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走失記 - 第20章

一世華裳

  聞人恆道:「反正不是白道的,失憶的這段日子便留在我身邊罷,等你痊癒後若想回去,師兄不攔你。」

  事實上他都不用想,魔教是師弟一手建立的,這個人是一定會回去的,他攔也沒用。

  葉右想了想,勉強同意。

  聞人恆問道:「我要是真對你有那種想法,你準備怎麼辦?」

  葉右無辜道:「我還沒想好。」

  這是不可能還沒想好的,聞人恆太了解他,怕是會恰好「醒來」說一句誤會便糊弄過去了,不過若真的試出來,自己以前對他說的那些話,他便要從頭捋一遍了,就是不知到時會不會與自己拉開距離。

  他真不知栽在這麼一個人的手裡是幸還是不幸,說道:「睡吧。」

  葉右聽話了,找地方一靠,閉上眼。

  聞人恆看着他退回去,在心裡長出一口氣,感受着體內還沒完全消散的餘熱,暗道一聲師弟若恢復記憶後還敢這般撩他,他絕對會把人吞了,可惜等這人全想起來,恐怕又會變回那高高在上的、讓他咬牙切齒的魔教教主了。

  天色未亮,眾人便已起床,繼續提心弔膽地趕路,然後很快發現他們的擔憂不是多餘的,因為地圖漸漸拋棄了開闊平坦的官道,專門往羊腸小路上鑽,偶爾還要爬一個山坡,馬車不能通行,他們只能徒步。

  李少素來嬌生慣養,哪受得了這個,不過他怕錯過葉教主,便硬撐着跟了兩個時辰,這才要不行,被狐朋狗友們一勸也就含淚放棄了,反正他們對秘籍都沒興趣。

  秦月眠則留了下來。

  不管怎麼說,曉公子都是他帶給聞人恆的,他對此比較上心,而這一連串的事恰好就發生在曉公子出現後不久,他不知二者有沒有聯繫,所以想留下看看。

  狐朋狗友們不明真相,當他是為了玩,感動地握住他的手讓他一定好好看戲,將來從頭到尾地講給他們聽,李少更是交待若見着葉教主別忘了問問魔教是否還收人。

  秦月眠笑罵道:「行了,滾吧。」

  一群公子哥於是滾了,剩下的苦苦掙扎,一片怨聲載道,尤其當他們吭哧吭哧地爬過一個很難爬的山坡,回頭卻發現這段路其實只需順着官道拐一個彎就行時,憤怒瞬間上升到了頂點。

  「臥槽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整人的吧!」

  「老子忍不了了,這才是第一塊地圖!後面還有五塊!五塊!」

  「我也要忍不了了,那老頭不會是想用這種辦法考驗咱們的誠心吧?」

  「不,我覺得他就是沒事找事!」

  「沒錯!欠打!」

  眾人罵罵咧咧,無數次想甩袖子走人不陪那老頭玩了,可又怕真有秘籍,只能咬牙堅持,順便在發現有往回折的趨勢時高懸起一顆心,緊張地向前蹭。

  如此過去兩天,眾人更加身心俱疲,唯一欣慰的是他們總體是在前進,並沒有原地轉圈。

  聞人恆看一眼師弟:「感覺怎麼樣?不舒服記得告訴我。」

  葉右道:「我沒事。」

  聞人恆伸手挑開他額前的布條探了探,發現有一層薄汗,便為他擦掉,問道:「傷口處有麼?」

  葉右回答了一句「沒有」,站着沒動,並不反感他的動作。

  聞人恆感覺自那晚過後他家師弟就乖了一點點,也不知是不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他略微滿意,細心為師弟理了理布條。

  這親昵的舉動讓人堆里的幾位長老和魏姑娘看得雙眼通紅,前者是想殺了聞人恆,後者則是覺得委屈。魏姑娘自小被人捧在手心裡疼,根本沒吃過這種苦,此刻見聞人恆這般關心別人,一時更加委屈,差點哭出聲:「爹……」

  魏莊主道:「聽話,先回家,別跟着受罪。」

  魏姑娘道:「我不!」

  話音一落,只聽前方負責帶隊的「月影」的人說要過一條水溝,不由得抬頭,恰巧瞧見聞人恆摟着他家師弟頭也不回地踏水而過,這次徹底忍不住,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最後還是魏莊主藉口說是被蟲子嚇的給掩飾了過去。

  第六天的上午,他們終於過完了第一塊地圖。

  盟主打量一下眾人的情況,又看看所處的位置,發現再走一段路便是華楊城,於是和魏莊主他們商量一番,決定做個標記先去華楊城稍作休整,最好想個對策,總不能一直被那人耍下去。

  剛剛還癱在地上嗷嗷叫喚的江湖人立刻不嚎了,一個激靈爬起來,擔心這群老大們會私下裡將地圖拼上,雖然他們信得過其中幾個的人品,可對剩下的卻不敢完全放心。

  盟主只好安撫眾人,保證一定不會私下拼。

  魏莊主道:「我看不如這樣,咱們先去華楊城,找個當地人讓他看看第二塊地圖,畫出一條路來,咱們將沒用的去掉,然後挑一條好走的直接過去,省得再繞彎路。」

  眾人頓時覺得可行,高興地整裝出發,打算去華楊城好好地洗個澡、吃頓飯。

  尚未進城,只見城門迎出一隊人,為首的是一位身穿藍袍的公子,約莫二十四五,長得眉清目秀,握着一把摺扇,書生氣很濃。

  魏莊主笑了:「你的消息倒是挺靈。」

  年輕人笑道:「這幾天各種傳聞都有,鬧得人盡皆知,侄子就是想不知道也不行,前天聽人說看見你們了,方向好像就是這裡,侄子便想着在城門等等,還真就把伯父等來了。」

  他走到魏莊主身邊,禮貌地對周圍的一圈前輩們問了聲好,邀請他們去他楊家住着。

  人群中有人不由得喃喃:「是楊公子啊……」

  「嗯,楊公子啊。」

  葉右感覺這聲音一波三折似的,還帶着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習慣性地看向了自家師兄。

  聞人恆慢走幾步與前面的人拉開距離,對他道:「那魔頭當初屠殺了三個世家,活下來的只有這麼一個小孩,是被魏莊主他們從死人堆里救回來的,一直養到大,後來幫他重建了楊家,回到了這華楊城,雖說楊家現在比不得從前,但到底留了這麼一根苗……」

  他說着發現師弟好像沒怎麼聽,順着這人的目光向上看了看,見城門上「華楊城」三個字的旁邊還雕着一朵花,便耐心解釋:「這是流珠花,華楊城的人都喜歡,現在好像正是花期,你可以看看,挺漂亮的。」

  葉右慢慢收回視線,「嗯」了一聲,跟着他走了兩步,忽然問:「楊公子全家都被魔頭所殺,這等血海深仇,燈滅毒重現江湖時他怎麼沒趕去王家?」

  「他經脈不佳,當初又受過重傷,所以沒習武,」聞人恆道,「不過看他能在城門等着咱們,想必一直在關注這事。」

  楊家二十年前就被毀了,新建的宅子在城東,地方雖不如以前的大,但住幾位前輩和雙極門的門主還是綽綽有餘的。此刻正值晌午,楊公子早已派人回去準備飯菜,等他們邁進大宅,恰好差不多可以用飯了。

  楊公子領着他們進了前廳,吩咐下人上茶,嘴角的笑容這才微微一收,看向魏莊主:「伯父,燈滅毒的事沒查出來?」

  魏莊主並不瞞他:「有可能與放《追成散》的是同一個人。」

  楊公子眼神有些遠,輕聲道:「《追成散》啊……若有的話,我倒是真想看一眼。」

  當初便是因為這本書,那魔頭喪心病狂地將他們全家殺了,他至今都忘不了那個慘狀。

  幾人都知道那段舊事,一時沒開口。魏莊主將他帶大,與他基本算是半個父子的關係,便勸道:「我們是親眼看着那魔頭咽氣的,這事與他的關係興許不大,但不管怎樣,最後查完我都給你一個交代,你身子不好,別跟着我們四處奔波。」

  「我曉得,」楊公子頓了頓,問道,「我聽說似乎不怎麼順利?」

  一句話讓眾人都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心有戚戚。

  魏莊主道:「別提了,那人太能折騰。」

  楊公子道:「怎麼?」

  魏莊主於是簡單為他說了一遍,楊公子聽得無語,暗道就自己這身子骨,若真跟着,絕對頂不住,他問道:「我剛才看小柔不怎麼高興,連飯都不願意吃,就是累着了?」

  「可不是,」魏莊主無奈,「我早勸她回家,她非不肯,讓她在你這裡住幾天吧。」

  楊公子從小在魏家長大,與魏家的幾個孩子情同手足,自然答應。魏莊主想起地圖的事,告訴他找個當地人幫他們看看。楊公子點頭應下,立即吩咐管家去找人了。

  連續幾天的趕路,眾人都有些累,飯後便各自在楊家人的安排下回房休息。聞人恆看了師弟一眼,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師弟的興致似乎不是很高,整個人都懶懶散散的,也不怎麼愛搭理人。

  二人進了房間,葉右連臉上的布條都不解,脫掉外衫,簡單擦拭一番,徑自上了床。

  聞人恆走到床邊坐下:「怎麼了?」

  「有點累,」葉右道,不知是什麼原因他忽然感到一陣氣悶,現在還沒緩解,不過這沒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他說道,「可能是因為陰天,困了。」

  聞人恆向外掃了一眼,今日確實是陰天。

  他把布條解開看了看師弟的臉色,又探了一下內力,發現與往常一樣,這才壓下一絲擔憂,示意師弟好好休息。

  葉右隨口問:「你不睡一會兒?」

  聞人恆見師弟躺在床上對自己發出邀請,雖說不是那麼一回事,但還是沒抵抗住誘惑。他先是出門吩咐手下打聽紀神醫那徒弟的行蹤,然後回來躺在師弟身邊,聞着淡淡的香草味,慢慢睡了過去。

  與他們的溫馨不同,魏家這邊的氣氛卻不怎麼好。

  魏莊主與盟主幾人議事去了,魏江越看着瘦了一圈的妹妹,與父親的想法一樣,想勸她留下休息。而楊公子在飯桌上看出聞人恆待那位師弟的熱乎勁,飯後也來了他們這裡。他剛剛邁進門,便見魏江柔紅着眼睛問她二哥如何能把那個師弟弄走。

  魏江越低喝道:「胡鬧。」

  魏江柔哽咽道:「他不是身子不好麼,讓爹想個辦法別讓他跟着了不行麼?」

  魏江越道:「你當爹什麼事都能管呢?」

  魏江柔道:「所以要想個辦法啊。」

  魏江越想責罵她,卻又說不出重話,只能又給她一句胡鬧。

  他雖然是魏公子,但從小跟在他爹身邊,耳濡目染下便立志要和他爹一樣做個有擔當有正義並受人敬仰的大俠,因此他即使有些自負和傲氣,卻也從沒仗着自己的身份幹過為非作歹的事。

  他看着小妹的可憐樣,放緩語氣勸道:「你把他送走,聞人恆也會走的。」

  魏江柔道:「不會,恆哥手裡有地圖,他不能走。」

  魏江越提醒:「他完全可以把地圖送人。」

  魏江柔一噎,覺得聞人恆能幹出這事,眼淚立刻涌了出來。

  魏江越和楊公子急忙過去哄,彼此對視一眼,都想苦笑。

  魏莊主的嫡子庶子加起來一共八個,求神告佛才得了這麼一個女兒,更別提還是嫡女,因此全家都寵得不行,這些年雖說沒把人養得驕縱妄為,但也是要什麼就給什麼,從沒受過委屈。

  而古往今來,「情」之一字向來害人不淺,小柔被保護得太好,只知道喜歡上便要在一起,卻不知聞人恆的心不在她身上,就是長得再好、再優秀,那也不是良配。

  楊公子道:「最近城裡新來了一個有名的戲班子,走,哥帶你去看戲。」

  魏江柔哭道:「我不看,我就想把那個阿曉弄走,為什麼他剛一回來恆哥就對他這麼好,我有哪裡不好麼?」

  魏江越深吸一口氣,沒開口。楊公子比他有耐心,搬了一把椅子坐過來,細細地給她講道理,勉強把小妹送人走的心思止住了。

  魏江柔吸吸鼻子:「那……那你們有辦法讓我和恆哥多些相處的時間麼?時間一久,恆哥會看到我的好的。」

  魏江越和楊公子無語,特別不想打擊她,這些年你們但凡有獨處的機會,全都被聞人恆不動聲色地避過去了,就聞人恆的手腕,他們想再多的辦法人家也不會上當的。

  魏江柔看着他們,抽噎一聲:「行……行麼?」

  魏江越沉默,楊公子繼續講道理,委婉地告訴她聞人恆不會出來。

  魏江柔咬着唇糾結了一會兒,終是不甘心地道:「要是直接請阿曉去,恆哥會去麼?」

  這倒是有可能。

  二人無言以對。

  楊公子找的當地人是一位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的老者,對華楊城及周邊非常熟悉。他下午便進了大宅,彼時聞人恆和葉右已經睡醒,聞人恆見師弟似乎還是沒什麼興致,本想自己去,但葉右閒着無聊,跟了來。

  盟主幾人早已到了,將第二塊地圖遞給老者,把來意敘述了一番。

  老者點頭稱是,邊看邊畫,剛開始還有些一氣呵成的感覺,之後就開始遲疑了。

  那放秘籍的人或許料到了他們可能會請人畫圖,專選刁鑽的地方走,平時根本沒人會去。老者看了半天,搖頭嘆氣。

  盟主幾人的心像是被他這聲嘆氣拽進了沼澤里,想要奮力掙扎,卻越來越沉。楊公子道:「劉叔,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