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走失記 - 第3章
一世華裳
秦月眠:「……」
聞人恆:「……」
聞人恆首先反應過來:「你不記得了?」
「受了傷,醒來什麼都忘了,唯一的線索只有玉佩,」葉右道,「師兄最後一次見到玉佩是什麼時候,又見過什麼人?」
聞人恆蹙眉:「這事我也想了很久,但都沒有頭緒。」
葉右暫且作罷,看向站在亭外、猶豫着不敢上前的家丁,知道換藥的時候到了,對亭內的二人點點頭,頂着蝴蝶結走了。
我這麼聰明,真的痴傻了很多年?
葉右自戀地想着,不緊不慢穿過飄雨的庭院,暗忖這事要麼是真的,要麼……聞人恆由於某些原因知道他失憶了,這是在給他下套。
他決定仔細觀察一下,反正已經挑明,他今後什麼都能隨便問,再判斷真假也不遲。
秦月眠同樣想弄清這件事,等人走遠了問道:「那真是你師弟?」
聞人恆勾了勾嘴角,雖然仍是斯文的模樣,卻滲出了幾分耐人尋味。秦月眠對他人前人後的樣子見怪不怪,追問道:「到底是不是……不對,你提前又不知道他的情況,說的應該是真話……」
他忽然聯想到什麼,倒吸了一口氣。
設身處地想想,若他失憶,醒後絕對要迫不及待地弄清自己姓甚名誰,家住哪裡等等,可那受傷的公子來山莊半個多月愣是沒露出任何馬腳,並且在得知玉佩是聞人恆的後,還能沒事人似的硬撐着聞人恆喝了兩杯茶。
這也太沉得住氣了!
不只如此,這人後來還詐了聞人恆一下,等情況不對才說實話,看似退了一步,卻是一招以退為進的棋,因為剛剛那種情況,他再撐下去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秦月眠忍不住喃喃:「他究竟是什麼人?」
聞人恆面不改色:「是我師弟。」
秦月眠想吐血,見他站起了身,問道:「去哪兒?」
「十年了,」聞人恆邁出小亭,聲音帶着幾分愉悅,「好不容易和師弟重逢,我當然要多關心他一下。」
第3章
對於不太要緊的事,秦月眠一向喜歡先關注自己感興趣的那一面,之後才會考慮其他。這次也一樣。
他是在聞人恆離開後又獨自喝完了半杯茶,才意識到有問題的。
若玉佩真的丟了——正如聞人恆所說,能拿走的人肯定不簡單——那麼客棧的事興許就是個套,不然為何偏偏丟的玉佩在那公子身上,偏偏自己和人家住同一間客棧,偏偏自己剛住下,人家就出了事?
這也太巧了。
況且那公子當時已經昏迷,兇手直接殺了他應該更穩妥,為何要放一把火?莫不是在特意等着自己去救出來,好把他帶給聞人恆?
秦月眠坐不住了,連忙去找他們。
葉右的燒傷除去臉頰外,身上其他幾處地方也有,但好在不算嚴重,被好湯好藥地養了半個多月,痛感早已消退大半,並不影響活動。
他輕車熟路地向榻上一坐,等着換藥。
秦月眠進門時,抬頭便見那公子臉上的布條再次被解開,長衫半露,黑髮披肩,半張臉艷麗逼人,加上那一絲散漫隨性的神態,這風采整個江湖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他的呼吸微微一滯,掃見聞人恆那貨溫柔地杵在一旁,還端着一副「好師兄」的架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聞人恆正研究托盤上的小瓷瓶,道:「挺好,這是紀神醫的藥。」
秦月眠回神走過去,順勢插了嘴:「對,是百草露。」
葉右嗅着空氣中令人心曠神怡的淡香,瞭然問:「就是可以既治療外傷又能除疤的神藥?」
聞人恆和秦月眠頓時一齊看向他,後者敏銳問:「你知道?」
「知道,」葉右挑眉,「難道一般人不知道?」
「……倒也不是,江湖上的人大多都知曉,」秦月眠將心裡一瞬間湧起的諸多懷疑壓下去,和氣地解釋,「只是方才聽你說什麼都忘了,有些奇怪罷了。」
葉右是極其聰明的。
他的腦筋轉得要比秦月眠快,無論秦月眠想到的還是沒想到的,他都已考慮過了,所以此刻只看一眼,他就知道這位莊主在想什麼。雖然他也覺得客棧的事或許有問題,但他確確實實是失憶了,哪怕真有陰謀,他現在也不清楚。
他硬扛着臉頰被扯到的疼,好脾氣地對莊主笑了一笑:「我只是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和親朋好友,對一些眾所周知的事還是有些印象的。」
「哦……」秦月眠本想再試探幾句,卻對上了這人含笑的雙眼。
或許是發色太黑,也或許光線的作用,這個人瞳孔的顏色顯得有一點淡,很通透,隨和中似乎滲着一絲冷漠,像是能把人的魂都射穿。他要說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個人知道他起疑了!
秦月眠這才猛地想起面前的人不好對付,這時彼此的視線對上,他甚至覺得自己接下來說什麼、做什麼,對方都能把他看透。
他站在盛夏時節的屋子裡,愣是覺出了一股涼意,冷颼颼的。
我的天,當時光想着要看聞人恆的樂子,他怎麼就輕而易舉把這麼恐怖的一個人帶回家了啊!
他瞅了一眼聞人恆。
聞人恆像是沒察覺到好友的視線,把小瓷瓶放回去,問道:「那關於紀神醫,你還記得多少?」
葉右認真想了想:「只是有一點印象,很模糊,師兄你說說他,我看看能不能想起來。」
聞人恆便道:「他是江湖中一位非常有名的神醫,制過不少好藥,百草露只是其中之一。他名叫紀招恨,據說這是他後來自己改的,原因是他的醫術很高,救活了不少人,常常招閻王的恨。如何?」
葉右又努力想了想,搖頭:「還是很模糊。」
事實上,他連如今的年份和當今聖上姓甚名誰都不記得,更別提一個神醫,剛才說「有一些印象」只不過是騙他們罷了。
他打量地看看旁邊天青色的小瓷瓶,問道:「這位紀神醫可還在世?」
聞人恆道:「在世,雖然年事已高,但身子骨很硬朗。」
葉右望着他:「那師兄你說我的失憶能不能找他看看?」
「可以,我也是這麼打算的,這幾天我們便動身,」聞人恆掃見家丁要給師弟抹藥,按下他的手,極其自然地坐在了榻上,「我來吧,你以前受傷,也都是我幫你擦的藥。」
他們一來一去對話極快,秦月眠的思緒還停留在自己鑽了別人的套會不會坑害好友,結果轉眼間就見聞人恆坐下了,不由得震驚地瞪眼。這貨雖說對誰都很和善,但基本是表面功夫,像這樣親力親為可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啊!
——天下紅雨了不成?
秦月眠甚至稀奇地看了一眼窗外,發現還是濛濛細雨才重新轉回來,他打量聞人恆,萬分懷疑這貨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也或者……這二人真是師兄弟的關係?
他站了片刻,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摸摸鼻子:「你們晚上吃什麼?我吩咐廚房去做。」
聞人恆道:「做些清淡的就行。」
秦月眠頂着一腦袋漿糊,扭頭就出去了。
軟榻放在窗前,窗外右側靠牆的地方種了一排小葉竹,雨水打在上面「簌簌」地響,薄紗似的水汽飄入客房,滲進了百草露的淡香里。葉右覺得要麼是聞人恆的動作太輕,要麼是那身上的氣息太平和,他緊繃的神經不禁也跟着緩了一緩。
他開口道:「師兄。」
聞人恆:「嗯?」
葉右道:「你好像還沒告訴我,我叫什麼名字。」
聞人恆抬頭看他:「阿曉,你叫阿曉。」
葉右問:「姓呢?」
「這個不知道,」聞人恆道,「當年你被師父撿回來,只對我們說你叫阿曉,其他的一問三不知,我和師父便都喚你阿曉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忍着笑補充,「你那時傻傻的,能記得自己叫什麼已經很不錯了。」
葉右:「……」
聞人恆又倒了點藥,修長的食指溫柔地擦過他的臉,望着他淡色的瞳孔,輕聲道:「師父在世時總說讓我要好生照顧你,後來你失蹤,我這些年一直很自責,現在終於又找到你了,今後便留在師兄身邊吧。」
葉右道:「師父去世了?」
聞人恆頷首:「十年前便離世了,等咱們從紀神醫那裡離開,便一道去給師父上柱香,他知道你回來了,一定很高興。」
葉右特別不願意去想自己曾經不僅痴傻還走丟過,沉默一下問:「你就不擔心我這次回來是不懷好意?」
聞人恆的手一頓,看着他。
葉右道:「你丟的玉佩在我身上,而我又恰好被你朋友救了,你不怕我其實是受人指使,所謂的失憶也只是幌子?哪怕不是,興許我在適當的時候便會全記起來,然後害了你?」
這些事秦月眠能想到,聞人恆自然也能,葉右心裡門清,乾脆挑明了。
聞人恆擦淨手上的藥,拿過一旁嶄新的布條,一圈圈仔細為他纏好:「我想過這種可能,但我更相信,你無論何時都不會害我。」
葉右抬眼和他對視。聞人恆的神色很坦然,直直地望進他的眼裡,有那麼一瞬間葉右幾乎能感受到某種真誠的東西,他再次沉默下來。
「別想那麼多,也許都是巧合,你只是碰巧撿到我的玉,然後被歹人害了,我們先查查是誰將你打傷的吧。」聞人恆道,本想再系個蝴蝶結,手指動了動,忍住了。
葉右點頭,他現在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對了,」他道,「師兄是什麼門派的門主?」
聞人恆剛要回答,卻見秦月眠去而復返,聽他說他們那些狐朋狗友來了,便帶着師弟出了房間。
那群狐朋狗友都沒老實地待在前廳,而是去了山莊的湖上小亭,葉右到的時候,便見他們或站或坐,正在聊天。
那幾人立刻看向葉右。
原本他們和秦月眠、聞人恆是在一起的,結果中途秦月眠神神秘秘拉着聞人恆走了,他們總覺得有問題,這便追了來。
聞人恆對他們那點小心思了如指掌,環視一周問:「紹元怎麼沒來?」
「見色忘友唄,」其中一人笑道,「我們半路遇見了桃姑娘,紹元瞧見她就走不動路了,非說想試試能不能讓人家跳鳳棲舞,等着吧,鐵定被拒。他當他是葉教主呢,幾句話就能讓人家心甘情願地跳一段?」
「其實我也想看鳳棲舞,」另一人忍不住嘖嘖感慨,「真不知葉教主是怎麼辦到的。」
「這個誰知道,不過要我說,什麼事放在他身上都有可能,」先前的人道,「你們想想,當年在玉山台上那麼多白道圍着他,他愣是把一圈人噎得臉色發青,顏面掃地,最後還毫髮無損地走了,整個江湖能找出幾個他這樣的?」
葉右聽得好奇,看了聞人恆一眼。
聞人恆不等他問,溫和道:「他們說的是魔教教主,姓葉名右,常年戴着面具,武功深不可測,是個很厲害的人,」他微不可察地一頓,「你對他有印象麼?」
第4章
葉右現在誰都不記得,自然不會對那位魔教教主有印象,但他不會老老實實地承認,只道:「有些耳熟,我需要想一想。」
聞人恆並不勉強他,在石凳上坐下了。
亭內的幾人早已對葉右好奇,聊完那兩句便將注意力轉到了他身上,方才開口的人問:「這位是?」
聞人恆找回師弟顯然非常高興,聽他們一問,聲音透着滿滿的愉悅:「我師弟,阿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