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走失記 - 第11章
一世華裳
前院早已人仰馬翻,王老已經不能用鬧脾氣來形容了,他顯然得知了告示的事,氣得渾身發抖。或許是由於燈滅毒的折磨,他的臉頰是不正常的青白色,雙目發紅,眼窩深陷,嘴唇乾裂,此刻被憤怒的神色一鋪,顯得很猙獰。
他抖着手指着大門:「開……開門,豈有此理,這事必須說明白!」
王家主急忙扶住他,生怕他氣狠了。王老對他吹鬍子瞪眼,對他這些天竟沒有澄清而感到很不滿。王家主有苦說不出,其實他心裡很沒底,生怕他老子當年真做過什麼事,因此才沒敢妄動。
葉右站在一旁,看着王老推開兒子要往外走,輕輕嘆氣:「罪過,王老都這般年紀了,對方下毒不夠,還要發告示刺激他,真是缺大德了。」
聞人恆跟着點頭:「想出這個主意的人也挺缺德的。」
魏莊主和丁閣主幾人這時也趕了來,見王老竟然下床了,紛紛吃驚,忍不住上前規勸,生怕老爺子氣着。但王老決心已定,王家主只能聽話,扶着老爺子出了門。
天色漸亮,街上的人還不算多,不過等老爺子走到主街上的落銀橋,人們已經聞訊而動,將這裡圍了一個水泄不通。魔教的幾位長老易了容也來了,苗汪忽然道:「我怎麼覺得那個人有點像教主?」
其他人立刻問:「哪個?在哪?」
苗汪道:「就是聞人恆身邊的那個,臉上都是布條的。」
幾人急忙抬頭,這個時候又湧來一批人,恰好擋住他們的視線,從這裡望去只能看到人群中隱約有一盞「白燈籠」,特別慘。
「……」他們差點感動得集體落淚,「你哪看出來的像教主?」
苗汪道:「身影有點像。」
幾人總覺得他不靠譜,嘀咕道:「教主怎麼可能和他在一起?我上次還看到他們打起來了。」
「就是。」
「不過教主對他倒是有些特別,曾經還對咱們說過不要動他來着。」
他們商量一番,決定去看看,這時聞人恆若有所覺,向他們這邊掃了一眼,他們立即停住,裝作認真的樣子看着落銀橋。
「我跟你們說,他有時真是挺恐怖的。」
「嗯!」
「……老夫今日來不為別的,就是想對下毒之人說幾句話,」王老仍在說話,他中毒未愈,說幾句便會大喘一口氣,「老夫這輩子活到現在行得正坐得端,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王家的列祖列宗,更無愧於心!你說老夫壞事干盡,那今天就當着天下英雄的面出來對峙,若真是老夫的不是,老夫立刻引頸就戮!」
王老很受人們的愛戴,原本就有一些人不信那告示上的話,此刻頓時表示支持,繼而引了不少人的附和。葉右只看到這裡便和聞人恆走了,魔教的幾位長老偷偷摸摸跟了幾步,覺得真有點像。
他們在聞人恆又一次看過來時躲開了,決定找機會確認一下。
王老的話不多,說完硬撐着等了一會兒,直到身體有些吃不消才被扶回去,等到太陽下山,也沒等到下毒之人露面。
不知不覺又過去兩天。
王家等着和下毒的人出來,魔教的人繼續在想辦法接觸「燈籠」,全城的百姓和江湖人士都在觀望,局勢依舊未明。
第三天一早,葉右照例收到了刀疤男的小條,展開一看,和師兄對視一眼,差人將定天書院的葛幫主和魏莊主都請了來。聞人恆道:「早晨聽說昨晚定天書院鬧了賊,還和葛幫主打起來了,沒事吧?」
葛幫主道:「無礙,小毛賊而已。」
聞人恆道:「我聽說前些天定天書院也鬧過賊?」
葛幫主看了他一眼:「嗯,混進了幾個手腳不乾淨的人。」
魏莊主聽出了一些別的意思:「小恆,有話直說。」
聞人恆道:「我想我知道那人為何給王老下毒了,因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才聲東擊西。」
話音一落,葛幫主的臉色頓時有些變。
第13章
葉右和聞人恆一開始便覺得,那下毒的人很可能是想把人們引來蘇州,只是他們一直不清楚對方真正的意圖,如今卻明白了。
聞人恆道:「定天書院和王家只隔着一條河,又有多年的交情,王家住滿後,一些與你們交好的人除去住客棧,另一個選擇便是去定天書院借住,好友帶着其他好友,最近想必住了不少人,」他分析完,看着葛幫主,問道,「葛幫主上次提議讓大家搬去王家別院,除了替王老着想,其實也是想讓人們離開蘇州吧?」
葛幫主僵了僵,片刻後像是卸下了重擔似的,輕嘆一聲:「不愧是聞人門主。」
這便算是承認了。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很明了了。
定天書院實力強勁,雖然在江湖上排不進前十,排進前二十還是沒問題的,平時想潛進去偷東西很困難,可若是製造一場大事,向定天書院裡塞點外人讓它變得混亂,事情便會容易許多。
王家雖已退出江湖,但王老卻很受尊重,是最合適的人選,屆時人們的注意力都在王家身上,下毒的人便可以潛進書院找東西,甚至是找機會就住在書院裡。
當葉右看到小條上寫着定天書院遭賊時,便猜到了這一層。
當然只是猜測還不夠,他們便想辦法激怒王老,讓他出面澄清此事,那下藥的人自然拿不出證據出來和王老對峙,而經過上次的事,王家加強了巡邏,再貼告示很麻煩,局勢拖得越久便越不利,所以那個人事隔幾天後於昨晚又冒險出了手,還不幸地被葛幫主撞上了。
聞人恆問:「沒抓住他?」
葛幫主道:「被他跑了。」
魏莊主看着葛幫主,一向和氣的表情有些沉,帶出了幾分上位者的威嚴:「你一開始就知道?」
葛幫主搖頭:「我只是有些起疑,可沒證據。」
聞人恆緩緩摩挲着茶杯,沒再開口,等着魏莊主的反應。
葛幫主到底是前輩,等事情挑明後若死活不認並說一句「家事不勞別人費心」,他這做晚輩的還真不能逼他,可魏莊主在場就不一樣了。
當年的「屠魔」事件是魏莊主和丁閣主一起帶的隊,圍剿魔頭時都受過很重的傷,沒人比他們更清楚燈滅毒的威力,如今燈滅毒重現江湖,魏莊主無論如何都會把對方揪出來問個清楚,不管那個人是為了什麼——這也是他差人將魏莊主請來的原因。
魏莊主緩和了一些語氣:「既然起疑,那你應該知道他想偷什麼,方便的話拿出來做個餌,不方便咱們再另想辦法,但你得將你的仇家或是懷疑和這事有關的人都告訴我們。」
葛幫主沉默片刻,道:「說出來只怕你們不信,犬子前些天在一個崖底偶然撿到一本武功秘籍……」他猶豫一下,壓低聲音沙啞道,「是……是《追成散》。」
這話一出,魏莊主和聞人恆的眼神都變了變,連葉右的心裡也是沒由來地一跳,但他繃住了,習慣性地看向師兄。
聞人恆沒解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葉右便清楚是一會兒再說的意思,這個時候魏莊主凝重地開了口:「你確定?」
葛幫主道:「上面寫的便是這三個字,只是內容詭異,具體如何諸位不妨隨我去看看。」
魏莊主立即起身,但緊跟着就是一停。
他久居上位,看事情要看得更透徹,說道:「這事光我去可不行,當年的『屠魔』事件我有參與,也接觸過燈滅毒,更有派人潛進定天書院的實力,別說我,現在在這裡住着的人差不多都有,說句不好聽的,連王家自己都有可能來一個賊喊抓賊。」
葛幫主沒開口,但心裡其實是認同的。
這些天他也是考慮過這種情況,所以一直在猶豫說不說。
聞人恆道:「魏伯父是想把人都叫着?」
魏莊主道:「如今大家都有嫌疑,要麼咱們把這事按着,暗中查,提前是咱們自己得沒嫌疑,要麼就乾脆都去,誰出問題也方便觀察。」
葛幫主道:「都去,不管是誰,我剛好想讓他看看我拿到的東西。」
他既如此說,聞人恆他們自然沒意見。
四人於是把人叫齊,將猜測說了一遍。丁閣主和盟主等人的神色也是變了變,他們大多都參與了「屠魔」事件,《追成散》意味着什麼,再清楚不過。
這期間,聞人恆趁機為師弟解了惑:「我曾與你說過那魔頭是為了一本秘籍連續屠殺了三個世家,那本秘籍就是《追成散》。」
葉右心中一動,面上平靜地「嗯」了一聲。
幾人沒有耽擱,出門直奔定天書院,直讓附近的江湖人看得詫異不已。眾人目送他們走遠,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總覺得是出大事了,證據便是那幾位老大看着都挺嚴肅的。
魔教的幾位長老也偷偷窩在不遠處張望。
他們已經等了幾日,這天終於是將人等了出來,便趁機仔細觀察了一下,越發覺得像教主。
梅長老道:「看方向,他們是要去定天書院?」
「好像是。」
梅長老道:「那正好,我們走。」
「走什麼?」
梅長老翻白眼,還沒開口,另一位長老就出了聲:「你傻啊,王家情況特殊,咱們一時混不進去,定天書院還混不進去麼?」
「也對……不,你竟敢罵我傻!」
「別吵了,先想想怎麼進去。」
苗長老道:「交給我。」
其餘幾人:「……」
定天書院和普通的書院差不多,不同的是占地廣、校場大。
這裡的人除去愛讀書之外都是練家子,且武功不弱,是江湖上少有的門徒都文武雙全的幫派,聰明人一抓一把。世人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可換成定天書院,他們往往講不通理時,袖子要比對方擼得早,抄傢伙就上了,整體實力很強。
聞人恆幾人一路進了書房,等着葛幫主去取秘籍。
他們到底都是大風大浪過來的,沒等走到書院便漸漸鎮定了下來,魏莊主恢復笑呵呵的模樣,掃見那姓丁的搶了自己本想坐的位置,甚至有心情在葛幫主出門前笑着問一句:「哎,那東西是不是一本劍譜?」
葛幫主一愣,繼而想到丁閣主是劍客出身,這明顯在影射他有問題,冷汗「刷」地就下來了,只聽丁閣主冷笑起來:「你不用搭理他,當初對付魔頭,有人差我兩招,現在不逞些口舌之利就難受。」
「人老了記性就是有問題,我怎麼不記得有人差你兩招,」魏莊主笑容滿面,「我只知道有人的寶貝劍斷了,事後還差點抱着劍哭來着,哎呀那畫面……」
丁閣主眼神一寒,不知第幾次想把這胖子剁了。
葛幫主滿頭冷汗,忙不迭地跑了。
其餘幾位前輩全都一臉慘不忍睹地別開眼,端着茶杯喝茶,沒理他們。這兩個人加一起都一百多歲了,每次對上還是會掐個沒完沒了,年輕時就因為這事掐了好幾次,如今舊事重提,又掐上了。
盟主頭疼:「行了,都少說兩句。」
他是武當少林那一派選的,魏丁二人都願意給他面子,閉上了嘴。
葛幫主回來得很快,手裡拿着一個精緻的木盒,當着眾人的面打開,取出一本封皮為黑底紅紋的書,書上寫着三個字,正是追成散。
這便是當年無數人夢寐以求,幾乎已經成為傳說的秘籍,在座的幾位前輩哪怕再沉穩,此刻也忍不住站了起來。魏莊主也收了幾分笑意,略微嚴肅地看着書,問葛幫主:「你先前說內容詭異,有多詭異?」
葛幫主便伸手翻開,第一頁寫着一些感悟,落款的名字是「丑果」。眾人尚未看出名堂,葛幫主又翻了一頁,第二頁寫着:追成散第一式,橫馬過原。
眾人暗暗吸氣,一目十行看完,只見後面寫着:雙腿開立,腳尖向前,氣沉丹田,兩膝外撐,含胸拔背,虛靈頂勁,沉腰,握拳於側,掌心向上,乃橫馬過原也。
有一個前輩遲疑道:「怎麼有些奇怪?」
聞人恆笑了笑,沒開口。
葉右沒那麼體貼,笑眯眯地道:「回前輩,這是扎馬步。」
眾人:「……」
眾人瞪着那張紙,恨不得看出一個花來。
葛幫主苦笑,又翻過一頁,上面是第二式「龍虎之勢」,寫得很繁雜,總結起來便是扎着馬步不停地出拳,直拳和勾拳抽風似的來回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