是誰家的……女孩。」

「不認識?」

「嗯。」

「為什麼會在咱家?」

八重子不答,低下了頭。

昭夫只能繼續追問一個決定性的問題。「還活着嗎?」

昭夫盼望妻子點頭。她卻面無表情,一動不動。

昭夫的身體一瞬間燥熱起來,手腳卻變得冰涼。「到底怎麼回事?」

「不知道,我回來的時候就倒在院子裡。我怕別人看見……」

「就蓋上塑料袋了?」

「是的。」

「報警了嗎?」

「怎麼可能!」八重子用近乎反抗的目光瞪了昭夫一眼。「這可死人了啊。」

「但是……」她咬着嘴唇,把臉扭向一旁,臉部痛苦地扭曲着。

突然間昭夫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想通了妻子為何如此憔悴,以及不想讓別人看見屍體的原因。「直巳呢?」他問道,「直巳在哪兒?」

「在他房間裡。」

「把他叫過來。」

「他不肯出來。」

昭夫一陣絕望,眼前發黑。死去的少女果然和自己的兒子有關。「你問他了嗎?」

「我隔着房門問了一些……」

「為什麼不進屋?」

「可是……」八重子鄙夷地看着昭夫,面露怨恨之色。

「算了,你是怎麼問的?」

「我問那個女孩是誰……」

「他怎麼說?」

「他嫌我煩,還說問那麼多幹什麼。」

這確實像直巳說的話。昭夫能想象出當時兒子的語氣。但是,這種時候竟然說出這樣的話,真不能相信是自己的兒子。

「好冷……能關上門嗎?」八重子把門拉上,似乎不願看到院子。

「確定死了嗎?」

八重子沉默着點了點頭。

「你確定?不是背過氣了?」

「都好幾個小時了。」

「那也不一定啊。」

「你以為我想這樣啊!」八重子歇斯底里地大叫,「一眼就能看出來!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當時的情況到底怎樣?」

「怎樣……」八重子蹲下來,用手扶着頭,「地板都被小便弄髒了。是那個女孩的。她睜着眼睛……」她哽咽着,再也說不下去。

昭夫明白了惡臭的來源。大概女孩就是在這個房間死的。

「流血了嗎?」

八重子搖搖頭。「我覺得沒有。」

「真的?就是沒出血,也有傷口吧?比如摔倒碰破腦袋之類的。」

昭夫希望只是一場意外,但八重子再次搖了搖頭。

「你說的我都沒看到。可能……是被掐死的。」

昭夫的胸口像被狠狠打了一下,心跳急劇加快。他吞了一口唾沫,仍感到口乾舌燥。掐死?誰幹的?

「你怎麼知道是掐死的?」

「我估計是……聽說人被掐死時都會小便失禁。」

昭夫也聽說過這件事,來源大概是電視劇和小說。

手電筒一直亮着。昭夫關掉開關,放到桌上,然後向門口走去。

「你去哪兒?」

「二樓。」

話里包含着「理所當然」的意思。

昭夫沿着走廊踏上陳舊的樓梯。樓梯上的燈也沒亮,但他並不想按下開關,只想在黑暗中屏氣凝神。此時他非常理解八重子不讓開燈時的心情。

樓梯左邊就是直巳的房間,門縫中透出幾許光亮,走近後能聽到有聲音在響,很是熱鬧。昭夫敲了敲門,沒有回答。他猶豫了一下,推開房門。

直巳懶洋洋地坐在房間中央。他身體還沒發育成熟,手腳顯得異常細長。他雙手握着遊戲機的手柄,盯着一米外的電視畫面,好像根本沒注意到父親進來。

「喂!」昭夫看着讀初三的兒子,叫道。

直巳毫無反應,只有手指不停地動着。電視畫面里,電腦設計出的逼真人物在不停地殺戮。

「直巳!」

昭夫強硬起來,直巳才稍微回頭看了看,嘴裡還嘀咕着什麼,好像在說「煩死了」。

「那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直巳不答,只是煩躁地按動手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