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走失記 - 第14章

一世華裳

  正一籌莫展之際,站在窗前吹風想冷靜一下的百里長老突然繃直了後背,緊接着「嗷」地叫了一聲,激動地告訴他們教主出來了!

  其餘三人急忙奔到窗前向下望,當看清那邊走來的人時,立刻熱淚盈眶,扭頭就跑了下去,直到站在街上,他們才想起教主說過不用與他相認,一時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上前。

  「教主現在一個人,應該就是找咱們來的吧?」

  「這誰知道,他要是有別的事呢?」

  「那咱們怎麼辦?過不過去?認不認啊?萬一貿然認了把他惹生氣了,整咱們一頓呢?」

  「這……」

  葉右原本就在觀察四周,很快注意到了他們,看了一眼。

  幾位長老望天望地,數數手指,沒敢瞅他。

  葉右把他們和那群既想問話又不敢上前的江湖人歸到了同一類,沒有理會,順着主街向前走,暗暗思考還有哪裡可以轉一轉。

  幾位長老摸不准他是什麼意思,便偷偷摸摸在後面跟着,若教主想搭理他們,自然會找個沒人的地方,若不想,那他們以後乖乖地在外面守着他便是了。

  葉右沒多久又注意到了他們,這次終於覺出了幾分不對。

  他心中一動,慢悠悠通過石橋,順着河岸緩緩散步。

  這河岸上種了一排垂柳,綠影迷離,一眼望不到頭,雖然也有人來這裡賞景,但卻不像主街那般熱鬧。他挑了一個人少的地方站定,掃見那幾個人走到與自己相隔三棵樹的地方窩着,便看了過去。

  幾位長老望着河面,假裝在思考人生。

  葉右笑道:「跟了我一路,有事麼?」

  該說有,還是沒有啊?幾位長老依舊摸不准他的意思,默默望着他,沒搭話。

  葉右乾脆主動上前,順便打量了一番。

  這四個人長得很普通,表情略有些僵硬,他猜測可能是易了容,走到距離他們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並站在了靠河的一側,這樣真有什麼事,他也能有個退路。

  他看着他們,靜等下文。

  幾位長老繼續保持沉默。

  在魔教,教主是絕對的權威,這麼多年,他們都習慣於聽他的號令。他不發話,他們都不會隨便開口。

  葉右見這四人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竟有些可憐和無助,再次問:「為何要跟着我?」

  幾位長老暫時還不敢認他,只隨意找了一個理由:「看公子面善,忍不住跟了兩步。」

  「……」葉右頂着一個「白燈籠」,特別想問問他們從哪看出來的他面善。

  幾人對上他含笑的雙眼,感覺冷颼颼的,解釋道:「是我們覺得公子肯定是善良的人。」

  「嗯,光聽這聲音就……」

  「行了,」葉右擺手打斷,決定詐一詐他們,淡定道,「別繞圈子,有什麼話就說。」

  這是能認的意思吧?幾位長老頓時激動,「呼啦」就將他圍了。

  「教主你這些日子去哪了?我們特別想你!」

  「嗯,還有你這臉怎麼弄的?真受傷還是假受傷?」

  「對了,你怎麼會和聞人恆那小子在一起?」

  「還有,你這次出門到底要做什麼大事?」

  葉右反應一下,看着他們這不似作假的神情,終於道:「你們叫我教主?」

  「……」幾位長老也反應了一下,明白教主這是坑了他們一把,可是為什麼啊?難道是發現他們在跟着他,便想要試探他們一次,看看他們能不能遵守命令,死不上鈎麼?

  他們想想教主的性子,齊刷刷冒冷汗,生怕教主要把不成器的他們打發回去。

  葉右道:「嗯?」

  幾位長老深深地覺得領悟了教主真正的意圖,拖回狂奔出十萬里的腦子,補救道:「哎,公子你再多說幾句,我們似乎認錯了人。」

  「是呀,看身影有點像我們教主,現在看又不像了。」

  葉右審視他們:「不如我把這布摘下來你們再看?」

  「不用了,怪麻煩的,我們越聽越不像,」幾位長老道,「看來是真的誤會了,不好意思,我們就不打擾了,告辭。」

  他們說罷便跑,特別識時務。

  葉右總覺得有點怪,下意識想叫住他們,可這些人溜得太快,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出去了。他微微皺眉,思考其中緣由,也離開了。

  他又在主街上轉了轉,沒什麼其他發現,料想上一次接近他的便是剛剛那些人中的一個。

  聞人恆這個時候也接到了消息,問道:「他們跑了?」

  回來報信的手下細細為他講述了一遍,道:「沒說幾句話便跑了。」

  聞人恆幾年前便一直在關注魔教,知道魔教的那幾位長老為了方便在外面相認,是有幾套固定的易容的,聽手下的敘述,那幾位肯定是魔教長老沒錯了,但為何會跑?

  他一下下敲着茶杯,陷入沉思,片刻後問:「他人呢?去小倌館了?」

  手下道:「沒有,還在逛。」

  話音一落,另一位手下敲響了門,聞人恆讓他進來,看着他滿頭大汗的模樣,壓下不太痛快的情緒,逼着自己又問了一遍:「他去小倌館了?」

  新來的手下道:「回門主,沒有。」

  聞人恆心頭一松。

  手下緊接着道:「曉少爺去了逢春樓。」

  聞人恆:「……」

  

  第17章

  

  逢春樓是蘇州城最大的妓院。

  環肥燕瘦,美女如雲,老闆更是趁着最近蘇州城人多,弄來了一群身姿妙曼的舞姬,一段舞跳下來,看得人魂都沒了,讓逢春樓的生意狠狠地又火了一把。

  上次與葉右喝過酒的江湖人基本都在,要的依然是一樓的散座。幾人直勾勾地看着舞姬,恨不得眼珠子能飛出來長在人家身上,待一曲終了,不由得高聲叫好。

  「曉公子覺得怎樣?」

  葉右笑着抿了一口酒:「不錯。」

  「不如叫一個過來?」

  「不用,這個就挺好的。」葉右放下杯子,身側的小姑娘立刻為他重新倒滿。

  小姑娘身着鵝黃的薄裙,不知是見多了世面還是被調教得好,碰上他這種裹成「燈籠」連五官都沒全露的客人也沒有絲毫的驚訝,笑盈盈地陪着他,偶爾添一杯酒,與他低語幾句,特別知情識趣。

  幾人觀察一會兒,見曉公子對這事的興趣不大,便沒再給他塞人,起了一點關於王家的話頭,旁敲側擊問他大人物們前些天為何會去定天書院。

  他們原本覺得這公子沒混過江湖,應該好套話,誰知片刻後,他們非但沒撬出一個字,反而被他引得長篇大論地聊起了別的,直到有人回過味才拉回如脫韁野狗一般的發展。

  一些老江湖打起精神又問了問,這次倒是沒歪,但卻套不出一句有用的。

  幾次下來,他們已能看出這人沒那麼單純好騙,再想想人家的身份,頓時老實,收了僥倖的心思。有幾個想的深,暗忖這人既然不好對付,為何會輕易答應他們一起喝酒,真是敘舊不成?

  上次拿月牙鏟的瘦高個也在,他沒那麼多彎彎道道,見曉公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便道:「那以後真有什麼消息,可別忘了哥幾個啊。」

  「這是自然,」葉右道,「除去師兄,這江湖上我只認識諸位大俠,也覺得與你們萬分投緣,不與你們說,又能與誰說呢?」

  這話委實動聽。

  幾個老江湖雖然知道這人可能只是說個場面話,但還是忍不住思考這人是太寂寞才會和他們喝酒的可能,暗忖王家住的都是些大人物,好像是沒人肯理他啊。這麼一想,他們便有點感動了,尤其是瘦高個,再次對他掏心掏肺。

  黃衣小姑娘自坐在這裡起便看出這公子與那些看直眼的男人們不一樣,如今看這情況,不免對他的身份有些好奇。

  葉右笑着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收斂心神,指着前方:「公子,茹姐姐要彈琴了,她彈得可好聽了。」

  葉右好脾氣地「嗯」了聲,沒拆穿她。

  琴音悠揚,那幾人很快又痴迷起來。

  葉右望着這滿堂的春色,心裡驚不起半點波瀾。

  他感覺自己像是見過太多的繁花錦簇,經歷過太多的跌宕起伏,現在看什麼都覺過眼雲煙似的。周圍嬌笑陣陣,笙歌鼎沸,他卻有點懷念每日在王家看書喝茶的那一分靜謐。

  他能來逢春樓,為的是給那群人一個接近自己的機會,但經過白天之事,那群人怕是不會再來了,也不知他們真是認錯了人,還是中間出了岔子,導致他們不敢認了……葉右暗暗思考,耐心坐到入夜,掃見旁邊的幾人越發猴急,體貼地示意他們該幹什麼該什麼去。

  幾人問:「曉公子呢?是要回去麼?」

  葉右正要回答,只聽樓上傳來「哎呀」一聲嬌呼,緊接着是一句「公子小心」,他抬起頭,見二樓落下一個裝滿酒的酒杯,方向恰好是他這裡,在他望過去的空當,那潑灑開的酒已到近前,下一刻就會給他洗把臉。

  旁邊的人心底一驚,正要拉開他卻見眼前一花,等到定睛再看,發現他不知何時移動了一步,手上還多了一個新酒杯,並將那些酒一滴不剩地全裝了進去,另一手則穩穩噹噹接住了掉落的杯子,拈花似的。

  幾人倒吸一口氣,短短一瞬之間取杯裝酒,這速度也太快了,他若用這輕功殺人……幾人想象一下那個畫面,登時覺得脖子有點涼。

  樓上的姑娘恰好跑下來,花容失色:「公子沒事吧?」

  葉右含笑將兩個杯子全給她,溫柔地安撫:「莫怕,沒事。」

  姑娘愣愣地看着新多出的酒杯,又看了看他,嘴角微僵,默默接過來。葉右目送她上樓,看向身邊的黃衣小姑娘:「這美人是誰?」

  小姑娘尚未回答,幾個回過神的江湖人便告訴他是逢春樓排第三的雲姑娘,語氣里還多了些恭敬和忌憚。

  「排第三,果然是美人啊,」葉右贊道,詢問小姑娘,「她今天有客人麼?」

  小姑娘道:「有。」

  葉右問:「可清楚是誰?」

  小姑娘道:「來的是四位貴客,要了不少姐姐,我也不知雲姐姐陪的是誰。」

  刀疤男在發生狀況時就出來了,同樣被曉少爺的輕功弄得驚駭,但緊接着便聽見他打聽人家姑娘,一副要把人要過來的樣子,冷汗「刷」地就下來了,開始思考是否要差人趕緊回去告訴門主。

  然而沒等叫人,他便聽見曉少爺套出貴客裡帶頭的姓魏,不由得一怔,聯想方才的情況,迅速明白那杯酒怕是有意潑的。

  「原來是魏公子,那算了。」葉右說着招來一個跑堂,點了一壺酒吩咐他送過去。

  跑堂辦事利落,立馬就上去了。一貫高傲的魏二公子看着這壺酒,半天都沒開口。方才自告奮勇的雲姑娘咬着嘴唇依偎在其中一人身邊,沒敢往他身上看。

  同桌的人訝然道:「他這是何意?看出來了?」

  「不然呢?」魏二公子道,「他方才的身手,你們誰看清了?」

  同桌的紛紛搖頭。

  魏二公子上次沒有跟着與魏莊主一道去定天書院,沒聽見那位曉公子的分析,因此對那人的印象依然是乖巧安靜的師弟的樣子,如今見他這般敏銳,倒是有些興趣了,道:「聞人恆的師弟竟也不是簡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