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走失記 - 第6章
一世華裳
嗯……雖說消息不算太多,但到底是套出了一點有用的東西,葉右還是很滿意的。
小甲見他起來,登時嚇得面無血色,生怕他再來一輪。
葉右沒瞅他,徑自出了房門,頂着那邊幾名黑衣人驚悚的視線走過去,一腳踹開了聞人恆的門。
裡面的二人警惕地站起身,緊接着就見某人邁了進來,那領口大開着,露出纏着的白色布條——幸虧有這個,不然外面的黑衣人真不敢認。
聞人恆臉上閃過一道明顯的驚訝,他想了無數可能,唯獨沒想過這人能自己走回來。
他剛才看似平靜,實則心裡急得不行,此刻全部的急躁都硬生生憋回胸腔,沖得他幾乎有點疼。
他啞聲道:「你……」
葉右不等他說完,把匕首向他面前的桌上一扔,旁若無人爬上床,閉眼睡覺。
聞人恆:「……」
眾手下:「……」
房間死寂了一瞬,外面的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扒着門框向里望,見門主看向他們,便指指旁邊的屋子,告訴他某人是從那邊出來的。
聞人恆帶着人過去,借着外面的燈光看清了裡面的情況,只見小甲身上的衣服被割成一條一條的,蜘蛛網似的將他整個人捆在椅子上,纏得相當有學問,襯着他偶爾漸露的皮膚,竟還有一種詭異的美感。
聞人恆:「……」
眾手下:「……」
片刻後,聞人恆在小甲顫抖的聲音里得知了來龍去脈。與他一起留下的那位同僚不禁冒了一頭冷汗,暗道幸虧自己去了茅廁,不然肯定要落得同樣的下場啊!
小甲心有餘悸,還有些沒緩過來,當時那位公子坐在黑暗的屋子裡,獰笑着割他的衣服,匕首幾乎要貼上他的皮膚,他差點嚇尿,生怕這人的手一抖,把他切成一片一片的。
聞人恆道:「夜遊症?」
小甲猛點頭:「老可怕了,門主你最好換個房間睡!」
恰在此時,先前領了任務的手下也回來了,詫異地看看小甲,掏出門主讓他去準備的迷藥:「門主,還用麼?」
聞人恆緩緩呵出一口氣。
他先前是覺得時間如此短、對方的膽子又這麼大,興許根本沒出客棧。他怕鬧出動靜讓人趁亂跑了,便準備將全客棧的人迷暈了再搜,沒想到啊……
「不用了,都休息。」他站起身,在小甲滿是佩服的目光里回到了客房。
葉右仍是先前的姿勢,也不知睡沒睡着。
聞人恆一邊脫衣服,一邊無奈地想師弟之前就想探探他的態度,被他揭過去之後原以為今晚會老實點,誰知緊接着就來了這麼一手,真是失了憶都不消停。
他有心想揍這小子一頓,卻知道是因為這人失憶後對誰都不信,才會這麼幹的,若換做自己恐怕會做得更過分,只能把這口氣咽了下去。
聞人恆最後看看身邊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點了師弟的睡穴,這人是怎麼解開的?
第二天一早,葉右被他師兄抹好藥,頂着一個「燈籠」出門,對忽然冒出的五個人表達了恰到好處的意外:「你們是?」
聞人恆道:「他們是我的手下,會和咱們一起去找紀神醫。」
葉右「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吃完飯,跟着師兄再次出發。
刀疤男接了命令,開始打探紀神醫的行蹤,沒想到意外地順利,這天還不到晌午,消息便傳了回來。他的神色有點凝重,找到門主,道:「紀神醫現在怕是在蘇州王家,據說王老爺子中了燈滅毒。」
葉右心裡沒由來地被刺了一下,他抬起頭,若無其事道:「燈滅毒?」
第7章
蘇州王家並不是江湖門派。
或者說曾經是,如今早已不是了。
葉右自從得知師兄是雙極門的門主,便發現自己不僅記不住人,還記不住這些江湖門派,只能乖巧地坐在馬車裡,等着師兄投餵。好在聞人恆雖然一肚子壞水,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一下的,更別提對象是師弟,自然樂意為他解惑。
「確切的時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聞人恆道,「大概在二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個魔頭,他為了一本武功秘籍,連續屠殺了三個世家,王老爺子的大兒子與其中一家的家主是朋友,那天恰好在場,同樣死在了魔頭的掌下,白道被激怒,一起剿滅了魔頭,這在江湖上稱為『屠魔』事件。王家也參與了行動,等報完仇便漸漸退出了江湖,這些年過得與世無爭,很安穩。」
葉右問道:「那給王老爺子下燈滅毒的是以前的仇家?」
聞人恆很溫柔地看了他一眼,用一種「失憶了沒關係,師兄疼你」的語氣告訴他這不是目前的重點,說道:「燈滅毒便是當年那魔頭的成名毒,魔頭一死,燈滅毒也就銷聲匿跡了。」
葉右:「……」
聞人恆親自給他倒上一杯茶,補充道:「所以現在燈滅毒重出江湖,事情才會鬧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
葉右低頭喝茶,不想瞅他。
聞人恆勾了一下嘴角,又快速收斂,交代道:「據說當年『屠魔』事件死了不少人,沒人希望那魔頭有後人或是再出一個魔頭,因此最近趕去王家的江湖人想必不少,你記得跟好我,別太惹事。」
葉右很老實:「嗯。」
聞人恆看着他,知道那晚在客棧,師弟肯定聽見他提到了魔教,如今竟不趁機問一句邪派的人會不會混進去打探消息、繼而將話引到魔教身上,怕是想私下找機會自己查。
也罷,反正魔教的人不可能一直不來尋他們的教主,早晚的事而已,他現在能拖一天便是一天。
葉右見他沉默,不想話題就此結束,繼續問:「王老為人如何?」
聞人恆道:「很和善,沒聽說和人結過什麼大仇。」
葉右意味深長:「這就有點奇怪了。」
聞人恆點了點頭。
普通的尋仇,便是有喜歡將事鬧大的,也不會犯傻地選燈滅毒這種可以引得全江湖震盪的毒藥,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他就是報了仇,恐怕也會被人們想盡辦法追查出來就地正法了。
可若是單純地為了出名這也說不通,他手握燈滅毒,怎樣都能出名,還用大費周章地潛進王家去毒殺一個老人麼?
對方這麼做,像是故意要引人們過去似的。
不過無論為了什麼,這事自會有人處理,聞人恆並不關心,他現在只想儘快找到紀神醫,弄清師弟微弱的內力和失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與聞人恆相反,葉右對這事的興趣特別大。
因為這是他失憶以來第一次對某種事物產生一點反應,雖說心臟上微弱的刺痛僅僅出現了一瞬間,但也足夠引起他的重視。
他有一種感覺,這燈滅毒一定與他有很深的牽扯。
他將腦中僅有的記憶翻了出來。
燈滅毒,取自「人死如燈滅」,若單純地用作毒藥,威力並不大,可若用燈滅功打在身上,五臟六腑連同骨頭都會頃刻腐爛,死狀悽慘,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可怕得緊。
可一個已經消失了二十年的毒,他為何會知曉得如此清楚?
難道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
葉右問道:「師兄,中了燈滅毒的人會怎麼樣?」
聞人恆道:「據說死得很慘。」
葉右鍥而不捨:「有多慘?」
聞人恆搖頭,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況且早已塵埃落定,他可沒興趣查這個,說道:「不清楚,怎麼?」
「只是有點好奇。」葉右答,心想看來也不是人人都知道,他果然是和燈滅毒有點關係的,要麼是知道一些內情,要麼便是本身手裡就有燈滅毒,那這一趟會不會查到點有用的東西?
他頓時期待。
王家在蘇州是望族,王老當年闖蕩江湖時是有名的一位俠士,為人仗義,樂善好施,結交了不少朋友,後來退出江湖便開始修身養性,成為了蘇州有名的書法大家,如今德高望重,無論是江湖人還是蘇州的百姓對他都很尊敬,一些重要的大事也會請上他。
因此得知他中了毒,各方具是憂心不已。
當然身為知道一點毒藥背景的江湖人,此行還多了幾分摩拳擦掌般的躍躍欲試。
畢竟是二十年前的舊事,大多數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不能切身體會到前輩們的凝重,怕是都想着將新出的魔頭斬於刀下,揚名立萬。
聞人恆和葉右到的時候,成功引起了周圍一群人的注意。
原因無他,葉右脖子上頂着的「燈籠」實在太「鶴立雞群」,尤其還是和聞人恆走在一起,所以這一路,人們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葉右依然很淡定,聽從師兄的話慢悠悠跟着他,等他與王家迎出來的人寒暄完,便一起進了前廳。
這裡早已坐了八九個人,主坐下方一左一右的第一個座位各坐着位五六十歲的男人,這二人一胖一瘦,一矮一高,矮胖的身着華服,球似的擠在椅子裡,但坐得很端正,瘦高的一襲青衣,如一把古樸的利劍,隱隱帶着鋒利之感。
二人的神情都有些嚴肅,矮胖的眉頭微蹙,這時見聞人恆進來,面色緩和了不少,雖說沒有笑,卻無端地讓人覺得帶上了幾分笑意,想來平時是個很和氣的人。
「小恆也來了。」
聞人恆先是禮貌地喊了一聲「魏伯父」,這才道:「晚輩聽說了王老的事,過來看看。」
矮胖的點點頭,看向他身邊的人:「這是?」
聞人恆道:「我師弟,魏伯父以前見過,不知還有沒有印象?」
矮胖的一怔,思索片刻訝然道:「他就是當初那個……不是走丟了麼?找回來了?」
「嗯,最近剛剛找回來,病是好了,但不知從哪又受了一身的傷,誰也不認識了,」聞人恆說着看向自家師弟,「這是豐賢莊的魏莊主,來,叫魏伯父。」
葉右道:「魏伯父好。」
「好,好,」魏莊主聞見了他身上的百草露味,又看看他這身行頭,問道,「傷得很重?」
聞人恆道:「燒傷,抹了紀神醫的百草露。」
魏莊主道:「恰好紀神醫也在這裡,讓他再看看。」
「是麼?」聞人恆的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像是完全不是來找紀神醫,就是來看看王老似的,假惺惺地道,「也好,等這幾天有機會吧。」
魏莊主點頭,再次看了葉右一眼,唏噓道:「回來便好,當年你病成那樣,連飯都沒辦法自己吃,是你師兄一勺勺餵的,他為了你可沒少操心。」
葉右:「……」
難道聞人恆沒說謊,他真的痴傻過?
然而現在探究這些顯然不合時宜,看大堂這氣氛便知道事情不樂觀,能閒聊幾句已經不錯了。聞人恆自然也能看出來,簡單對在座的其他人打過招呼,便準備先去找地方住下,卻聽魏莊主道:「小恆你留下。」
聞人恆沒有推辭,習以為常地找地方坐下了。
葉右打量一圈,發現大多都是長輩,他師兄是裡面最年輕的,便知道聞人恆在江湖的地位怕是不低。他站了片刻,聽得沒意思,低聲道:「師兄,我想如廁。」
聞人恆看了他一眼:「去吧,早點回來。」
葉右決定陽奉陰違,說聲好,轉身便要向外走,誰知一抬頭,見有一個家丁打扮的人狂奔了進來,差點和他撞上。他側了側身,目送這人跑向了王家家主,手裡還攥着幾張紙,嘴裡叫道:「老爺不好了!」
「慌張什麼!」王家主喝道,「怎麼了?手裡是什麼東西?」
家丁跑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道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是……是下毒的人留、留下的。」
滿座皆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