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走失記 - 第27章

一世華裳

  老者問道:「你爹娘呢?」

  葉右心底一顫,又搖了搖頭。

  老者不好多問,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隨即微微一頓,仔細摸了摸他的骨骼,目中有些驚訝,說道:「你不練武可惜了,若是沒地方去,不如以後跟着我?」

  葉右看看他,正要回絕,只聽他道:「我住在何極山,姓喻,雖不是大門派,但在江湖上也是無人敢欺的,怎麼樣?」

  葉右一怔,確認問:「何極山?」

  老者以為他沒聽過,解釋道:「是離這裡不太遠的一座山,過年來城裡買些年貨,馬上便要回去了,跟我走麼?」

  葉右鼻尖一酸,感覺那些前路渺茫的無望和孤立無援的悽苦一起落了地,黑暗陰冷的長路終於走到了盡頭。他張了張口,拼命抑制住湧上喉嚨的哽咽,說道:「……好。」

  老者很高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阿曉,」葉右聽見自己說,「我叫阿曉。」

  老者問:「姓呢?」

  葉右用盡全身的力氣讓聲音聽起來正常:「沒有……沒有姓。」

  話一說完,他眼前一黑,積累了數月的疲憊摧枯拉朽地壓倒過來,他頓時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眼,他感覺正躺在一片溫暖之中,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溫暖了。

  「醒了?」老者伸手探過來,「你發燒了,唔,倒是退了一點,來,喝點水。」

  葉右只覺身上清清爽爽,想來已經被擦拭過或洗過澡了,他順從地張開嘴喝了一口水,後知後覺才發現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他們現在是在一輛馬車內,車內堆滿了年貨。他沒地方躺,被老者一路摟在了懷裡。那個人便坐在老者身邊,似乎比他大幾歲,也正看着他。

  老者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那隻充滿暖意的手為他擦拭頭上的汗,笑着介紹:「他叫聞人恆,以後便是你的師兄了。」

  葉右大腦昏沉,並沒有清醒多久,再次睡了過去。

  聞人恆很快察覺師弟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了,也不知是因為凝神露的藥效,還是他的安撫起了作用,不過他希望是後者,又輕輕拍了幾下。

  「師兄……」

  聞人恆一開始以為出現了幻聽,直到第二聲響起時才湊過去仔細聽,聽見師弟的低低囈語,不由得將人擁緊了一分,吻了吻他的額頭。

  第二天天色一亮,葉右就醒了。

  聞人恆睡得不沉,察覺他動了一下,立刻睜開眼,對上了師弟的目光。

  葉右整個人都被他揉進懷裡,微微挑眉,看了看彼此的姿勢,尚未開口,聞人恆便鎮定地作了解釋:「你昨天睡得不踏實,做噩夢,」他放開手,問道,「感覺怎麼樣了?」

  葉右道:「我覺得使不出力氣。」

  聞人恆沉默了一瞬。

  他師弟的武功雖說排不上頂尖的行列,但進入中上乘還是可以的,尤其那鬼魅的輕功,整個江湖恐怕都沒多少人能敵得過,況且師弟天生便是練武的料子,如今得知內力全失,不知會是什麼想法。

  他昨天本想問問那幾個長老是不是他們扔的銀子,結果那幾人都跑了,導致他暫時沒辦法判斷這事對師弟的影響。

  葉右道:「師兄?」

  聞人恆拍拍他的肩,安撫道:「你受了傷,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以後再說。」

  葉右順從道:「嗯。」

  他望着師兄起床穿衣,慢慢回憶起暈倒之前的事,問道:「吸血老鬼呢?事情後來怎麼樣了?」

  聞人恆道:「他自盡了。」

  葉右有些意外:「自盡?」

  「嗯,服的毒,」聞人恆一邊穿衣一邊將昨天的經過敘述了一遍,看着師弟,「對於這事,你有什麼想法?」

  葉右道:「先弄清秘籍是否存在吧。」

  聞人恆道:「若不存在呢?」

  葉右道:「那麼吸血老鬼想保護的人、這座莊園的真正主人,很可能就在來的這些人里。」

  聞人恆點頭,見他要撐起身,攔了一下:「怎麼?」

  葉右道:「我不想在床上躺着,你扶我去外面坐坐吧。」

  如今才剛入秋,秋老虎尚在,早晨不冷不熱,透透氣確實挺好。聞人恆沒拒絕他,見他對自己伸出手,便打橫一抱,壓根沒用扶的。

  他一本正經地找了個藉口:「你現在不宜勞累。」

  葉右嘴角的笑意一閃而逝,在他看過來時迅速恢復到聽話的模樣,低眉順眼,沒有反對。

  聞人恆吩咐手下把軟榻搬到外面,將師弟放在上面,收拾一番與他吃了頓早飯,見他比平時安靜,想來已經察覺到內力的事了,實在摸不透他的想法,乾脆問出了聲:「在想什麼?」

  葉右認真道:「在想這飯挺好吃的。」

  聞人恆一聽便知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只能說一句多吃點,飯後便專心陪着他,這時只見刀疤男從外面回來,告訴他今早有人在莊園翻出了一封沒燒完的書信,此外還有一點藥粉,不知是幹什麼用的。

  「哦?」葉右來了興趣,終於不那麼安靜了。

  聞人恆按着他沒讓他動:「我去看看,你歇着。」

  因為有藥粉,方小神醫也被叫走了。刀疤男聽從門主的吩咐守着曉少爺,掃見魔教那幾位長老穿着破麻布在慢吞吞往這裡蹭,嘴角一抽,藉口去拿水果,暫且離開了。

  葉右也看見了那幾人,對他們招招手。

  幾位長老急忙跑過來,見教主還活着,差點集體落淚。

  昨天梅長老彈出那塊銀子時,他們覺得天都要塌了,這感覺完全不想再來一次!

  百里長老不再遲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教主,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對麼?我們告訴你,你其實是我們魔教的教主,姓葉名右,根本不叫阿曉!」

  苗長老嚴肅問:「教主,聞人恆都是怎麼對你說的?除去說你們是師兄弟以外,說沒說過什麼臭不要臉耍流氓的話?」

  梅長老道:「不管他說什麼,你可別信,你們的關係可沒那麼好!」

  最後一位長老季長老也附和道:「對,你們兩個人還打過架呢!他真不是什麼好人,你跟我們回魔教吧!」

  葉右笑道:「本座心裡有數。」

  幾位長老想了一晚上要如何勸教主跟他們回家,甚至都做好要強行把人綁走的準備了,此刻聽他「本座」的稱呼一出,那些苦口婆心的話齊刷刷憋了回去,搞得他們的表情都有一點發僵。

  他們咬着手指看看他,試探道:「……教主?」

  葉右笑眯眯地「嗯」了一聲。

  百里長老道:「你……你到底還記不記得事?」

  葉右有些惡劣地挑眉:「你們猜呢?」

  得,不用猜了,這肯定是他們那個教主!

  幾人深吸一口氣,顧不上思考他們違反第一條不認他的命令會有什麼後果,而是要抓住他的肩憤怒地質問「你失蹤這麼久去了哪裡啊」「知不知道我們都要擔心死了啊」「你到底要幹什麼大事」「你的傷是怎麼弄的」「為什麼會和聞人恆在一起」「為什麼要喊他師兄」「為什麼會參與進這件事」「為什麼要讓我們點你死穴」「點了死穴又為什麼還活蹦亂跳」「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咆哮,只見教主做了一個「止聲」的動作,順着他的視線回頭一看,發現魏江越來了,頓時收聲,正襟危坐。

  魏江越看一眼,淡淡道:「是你們。」

  百里長老崇拜道:「昨天曉公子拼着內力全失,一招大敗吸血老鬼,我等都欽佩不已,特地來探望一二。」

  梅長老收到了教主的視線,緊跟着道:「魏公子既然來了,那我等便不打擾了。」

  魏江越點點頭,目送他們出去,在旁邊的椅子上坐好,打量面前的人。

  這人沒有纏布條,臉頰看着有些白,神色依然是隨和中透着一絲懶散,並不見多少抑鬱之色。

  「你……」他話一出口,嗓子便有些啞,清了清才問道,「你怎麼樣?」

  葉右道:「除了使不出力氣,其他的都還好。」

  魏江越沉默數息,說道:「我今日來是替我小妹道謝和請罪的,謝曉公子救了小妹一命,為小妹害曉公子一事而請罪,她已被我送出莊園,馬上要送回家面壁思過,如今尚在離這裡最近的小縣城裡,曉公子若是氣不過,我這便親手去廢了她的武功,再把她送走。」

  葉右笑了笑:「她那點武功廢了也不痛不癢的,不如廢你的?」

  魏江越微微一僵,望着他淡色的瞳孔想看看他是不是認真的,卻聽他輕嘆了一聲。

  「逗你玩的,」葉右輕聲道,「我師兄與你們豐賢莊這麼多年一向交好,我救魏姑娘也是應該的,怎能因為這點事就讓你們產生間隙?只希望你們今後對魏姑娘嚴加管教,莫讓她再如此任性下去了。」

  「一定,我……」魏江越本想說一點諸如她再犯錯就如何如何的話,卻見這人望向了別處,那眼神很淡,雖說沒什麼痛苦的情緒,但他嘴裡的話卻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對於江湖人而言,武功有多重要,忽然廢了,設身處地想一想,連他都覺得受不了,更遑論還要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來?

  他深深地覺得還是要把魏江柔廢一廢才行。

  他暗暗吸氣:「曉公子……」

  「不用說了,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葉右抬手打斷,望着他,「你若非覺得過意不去,不如多幫着前輩們查一查吸血老鬼為何還活着,若不是他,我也不至於落到這種田地,我現在就盼着能查出這事的罪魁禍首,給我一個說法。」

  魏江越立刻道:「好!」

  葉右懶散地一靠:「我累了,不送。」

  魏江越:「……」

  這人竟連他有沒有別的事都不問,就這麼直白地逐客了?

  魏江越看着他,恍然覺得這和他剛剛問「不如廢你的」時的神色有點像,不似以前那般的和善客氣,而是多了一些類似銳利、神秘和久居上位的強勢的東西,彼此混在一起,再從那雙淡色通透的眸子裡散出來,甚至透着一股子邪氣。

  難道是因為內力全失而受刺激了?對,一定是這樣。

  魏江越更加愧疚,決定要想盡一切辦法彌補他,臨行前正色道:「曉公子將來若有任何用得着的地方,只要說一聲,我一定萬死不辭。」

  葉右奇道:「包括讓你脫光衣服在大街上跳舞?」

  魏江越:「……」

  葉右掃見師兄和刀疤男回來了,換上帶着一點點惆悵的語氣,說道:「逗你的,都說了這事不必放在心上,畢竟是一條人命,換成別人,我也一樣會救的。」

  聞人恆邁進小院,看了魏江越一眼。

  一貫受人追捧的、高傲自負的魏二公子僵在原地,被曉公子這突然轉變的性子弄得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詞窮,只能胡亂地對聞人恆點點頭,告辭了。

  聞人恆看着師弟:「他來請罪的?」

  葉右幽幽道:「嗯,說我如果氣不過,他就去廢了魏姑娘的武功。」

  聞人恆不爽地眯起眼:「她那武功廢不廢有什麼影響?」

  葉右特別贊同他的話,還想提個更好的主意,但是不行。

  他不在乎在別人面前稍微透出一點本性,反正他現在正病着,無所謂,可唯獨對着師兄不可以,他師兄太厲害,對他又太了解,他只要露出一點馬腳就完了,所以他只能輕輕呵出一口氣,垂着眼,沒接話。

  聞人恆驚覺談到了內力的事,猶豫一會兒,終究問出了口:「你昨天……那是怎麼回事,還有印象麼?」

  葉右道:「我感覺有人在我的穴道上打了一下,然後內力就湧出來了,誰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