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走失記 - 第24章

一世華裳

  葉右笑道:「倒也是,師兄覺得呢?」

  我覺得你就是欠教訓,聞人恆撩起眼皮看向他,溫潤的聲音聽不出半點火氣:「這隻有他自己知道,到了,先別聊了。」

  葉右的目光在他臉上轉了一圈,沒看出問題,聽話了。

  林間有一座涼亭,是落花湖的名聲傳開後人們新建的。

  桃姑娘正在亭內練琴。

  她身着一襲白衣,頭上戴着支桃花簪,眉目如畫,出塵脫俗,完全對得起「江南第一美人」的稱呼。

  她剛剛是聽見嘈雜的人聲,且還夾雜着幾道興奮的「桃姑娘」,覺得被打擾才在琴音里加了一絲內力,如今得知來的是盟主一行人,她便收了敵意。

  江湖最近發生的大事,她自然也清楚,禮貌地對他們點點頭:「盟主找秘籍,找到這裡來了?」

  盟主有點想嘆氣。

  如今整個江湖都知道他們得到了地圖,邪派的也有不少在後面偷偷跟着的,雖說事情確實很要緊,但對於像桃姑娘這種淡泊名利的人,大概會覺得他們很蠢。可沒辦法,燈滅毒和《追成散》的事都非同小可,一定得查到底。

  他說道:「只是路過,既然姑娘在這裡,便不打擾姑娘了。」

  桃姑娘本也沒想給他們讓地方,但這時忽然掃見了人群中的葉右,立刻道:「等等。」

  眾人停住。

  刀疤男和幾位長老見她望的是教主的方向,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生怕某人身份暴露惹來一場混戰。

  桃姑娘抱起琴:「我剛好有事,你們若想避雨,亭子給你們。」

  盟主道:「可這就要下雨了,姑娘不如等等再走?」

  「不了。」桃姑娘邁出小亭,直接到了聞人恆和葉右的面前。刀疤男和幾位老張的心提到嗓子眼,做好了要打架的準備,結果只聽這人道:「聞人門主上次說的琴譜一事還沒說完,不如現在說?」

  幾人一起瞪眼。

  聞人恆很淡定,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笑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二人於是邊走邊說,很快遠離了小亭。

  聞人恆哪怕心裡再煩一個人,甚至恨不得對方能就此消失,面上也是分毫不顯,只不過沒多少興趣與人家繞彎就是了。他直奔主題:「桃姑娘這樣叫我出來,是有事?」

  桃姑娘問道:「他怎麼了?」

  聞人恆詫異:「我沒懂姑娘的意思,他是指誰?」

  桃姑娘盯着他看了幾眼,道:「他之前讓我交給他一樣東西,既然你不知道,那算了。」

  聞人恆客氣道:「嗯,姑娘慢走。」

  「……」桃姑娘僵了僵,覺得自己一直以來沒感覺錯,這個人就是對她抱有某種敵意,雖然不明顯,但偶爾還是能噎死人。她放棄抵抗,掏出一個瓶子遞過去:「給他吧。」

  聞人恆這次不裝傻了,打開嗅了嗅,問道:「這是?」

  「鎖心樓的凝神露,」桃姑娘道,「姑娘家經常喜歡胡思亂想,凝神露是鎖心樓制出來靜心用的,他上次說想要一瓶,我也不知他想幹什麼。」

  聞人恆問道:「這是何時的事?他沒說別的?」

  「三月份,他當時說要去做一件事,」桃姑娘看着自己的琴,幽幽嘆氣,「他那個人心思太難猜,若有不想說的事情,別人怎麼問也是問不出的,我那時見他沒說,便沒有多問。」

  聞人恆深有體會,「嗯」了一聲。

  桃姑娘道:「他還說若是將來看見他與你在一起,便把東西給你就行,他怎麼了?」

  聞人恆道:「受了一點傷。」

  桃姑娘立刻擔憂地問:「要緊麼?」

  「我會照顧好他的,」聞人恆答非所問,過河拆橋道,「姑娘若沒其他事,我這便回去了。」

  桃姑娘沉默了一會兒,臨行前說道:「聞人門主,我雖不知你們是什麼關係,但我能覺出他對你的事一直有些在意。」

  聞人恆望着她走遠,緩緩摸了摸手中的瓷瓶,一邊往回走一邊回味她的話,卻不敢深想——他和師弟這麼多年的師門情分,尤其還發生過某件事,師弟必然會對他在意一點,這很正常,他若想多了,最後內傷的便是自己。

  不過按照桃姑娘的說法,如今這事師弟果然是知道的,也可能料到了會失憶,並已經做好打算把失憶的自己交給他了。

  想通這點,他心裡的擔憂頓時減了不少,他家師弟向來聰明,既已布下局,就應該有解決之策。

  不過多時,小雨便淅瀝地下了起來。

  女俠客全進小亭,男的則隨便搭個避雨的草棚對付一下。

  梅長老臉上貼着絡腮鬍,身穿一件破爛麻衣,握着個狼牙棒,說道:「我想進小亭。」

  「……」剩餘幾位長老看着她,「忍了吧。」

  梅長老嚴肅道:「我也是女的。」

  幾位長老沉默半天,蹩腳地岔開話題:「……那什麼……哎對,你們說桃姑娘找聞人恆是想做什麼?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有這麼好?」

  「切,你們見聞人恆和誰急過……」梅長老鑽了他們的話題,頓了一下補充道,「對,他和教主打過架,這麼一看,他和教主之間豈不是更應該有點什麼?」

  剩餘幾人深深地覺得有道理,不由得看向聞人恆,見這人勾着淺笑正與教主聊天,似乎心情甚好的樣子,感覺越看越有問題,不知第幾次想打他一頓。

  葉右也發現他師兄回來後就變得挺高興的,問道:「你們說了些什麼?」

  聞人恆面不改色:「你方才不是聽見了麼?在聊一本琴譜。」

  葉右問道:「什麼琴譜?」

  聞人恆應付道:「一本很難找的琴譜殘頁。」

  葉右持懷疑態度,試着多問了兩句,發現是在原地繞圈,便閉上了嘴。聞人恆笑着找手下要來一件外衫給他遮雨,陪他一起站着。葉右看了一眼天色:「短時間可停不了。」

  聞人恆道:「他們已經去找船家了,多花點錢不成問題。」

  地圖寫的是穿過落花湖,繞一圈的話有些遠,不如直接坐船。盟主在帶着人避雨的時候便派了一隊人去附近的村子找船家,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來。

  葉右聽了一會兒雨水打中樹葉的「簌簌」聲,忽然問:「以前咱們住的地方有沒有一座山,山上有條石板路,直通涼亭?」

  聞人恆微怔:「有,你記起來了?」

  葉右搖頭,他只是想起曾經做過的夢。

  失憶後,那段時間他做的唯一的夢便是青山和小亭,外面也像這樣下着雨,他問道:「我以前總去那裡麼?」

  聞人恆道:「偶爾會在裡面看看書,後來你生病,我每天都會帶你去坐一坐。」

  葉右看着他:「我的病究竟是怎麼好的?」

  聞人恆道:「他們回來了。」

  「……」葉右暗道一聲你這話題逃避得也太明顯了,抬頭掃了一眼,發現去找船家的人果然回來了。眾人於是跑向河岸,聽從盟主的安排分批坐船。

  女俠客們依然先走,魏江柔身為魏莊主的女兒,主動要求排在最後,讓其他姐姐先過去,這讓魏莊主感到非常欣慰,然而很快他就被現實打了臉,因為他女兒完全是想和聞人恆坐一艘船才這麼幹的。

  魏江柔看着船內空出的地方,對聞人恆招手:「恆哥,你和阿曉過來吧,阿曉身上有傷,別讓他淋雨。」

  周圍的人紛紛附和,都勸阿曉公子過去,畢竟看着太慘了。魏莊主無奈,也提了一句。聞人恆便沒推辭,帶着人上了船。魏江柔許久沒與他說過話,這時見他過來,覺得一顆心都漸漸暖了起來,立刻將剛剛當藉口的「燈籠」丟到一旁,注意力都轉到了他身上。

  她正想與他坐近一點,誰知岸邊又上來一個人,直接越過她坐在了那個位置上,半點都不客氣。

  魏江柔:「……」

  小神醫察覺有人瞪着自己,茫然地看了她一眼。

  葉右奉行好男不跟女斗,為避免這小呆子被瞪成窟窿,便拎起他的後領帶到自己的身邊,拍拍肩示意他什麼都別問,然後假裝自己不存在,安靜地看向湖面,摸了摸被淋透的布條。

  聞人恆瞬時注意到他的動作:「難受?」

  葉右道:「還行。」

  聞人恆道:「貼着傷口了?」

  葉右道:「一點點。」

  聞人恆眉頭微皺,斯文地把小神醫扔回去,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小神醫短短數息之間再次與魏江柔對視,更加茫然。

  魏江柔:「……」

  聞人恆沒理會他們,握着師弟的肩膀讓他背對着人,解開布條看了看他的傷。船上坐着五六位女俠,雖然對曉公子的傷勢抱有一點點好奇的心思,但見狀都識趣地沒多看,低聲聊了起來。

  魏江柔咬咬唇,一時不甘就沖了過去,她倒要看看這人長什麼樣,她問道:「阿曉怎麼樣?沒事吧……」

  話說到一半,她猛地對上一張妖孽的臉,瞳孔驟縮,當即驚呼一聲後退半步,震驚地看着他。其餘幾人頓時望向她,由於曉公子仍背對着她們,她們並不知具體如何,只當是她被嚇到了,不禁有幾分不贊同,覺得太失禮。

  她們忍不住看了一眼聞人恆的臉色。

  聞人恆細細地為師弟纏好布條,頭也不抬地道:「他沒事。」

  魏江柔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回答她先前的問題,臉色發白地坐回去,自此一句話都沒再說。於是等全部的人都過了河,魏江越便發現妹妹有點失魂落魄,忙問道:「怎麼了?」

  魏江柔絕望地看着他,泫然欲泣:「我看見阿曉的臉了……」

  魏江越一怔,聽見妹妹哽咽地又說了一句「他怎麼長成那樣」,腦中同時閃過一張臉,有點心疼地摸摸妹妹的頭,暗道這一次你該死心了。

  上岸後,眾人先是找地方休息了一晚,等二天便馬不停蹄地繼續趕路。

  這期間聞人恆找機會將桃姑娘送的藥給了小神醫,詢問是否對師弟的病情有所幫助,得知似乎有一點,越發肯定師弟這是早有準備,又放了一些心。

  不知不覺,第三塊地圖也成功過完。之後是第四塊圖,他們按照畫圖的方法一路走下去,來到了第五塊地圖,除去重複之前的步驟之外,這次他們還鑽了一個人工鑿刻的地洞。

  人群里的老江湖打量兩側的石壁,萬分懷疑這不知是掏了誰家的墓,眾人頓時只覺陰風陣陣,生怕從前面蹦出一具殭屍。

  好在這條路並不長,他們提着一顆心,最終毫髮無傷地通過了。眾人抬起頭,眼前是一座被群山環繞的山谷,除去地洞外沒別的出路,他們不由得看向盟主。

  盟主道:「第五塊就到這裡。」

  眾人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雙眼放光地看向葛幫主。

  葛幫主不耽擱工夫,掏出了第六塊地圖——那放秘籍的人或許也考慮過持最後一張地圖的人會找人提前過去,因此上面只寫着幾行字,大概的意思是爬過一個山頭就到目的地了,他就在那裡等着他們。

  眾人憋了一路的火,聽着葛幫主念出那句「老夫靜候諸位的大駕」,下意識活動手腕,暗道等着,我們非打你一頓不可!

  他們只覺全身都有勁了,詢問完方向,立刻開始爬山。

  這一次的山比之前幾次都難爬,還有些陡峭,他們越爬越窩火,越窩火爬得越快,咬咬牙,用平時想象不到的速度爬了過去。

  山後是一片樹林,眾人往前走了百餘步,見一條石子小路蜿蜒地伸向遠方,都覺得順着這路一定能找到那老頭,便興沖沖地要過去,這時只聽腳步聲隱隱傳來,一個人從前面的拐角走過來,喝道:「誰?」

  眾人一頓,齊齊看着他。

  來人四十左右,很精瘦,臉頰泛着點淡青,像是沒有血色似的,再襯上那一對吊眼,給人一種陰森銳利的感覺。他看着忽然多出的人,頓時一怔。

  人群里則有幾個變了色:「吸血老鬼!」

  「是吸血老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