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走失記 - 第30章
一世華裳
聞人恆扔下好友看向他:「困了就靠我身上睡。」
葉右道:「不怎麼困。」
聞人恆充耳不聞,將他往自己身邊帶了帶。葉右便從善如流地靠過去,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聞人恆的神色登時柔和,像三月里的一股暖風似的。
「……」秦月眠覺得眼睛有點疼,仿佛瞧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這些年,他真的沒見聞人恆對誰這樣過。
他敢用脖子上的腦袋打賭,只要與聞人恆熟悉的人,見到他們的樣子後第一反應肯定都是聞人恆看上人家了,但奇怪的是以聞人恆的行事作風,真看一個人必然早就拿下了,可經過他這段時間的觀察,這兩個人真的沒做太親昵的舉動,這就奇怪了。
就算曉公子不好對付,聞人恆也不至於不敢下手吧?
究竟是為什麼?總不能是把人家當孩子養啊!
秦月眠感覺心裡有一隻不老實的貓在不停地撓似的,特別想找個人一起分析一下,但李少那群人都不在,身邊就只有一個小呆子,看着就沒什麼用。
他有些哀怨地看看小神醫,問道:「神醫天天看書,不膩味麼?」
小神醫道:「不啊,我習慣了。」
秦月眠問道:「你就沒出去玩玩?」
小神醫茫然問:「去哪玩?」
秦月眠望着一張白紙似的小神醫,有點同情又有點惡念,笑着拍拍他的小肩膀,慈祥道:「這樣,等咱們到了地方,哥帶你……」
聞人恆輕聲道:「紀。」
秦月眠的話徒然卡在喉嚨里,想起這小呆子是紀神醫的寶貝徒弟,真被他帶壞了,紀神醫估計得弄死他。這江湖上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大夫,他於是硬生生地收起了不正經的調子,說道:「哥帶你去書店買點別的醫書。」
小神醫道:「別的?」
秦月眠道:「去轉轉,興許有你沒看過的。」
小神醫很高興:「好呀!」
秦月眠摸摸鼻子,別開了眼。
從小縣城到最近的大城,一行人用了不到半天的工夫。
天色陰沉,剛進城不久,雨便下了起來,他們急忙找到一家酒樓避雨,順便打算吃頓飯,但還不等邁進去,只見一人大聲叫着「老爺」,從街道一頭跑過來,到了近處踉蹌一步,狼狽地撲倒在了街道的水坑裡。
王家主回頭一看,訝然道:「怎麼了?」
從第四塊圖後半段開始,能畫的線路便越來越少,他們在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數天,每次出來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因此自那時起,他們便習慣地留幾名手下去他們可能會抵達的大城鎮等着他們,方便家裡有急事聯繫,他們也好及時處理。
而他們每到一座大城便會停留兩三天,用來處理幫派事務。
來的這位家僕便是王家被留下的人之一。
走第五塊圖的時候他們在大山里過了好幾天,又在莊園住了幾天,已經有一段日子沒接觸外面了。王家主猜測可能是有事,告訴他別急慢慢說。
家丁抬起雨淚交加的臉,哽咽道:「老爺子他……他去了。」
王家主眼前一黑,立刻忘了自己剛剛還讓他別急,三步做兩步地衝過去一把揪起他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老爺子他去了,」家丁哭道,「四天前傳來的消息,就是被那個燈滅毒給害的啊!」
這話一出,盟主一行人齊齊變色。
「胡扯!」王家主咆哮道,「我們走的時候我爹身上的毒明明就要解乾淨了!」
家丁道:「是前段日子又被下的,那時紀神醫已經離開,等趕回去早已無力回天了,紀神醫說這次下的藥太多。」
王家主腦袋「嗡」了一聲,身子晃了晃差點也栽倒。
他這次出門為的便是抓住下毒的罪魁禍首給他爹報仇,但事實卻是,在他被人耍得團團轉的時候,他爹又遭了毒手。
他到底幹了什麼?
就這麼相信他們,輕易地跟着跑出來,讓那下毒的人鑽了空子,讓他連他爹最後一面都沒見着!
王家主只覺一口血頂到了喉嚨。
他強行咽回肚,雙眼發紅地看着酒樓前站着的一群人,要咬着牙才能讓聲音聽起來正常,問道:「不是……不是說那個下毒的是另有所圖麼?」
「你不明白?」
葉右不等別人開口,率先問出聲,跨下台階站到了王家主的面前。
聞人恆眉頭微皺,正要讓手下去拿傘,就見已經拿到傘的魏江越跑出去,撐着傘舉在了師弟的頭頂上。
聞人恆:「……」
魏江越看着身邊的人,覺得剛剛這人的眼角夾着冷光似的,但僅僅是一瞬間便收了回去,像是從沒出現過。他尚未細想,王家主便問出了口:「明白什麼?」
葉右道:「明白黑子根本不是下毒的人。」
王家主差點要暴起滅了他,壓着火問:「你什麼意思?當初可是你們說這是黑子布的局?」
葉右道:「對,是黑子布的局,但我們只說可能是他下的毒,並不完全確定。」
王家主的呼吸驟然粗重,魏江越垂在一側的手臂肌肉緊繃,生怕這人會把曉公子弄死。他又看一眼身邊的人,卻見他依然很冷靜,淡色的瞳孔像是浸在了這雨水中一樣,帶着絲絲的涼意。
他突然有一種荒謬的錯覺。
好像這柔弱的一推就倒的公子才是上位者,而已經當家多年的王家主反而矮人家半個頭,即便現在正勃然大怒,也沒在氣勢上蓋過對方。
「還不明白麼?黑子布局,白子下毒,」葉右頂着王家主吃人的目光,說道,「黑子布的局是秘籍,等秘籍被人拿走,他就想辦法讓白子知道了秘籍的存在,白子想得到《追成散》,於是差人下毒,光明正大地去蘇州城,伺機偷取秘籍。」
王家主怒道:「秘籍不是另有玄機麼?那他還給我爹下毒作甚!」
「咱們出來兩個多月,這麼多機會,那下毒的人若真和你爹有仇,為何要等到最近才下?」葉右看着他,「我來告訴你,因為地圖雖然亂七八糟,但總有一個大概的方向,白子不知道最終去哪,可這事讓他感到了不安,他不安,肯定要拖一下,所以便做了一件事來混淆視聽,以此引開人們的注意,你爹就成了那個刀下鬼。這命令應該是咱們在上一個城下的,傳到蘇州,殺手再尋到機會,得手了。」
王家主雙目赤紅地問道:「證據呢?什麼白子黑子的,這有證據麼?」
「直覺,」葉右道,「我若沒猜錯,在咱們成功被引去山莊時,黑子的第二步棋已經下了,你若不信,可以等……」
他那句「等着聽消息」還沒有說完,只見一個俠客冒雨跑了來,說道:「盟主,總算看見你們了,前幾天有人被『無色血』和『獨狼』打傷了!」
盟主神色微變:「什麼?」
葛幫主也叫了出來:「確定沒看錯?那兩個早就被關入菩提牢了啊!」
「就是他們,沒錯的,」那俠客道,「他們打完人還說菩提牢現在是他們的天下,根本關不住他們,他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武當和少林的人都過去了,盟主你們也快去看看吧,菩提牢可關了不少人,真要是出了事怎麼辦啊?」
盟主、葛幫主、王家主及周圍一圈人頓時靜下來,僵硬地站着。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巨大的陰雲鋪展開,無聲無息地籠罩住了他們。
一片死寂之下,葉右冷靜的聲音響了起來:「看,這便是黑子的下一步棋,想辦法惹出事,引人們去菩提牢。地點是菩提牢,我先前的擔心果然不是多餘的。」
沒人開口,但他們都深切感到了秋雨的涼意。
葉右望着面前呆滯的人,輕聲道:「家主,節哀。」
王家主方才清醒,拼命抑制住了悲痛,啞聲道:「我不明白,黑子既然知道白子的真面目,為何不直接說出來,非要這樣兜圈?」
葉右眼帘微垂,猜測道:「可能是他太無可奈何,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全江湖的身上,也可能是他沒證據,即便說了也沒人會信他,反而會對他刀劍相向。」
王家主沉默。
葉右道:「燈滅毒重出江湖畢竟不是小事,若最後是白子勝了,依他德高望重的地位,肯定會弄一個替死鬼給你一個交代,讓你相信這一切都是替死鬼下的手。」
王家主腮幫的肌肉猛地一緊:「查!這事沒完!」
他說着不再看向眾人,更不理會漫天的飄雨,帶着家丁便走了。
王老爺子被害身亡,他必須要趕回家,但當處理完喪事,想必會折回來。
葛幫主張了張口,終究沒能說出要與他一起回蘇州的話,只差遣了兒子跟着王家主回去。他們定天書院與王家一向交好,王老過世,他們是一定要去人的,但他不能走。
無論如何,這事得給王老一個交代。
葉右目送王家主走遠,這才返身回酒樓,剛邁上第一節台階,身體便不由得晃了晃。魏江越臉色一變,急忙要扶着他,但旁邊有一個人比他還快。
聞人恆半抱住師弟,教育道:「身子沒好就別逞強。」
葉右苦笑,輕聲道:「我只是一時着急。」
「我知道你想儘快查出來,」聞人恆嘆氣,「還有我呢,你專心養傷。」
葉右垂下眼,「嗯」了一聲。
聞人恆便扶着師弟邁進酒樓,要了一個雅間,在小二的帶領下往二樓走去,兩三步後,二人齊刷刷回頭,看向了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魏江越。
魏江越心事重重,滿腦子想的都是曉公子方才的樣子。
這個人聰慧過人,能迅速理清局勢,看穿雙方每一步棋的用意。他還冷靜鎮定,身上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氣質,令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放在他身上,心生折服。
但這樣的人卻失了武功,而他當時本來可以逃掉的,都是因為魏江柔。
魏江越不敢想象若他鬼魅的輕功還在,會活得如何瀟灑肆意,看着他離開,下意識就跟了來,直到此刻才回過神。
他看着面前的二人。
聞人恆和葉右也看着他。
下一刻,魏江越裝作「我只是湊巧跟着你們,我也是準備吃飯」的樣子,繃着高傲的臉越過他們,上去了。
聞人恆沒拆穿他,帶着師弟去了雅間,見師弟沒事人似的獨自走到位子上坐好,便清楚剛才在門口晃的那一下是裝的,放心的同時仍忍不住道:「你太鋒芒畢露了。」
葉右道:「我知道,後來不是補救了麼。」
聞人恆還想再教育一句,但忍了忍,終究沒能說出口。
因為他覺得這才正常,武功被廢一事把師弟那一身的銳氣給激出來了,師弟若真的無動於衷才叫有問題。
這時秦月眠和小神醫也先後進門,幾人點完菜,聊了起來。
秦月眠道:「我覺得這事真夠瘮人的,一黑一白過招,咱們都被按在了棋盤上,若是只看戲也行,怕就怕將來把咱們也拖下水,阿曉師弟覺得呢?」
葉右道:「誰知道,不過我已經被拖過一次了。」
秦月眠驚覺提了不該提的,乾咳一聲:「哎這飯菜怎麼還不上來,有點餓。」
葉右笑道:「沒事,我沒往心裡去。」
秦月眠又乾笑一聲,沒再隨便開口。
聞人恆經此一提則看了師弟一眼,想到自從過第四塊地圖時,師弟便一直他的眼皮底下,魔教的幾位長老也都在後面跟着,所以菩提牢一事應該是別人幹的。
這是師弟失憶前就提前吩咐好的,還是有別的幫手在幫師弟推動這個局?
會是誰?無望宮謝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