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走失記 - 第5章

一世華裳

  葉右:「……」

  聞人恆端起「好師兄」的架子,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你現在有傷在身,切記莫要縱慾,酒也少喝,凡事等傷好了再說。」

  葉右乖巧極了,似是連聲音都變得比平時甜:「知道了,師兄。」

  聞人恆寬慰地「嗯」了聲,收拾好師弟的傷,道:「把衣服穿上,我去催一催小二,順便讓他燒點熱水。」

  他起身出門,下樓拐一個彎,這才扶額低笑起來。

  小二正端着飯菜上樓,見他出來不禁一停。

  聞人恆在聽到腳步聲時便止住了笑,愉悅地接過了他的托盤。小二手上一空,正有心想解釋為何晚了一會兒,便見這位公子給了他一筆賞錢。他愣了愣,頓時激動,暗道遇上貴客了啊,不僅脾氣好,出手還大方,和那些摳腳的粗人就是不一樣!

  聞人恆慢悠悠回房和師弟用飯,見他家師弟的態度和往常一樣,竟看不出半點火星氣,暗道一聲真是能忍。

  天色很快變暗,燭火搖曳,窗紙暈開一層暖黃,四周也漸漸變得安靜。聞人恆脫衣時瞥見了玉佩,當即摘下來遞給師弟。

  那玉佩潔白無瑕,用黑繩編着花,被聞人恆修長的手一握,泛起低調華貴的美感。葉右早已想看看這塊據說在自己身上的玉佩,便接了過來:「怎麼?」

  「收着吧,」聞人恆輕聲道,「原就是為你雕的。」

  葉右問:「你不是覺得我凶多吉少了麼?」

  當然他只是隨口一問,畢竟聞人恆若能被這點問題難住,也就不是聞人恆了。

  果然下一刻,他聽到這人面不改色告訴他是之前遇見了一對感情特別要好的師兄弟,一時想起他,於是便想雕一塊玉佩,準備來年清明一個人淒淒涼涼地爬上山,埋進他的墳頭裡。

  「……」葉右有一種嘆氣的衝動,第二次覺得失憶後遇上這麼一個人,自己的運氣有點差,但又覺得若太容易便會失了不少樂趣,實在沒意思。

  他沒多此一舉地詢問師兄是不是給自己立了個衣冠冢,而是開始打量玉佩。這上面的花紋很奇怪,他在腦中搜索一圈,不記得曾經在其他玉佩上見過這種花,不由得緩緩摸了摸,接着突然意識到什麼,說道:「芷木花?」

  聞人恆雙眼一彎,目中似盈了一片燭火般的暖意,襯得越發溫雅。可是雖然賞心悅目,但葉右總覺得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裡面,他尚未開口,只聽聞人恆微笑道:「嗯,芷木花。」

  葉右完全不準備深究,連眼皮都不撩他一下,把玉佩一揣,淡定地上床休息。

  正值梅雨季節,白天還放晴,半夜又淅瀝瀝地下起雨來。聞人恆無聲地睜開眼,聽着身側綿長均勻的呼吸,嗅了嗅空中蔓延的百草露的淡香,翻過身看向師弟,略微等了數息,見師弟確實睡着了,這才彈出一道真氣,點了他的睡穴。

  葉右的頭一歪,陷入更深的睡眠。

  聞人恆坐起身,先是探了探他的內力,然後撐在床上看着他。

  葉右頭上的繃帶在睡前拆了,昳麗的半張臉勾出模糊的輪廓。聞人恆垂眼盯着,伸手想摸摸,卻在即將碰上時不知想起什麼猶豫了,一時停住。

  空氣被黑夜墜得發沉,流淌得十分緩慢,聞人恆的手懸了半天,最終只用食指在他臉頰蹭了一下,輕輕揉揉他的頭。

  也就只有睡着了才會乖一點……聞人恆心裡想道,為他蓋好被,下了床。

  房門傳來輕微的一聲「吱呀」,重歸平靜。

  葉右緊閉的雙眼倏地睜開,耐心躺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坐了起來——若聞人恆看見,那一向從容的神色絕對會多一點別樣的情緒,畢竟他確確實實點了這個人的穴道,無論如何,葉右都不應該醒來才是。

  其實連葉右自己也很詫異。

  他被那道真氣打中的瞬間就清醒了,但緊接着反應過來是睡穴的位置,乾脆裝睡,準備看看聞人恆想做什麼,便一直撐到現在。

  他摸摸被蹭到的臉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追上去,片刻後想到一個不錯的主意,愉悅地穿好衣服,拉開了門。

  門外站着一個黑衣人,聽到動靜急忙回頭,頓時與葉右打了個照面。

  葉右:「……」

  黑衣人:「……」

  這人何時上來的?是在他睡着的時候還是剛剛?如此無聲無息,難道是聞人恆的暗衛?葉右轉轉心思,沉默地站着,目光發直。

  黑衣人被他這張臉震得大腦空白了一瞬,呆呆地等了等,見他不開口,只一個勁地瞅着自己,便主動打招呼:「公子醒了?我們門主有事要出去一趟,馬上回來,公子先睡吧。」

  葉右像是沒聽見,繼續直直地看着他。

  黑衣人很快覺出面前的人不對勁,正要問問,卻突然想到「夜遊症」一詞,傻眼了,小心翼翼且磕磕巴巴地問:「公子你、你能……能聽見我的話麼?」

  葉右不答,抬腳向前走去。

  客棧是天井的布置,走幾步便是欄杆,黑衣人眼睜睜看着他伸脖子往下望,嚇了一跳,快速跑到他身邊,生怕他掉下去,但又不敢叫他,因為據說不能強行叫醒得夜遊症的人,否則會害人家變傻。

  葉右扭頭看他:「你認識我麼?」

  黑衣人很驚喜:「不認識,公子你醒了?」

  葉右的語氣半點不變,又問:「你認識我麼?」

  「……」黑衣人哭了,醒個屁,果然還是在夜遊啊!

  他默默搖頭。

  葉右湊近,近距離地打量他。黑衣人只能後退,後背很快抵在紅彤彤的木柱上,他看着這張臉,幾乎要緊張地屏住呼吸,然而就在這時,葉右卻突然出手,快速點了他的幾處穴道。

  黑衣人:「……」

  黑衣人發不出聲,只能瞪眼,第一反應就是中計,可等他細看,發現這人依然是剛才那副樣子,不禁對自己的想法感到深深地愧疚了。

  葉右不想耽擱工夫,看了看他,轉身便進了客房。黑衣人覺得他終於要回去繼續睡,心裡鬆氣的同時想起自己如今的狀況,開始擔心這段時間會不會出事,不過他並沒擔心多久,因為某人很快折回,手裡還拿着聞人恆的匕首,「唰」地拔了出來。

  黑衣人:「……」

  葉右在他心驚膽戰的目光下,用匕首一下下敲着他的肩,奇怪地問:「你怎麼還不走?」

  黑衣人:「……」

  但凡我能動,絕對就跑了好麼!

  「不走也好,」葉右揚起一抹嗜血的微笑,周身森然的氣息剎那間溢了出來,他握着匕首慢慢向黑衣人脖子上移,重複道,「不走也好……」

  黑衣人:「……」

  臥槽,門主救命!

  葉右自然不會真宰了他,意思地比劃一下便把人拖走了,準備坑聞人恆一把。

  

  第6章

  

  聞人恆離開客棧後,撐着傘到了同一條街的另一家客棧。

  與其他幾家相比,這家客棧外的燈籠沒有點燃,二樓也是一片漆黑,除去大堂閃着一縷可憐的燭光,其餘皆被黑夜吞噬,靜默地矗立在雨中,透出幾分孤寂的痛苦來。

  他打量一眼,進去了。

  他的手下都在等他,此刻便迎了出來。帶頭的男人約莫三十,五官很普通,原本屬於扔進人堆里就會被立刻遺忘的類型,奈何左臉有道一寸的傷,舔了幾分猙獰之色,倒容易被記住了。

  刀疤男到了聞人恆身邊,低聲道:「門主,着火的那間客房早已動工修葺,我們去上面看過,什麼都沒留下。」

  聞人恆並不意外,暗道即便當時有線索,怕是也被燒沒了。

  他收了傘,看向大堂中央的人。

  他這次出門只帶了五名手下,其中兩個留在了師弟那裡,剩餘的三人則被派到了這裡。雖然人少,但畢竟是江湖人,一身的煞氣,掌柜一眼看見,還是嚇破了膽。

  掌柜是被人從睡夢中叫醒的,只草草穿了件中衣,如今臉色煞白,腿肚子直抖,坐在長凳上驚恐地向外望,結果見進來的竟是一位溫文爾雅的公子,頓時一呆,片刻後才叫道:「大俠饒命,小人真不知是誰放的火啊!」

  「掌柜莫怕,我只是有幾句話想問,問完便走,」聞人恆道,「本應白天來的,但實在有事脫不開身,只能晚上叨擾了。」

  他待人向來不錯,又這般彬彬有禮,掌柜高懸的一顆心漸漸放下,聊的多了起來。聞人恆便細細詢問了那天的事,結果很令人失望,掌柜當時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人或事。

  掌柜見他沉默,恨不得指天發誓:「真的,房間突然就着起來了,除了那位受傷的公子,裡面就沒別人出來過,再說我的客棧燒成這樣都沒辦法開張了,我要是知道是誰放的火,哪能放他走啊!」

  聞人恆點點頭,在客棧轉了一圈,覺得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放了點銀子,帶着人離開了。

  小雨連日來纏纏綿綿,石板路早已有了積水,在細雨中泛着輕淺的水花。已是深夜,整條街除去他們外空無一人,聞人恆聽着雨水打在傘上的「簌簌」聲,問道:「這一天,後面沒人跟着?」

  刀疤男道:「沒有,只有咱們的人。」

  「沒人跟……」聞人恆沉吟。

  刀疤男道:「要不屬下明天去問問附近的百姓,看他們有沒有人記得那天的事?」

  聞人恆道:「不用了,我只是有點奇怪。」

  奇怪誰能傷了他家師弟,又為何傷完人,不確定一下死活就直接放火,還有之後他師弟被人救出來,對方為何竟就這樣不管不問了?

  他皺了皺眉。

  「這幾天多留意一下身後的動靜,看看會不會有人跟蹤,另外派人打聽紀神醫的行蹤,我……」聞人恆說着見前方奔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目光一凝,上前問,「他怎麼了?」

  「屬下無能。」趕來的黑衣人單膝跪地,不敢耽擱,迅速將事情說了一遍。

  門主走後,他們便奉命守着那位公子,當時他去了一趟茅廁,加在一起連半盞茶的工夫都沒有,可等他回來卻見房門大開,那公子和同僚都消失了。他已經四處找了找,但半個人影都沒見着,更沒看見同僚留下的信號。

  聞人恆早已讓他起身,一行人邊走邊說,很快回到了落腳的客棧。他看着沒有絲毫打鬥痕跡的客房,表情雖然沒變,眸色卻有些發沉。

  他留下的兩個人的身手都不錯,那麼短的時間能將他師弟擄走,要麼來人武功太高,一兩招就能輕鬆制住他的手下,要麼便是留下的那名手下在這一天之內的某個時候被掉了包,新換的人耗到現在終於找到機會,便將人帶走了。

  若是第一種,他的手下實力再不濟,也應該會努力留下點東西,這麼看,第二種顯然更有可能。

  能瞞過他的眼睛,看來已將易容術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有如此實力又這般膽大,怕是不會着急出城,而他師弟被點了睡穴,毫無還手的能力,對方既然帶走活的,短時間內不會傷其性命。

  聞人恆瞬息之間就做了判斷,說道:「帶着人去附近仔細找一遍,看看有沒有信號,沒有就立刻回來。」

  刀疤男道聲「是」,領命而去。

  聞人恆在房間轉了轉,發現他那把匕首也不見了,想到師弟就在人家手裡,臉色一沉。

  不過多時,刀疤男便帶人回來了,告訴他沒有發現。聞人恆於是招來一名手下,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待他走後,便示意他們去外面守着,身邊只剩下了刀疤男。

  刀疤男的腦瓜不笨,回過味來:「小甲被掉包了?」

  聞人恆道:「可能,一會兒沿來時的路回去找找。」

  刀疤男神色一暗,心想找到的多半是具屍體。

  他忍不住驚異,他們整天一起廝混,對方得多大的本事才能不露馬腳啊,他皺眉問:「江湖中誰有這等實力?」

  「誰知他究竟又得罪了什麼人……」聞人恆低語,頓了頓問,「魔教最近可有動靜?」

  刀疤男道:「沒有。」

  聞人恆點點頭,倒上一杯茶,但半天都沒喝。

  刀疤男見狀沒有打擾他,識時務地閉了嘴。

  此刻一牆之隔的空房,小甲被五花大綁地捆在椅子上,淒涼不已,特別想出去抱着門主的大腿哭一哭,但那位公子已經重新睡着,而自己被點着穴,他大概要到明早才能被放開。

  葉右自然沒睡,他用匕首在牆上戳了一個洞,縮在大床里緊靠着牆,凝神聽着聞人恆那邊的對話,他耐心等了片刻,覺得他們不會再說別的,這才死心。

  若他猜的沒錯,聞人恆下一步怕是要搜客棧了,葉右在心裡「嘖」了一聲,拎着匕首,懶洋洋地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