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風華絕黛 - 第2章

景仁宮是孝懿皇后生前所住的地方，孝懿皇后久病纏身，康熙便格外恩典沒有讓四阿哥住到阿哥所去，而是在景仁宮中的小院裡住着，以便隨時在額娘跟前盡孝。如今皇后薨逝，四阿哥病了，景仁宮就一直由四阿哥一個人住在裡面。一走進去，一股冷清蕭瑟的感覺迎面而來，哪裡還有往日裡半分的溫暖寧靜？

「李公公。」景仁宮裡的宮女上前請安，不免多看了兩眼小黛玉。

李德全低聲道：「四阿哥在哪兒？」

「四阿哥在佛堂為皇后娘娘誦經，不許奴婢們在跟前侍候。」

李德全瞪了她們一眼，低聲斥道：「四阿哥不讓你們侍候，你們就偷懶？萬一主子有什麼事看萬歲爺饒得過你們誰？」這些宮女太監都早已是宮裡的老人精了，跟紅踩白那是慣常的，如今看到皇后娘娘去了竟敢在四阿哥面前怠慢起來。真箇兒是膽大包天不知死活。李德全是從小侍候康熙長大的，康熙對佟佳皇后主子是什麼感情他比誰都清楚，這四阿哥在皇上眼裡無論如何也跟別的阿哥不一樣一些，就是皇上自己願意冷落，那也不是他們這些奴才可以冷落得起的。

「小格格，四阿哥在佛堂，您這邊走。」掃了一眼院子裡的一乾奴才，李德全淡淡道：「什麼該看，什麼該說都長了眼睛的。」

清冷的小佛堂里，年方十歲的四阿哥胤禛筆直的跪着，俊秀的臉上帶着淡淡的漠然，低垂的眼眸蓋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緒，仿佛是一尊精雕細琢的雕像一般。黛玉安靜的站在門口，小小的心靈有些懵懂，只是覺得眼前直挺挺的身影充滿了孤寂和悲傷，看得她鼻子酸酸的，眼珠兒就想要往外滾了。輕輕咬了咬唇角，黛玉大着膽子往前走了幾步，悄悄在胤禛身邊的布墩上跪了下來，偏着頭看他。

胤禛早就察覺有人進來，只是不想開口。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敢往自己跟前湊，正想要回頭怒斥，卻看到一雙澄澈明亮的眼兒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那眼圈兒還微微的紅着，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裡打着轉兒。粉嘟嘟的小臉，淺淺的秀眉，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

「你是誰？為何在此？」胤禛冷淡的道。自從皇額娘去了，宮裡的人都對他冷淡疏遠了很多，就連景仁宮的奴才也在背後肄。皇阿瑪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每天招他到乾清宮和太子殿下一起學習，一場大病他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見過皇阿瑪了。

「哥哥，別難過，這個給你。」

胤禛低頭，看着被小娃娃硬塞到自己手裡的東西。是一塊做的極為精細的桂花糖。小小的一塊米白色的，還做成了一朵花兒的形狀。黛玉看着他笑的眉眼彎彎，「娘親說覺得苦的話，吃塊糖甜甜就好了。哥哥吃。」黛玉拿起胤禛受傷的糖湊到他嘴邊，要他吃下去。看着眼前晶瑩可愛的如水晶一般的娃娃，還有桂花糖散出來淡淡的香味，胤禛不知為何眼角有些濕了，竟像是忘了宮裡來歷不明的東西不能亂吃，就着黛玉的小手將桂花糖含進了口中。一股淡淡的甘甜和馨香立刻溢滿了口腔，「你是誰？娃娃。」

小黛玉皺了皺小鼻子，「我不是娃娃。我是玉兒。林家的小玉兒。」

林？胤禛看着她，「你是林如海大人的女兒？」雖然對朝中事所知不算多，但姓林的人家的女孩兒能夠在宮裡走動的卻也不多。他曾經聽皇額娘和皇阿瑪說起過好幾次的林如海。皇阿瑪曾經的伴讀和心腹，皇額娘的表哥，原本應該手握重權卻自請去江南做個五品小官的西林覺羅氏如海。

聽到父親的名字，小黛玉眼睛一亮，「哥哥認識我爹爹？」

胤禛搖搖頭，看到黛玉有些失望的眼神，又加了一句道：「經常聽皇額娘和皇阿瑪說起。是林大人帶你來的？你怎會在這兒？」

黛玉眨眨眼睛，笑眯眯道：「爹爹和皇上說話。皇上要李公公帶玉兒來的。皇上說哥哥病了。」聽到皇阿瑪還掛念着自己，胤禛心中一暖，輕聲道：「哥哥病好了。」

黛玉高興的伸手摸摸胤禛有些清冷的面頰道：「那哥哥不要難過了哦。皇后娘娘如果知道哥哥生病了也會很難過的。」提到去世的母親，胤禛的心情再次低落起來，低聲道，「皇額娘……」黛玉伸出小手握住胤禛的手，認真的道：「玉兒陪哥哥，哥哥不難過。」兩個小小的身影在佛像前緊緊的相依。小小軟軟的身子散發出的暖意和馨香讓胤禛忍不住將小人兒緊緊摟住，汲取着她身上的溫暖。原本滿身的寒意終於漸漸的消融了去。

御書房裡，康熙和林如海聽着李德全的稟告。康熙含笑對林如海道：「看來禛兒很是喜歡小玉兒啊。這些日子景仁宮裡他誰也不待見，誰也不肯多說話，倒是你家小玉兒一去就好起來了。」林如海卻沒有半點得意，道：「皇上過獎了。我家那丫頭自小缺少管束沒大沒小的，只怕衝撞了四阿哥。」康熙輕嘆一聲，凝視着林如海正色道：「如海，禛兒是佟佳身前最掛念的孩子，無論如何朕也要保他平安長大。你知道，這深宮中十歲的孩子過活不易，朕也不能時刻看着他，過多的恩寵反而會給他惹來禍患。」

林如海沉默了一下，道：「不是還有永和宮那位麼？無論如何她也是四阿哥的親生額娘吧？」

康熙點頭道：「現在也只能如此，送佟佳入山陵之後朕便讓德妃撫養禛兒罷。」若是論身份，康熙還是更意屬與佟佳皇后一母所生的嫻妃或者是鈕祜祿氏貴妃。但是四阿哥是皇后的養子，再交給其他後撫養於禮不合，只能由他的生母撫養。林如海看着康熙道：「皇上可是有什麼擔心的？」康熙微微皺眉道：「德妃去年剛有了十四阿哥，朕怕她也沒那個心照顧禛兒。」林如海沉默，後宮的事情並不是他身為外臣應該議論的。康熙自然也沒有想要他幫自己出主意，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想了想道：「說起來你與佟佳親近，卻沒有見過嫻妃幾次罷。回頭叫你家娘子帶着小玉兒去見見也好。」林如海挑眉，等着康熙接下來的話，果然，只聽康熙道：「佟佳孝期過了，朕便晉嫻妃為貴妃。」

3。賈珠

林如海帶着女兒拜別了皇帝出宮回林家在京城的府邸，一路上黛玉趴在父親的懷裡，難得的安靜。林如海捏捏女兒的小粉臉笑道：「玉兒在想什麼這麼專心？」黛玉長長地睫毛閃了一下，仰頭望着爹爹，「爹爹，哥哥好可憐。」

哥哥？林如海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道：「玉兒說的是四阿哥？他怎麼可憐了？」

黛玉悶悶地道：「哥哥沒有額娘了，很可憐啊。他天天都在佛堂里為他額娘誦經，哥哥一定很想額娘。」小黛玉想着如果娘娘不見了，自己一定會很難過很難過。剛剛離開的時候看到哥哥又像剛見面的時候那樣一個人孤零零的跪在佛像前，黛玉覺得自己的胸口悶悶地又好像被針扎了一下的疼，小臉頓時皺成了一團。林如海看着她問道：「玉兒喜歡四阿…哥哥？」黛玉偏着頭想了想，鄭重的點頭。

「玉兒為什麼喜歡哥哥？你們不是剛剛認識嗎？」

小黛玉有些苦惱的揉揉小翹鼻，搖頭，「玉兒不知道。爹爹，咱們接哥哥來家裡住好不好？」

林如海啞然苦笑，為寶貝女兒的異想天開。龍子皇孫哪裡是可以隨便接到家裡住的？

回到府上，剛剛進門管家就上來稟告說榮國公府里來人了，夫人正在前廳陪着。林如海眉宇略皺了皺，抱着黛玉回房換了身衣服這才還出門來見客。林夫人賈敏是榮國公府的嫡出小姐，如今榮國公早逝，府上管事的是二房的賈政夫婦，也就是賈敏的兄嫂。林如海夫婦昨日剛剛回京，今早林如海就被傳進了宮裡，還未來得及去賈家拜見老太太，賈家卻自己先派人來了。

林如海踏進花廳，賈敏含笑迎了上來，看到趴在父親懷裡的黛玉便伸手抱了過來笑道：「玉兒今兒可聽爹爹的話？」黛玉乖巧的抱着娘親蹭了蹭小臉笑道：「玉兒乖乖，想娘親。」旁邊坐着的青年男子也起身上前拜道：「侄兒拜見姑父。」林如海扶起他笑道：「數年不見，珠兒如今越發的出眾了。」這青年正是榮國府賈政夫婦的長子，名喚賈珠。賈珠赫然一笑，道：「侄兒駑鈍，哪及得姑父風采翩然。」當初林家還在京城的時候，賈珠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對才情卓著的姑父很是尊崇。因此聽聞林如海夫婦回京，便忙不迭的前來拜見。

賓主落座，林如海問了老太太和賈家眾人安好，說道明日前去拜見岳母和兄嫂諸位。賈珠送上了一些小玩意兒給黛玉做見面禮。便也說起榮國府的一些瑣事來。最後道：「前些年太太得了個小哥兒，銜玉而生的名喚寶玉。太太老太太愛的如眼珠子一般，倒是比妹妹長了一歲多的。」他說這話，卻是為了提醒賈敏。早年賈敏還未出閣的時候在家中與賈珠之母王氏的關係很是僵硬。賈珠如今這般說話，賈敏若是重視寶玉，對他好一些，王夫人心裡自然也舒服一些，姑嫂之間的不合說不定便消了。

這些事林如海夫婦自然是知道的，這些年與京城來往不多，但是也偶通書信，只是對那銜玉而生云云有些不以為然罷了。

賈珠看看坐在賈敏身邊低頭專心拆解着九連環的黛玉，低聲道：「平常聽老太太的意思，竟有想要與姑父家聯姻的意思，如今姑父和姑姑帶着妹妹回來，老太太的心思……」林如海點點頭道：「此事我們夫妻心中有數。多謝你如此提點。」這兩年老太太給江南的信里也多有提到聯姻之意，只是被他們推說玉兒年紀尚小，不急於考慮此事。一來的確是女兒尚小，他們也不願意隨便的訂了親綁了女兒一世。而來林如海從來不認為賈家會是一個好歸宿。

賈珠笑道：「姑父心中自有丘壑，此事原不需要侄兒擔心。」

賈敏笑道：「你自小與我親近，也是你有這番心思。前兒你成了親我也沒在京城，竟是連份禮都不曾送過，回頭見了你媳婦卻要不好意思了。」賈珠神色溫柔，道：「她也時常聽我提起姑姑姑父，對二位也是尊重的很，改日便讓她拜見姑姑。」

三人閒聊了一會兒，賈珠這才起身告辭，林如海夫婦送了人回來卻見黛玉已經趴在榻上抓着已經解開的九連環睡着了。夫妻倆相視一笑，賈敏命人去了小小的薄被該蓋在小人兒身上，深怕她悶着仔細掖好才轉身對林如海道：「老爺進宮見駕，皇上可說了什麼？咱們什麼時候回江南？」

林如海失笑道：「夫人也不喜歡京城？只怕還要些時候。皇上倒是沒說什麼，倒是咱們玉兒在宮裡看上了皇上的四阿哥，回來的路上還鬧着把人接回咱們家來住呢。」賈敏愣了一愣才笑道：「渾說些什麼，什麼看上了四阿哥，這話讓外人聽見了如何得了？」林如海指指睡的正香的黛玉道：「你倒是問問你的寶貝女兒，人家哥哥哥哥叫的好不親熱。」賈敏怪異的看着他道：「莫不是女兒對別人親熱了，你在吃醋吧這陰陽怪氣的？」

林如海笑了兩聲沒有答話。

賈敏輕嘆一聲，做回榻上輕撫着女兒的俏臉低聲道：「雖說玉兒年紀還小，這做娘的卻還是操心她的將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那個時候…」

林如海身子微震，輕斥道：「胡說什麼？你自然會看到那個時候，咱們都會看到玉兒長大出閣，將來咱們還要一起到老，看到咱們的小外孫呢。」賈敏苦笑，伸出手來握着林如海的手道：「老爺你也知道，我這身子也是無數的名貴藥材養着罷了。若是放在尋常人家，早被我耗得傾家蕩產了。我只放心不小玉兒…」林如海將賈敏摟入懷中，低聲安慰道：「你放心，玉兒的將來我自然會安排的妥妥帖帖的，斷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就是了。」對於妻子的病情林如海比誰都清楚，賈敏的身體並不比剛剛薨逝的皇后娘娘好，特別是生了黛玉之後，若不是這些年調養得宜，心境也平和舒適，只怕去的比佟佳皇后還要早一些。每年也就是這幾個月要好些，春冬兩季大半時間都要纏綿病榻的。

賈敏點點頭，丈夫的能耐和手腕她很是放心，何況關係着他們唯一的寶貝女兒，更是不會有半分差錯。靠在林如海懷裡，夫妻倆看着女兒熟睡的嬌顏享受着這靜謐的時光。

4。

林如海夫婦並沒有來得及去拜見賈家的長輩，因為還未及午時，原本應該在宮中勤理政務的康熙帝就怒氣騰騰的駕臨了。所謂天大地大都沒有皇帝陛下大，就算是有天大的是也要擱置一邊，何況只是回一個區區的並不算親厚的娘家。

康熙雖然簡裝微服而來，卻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着一身素色衣裳的四阿哥胤禛。林如海和賈敏並不認識胤禛，倒是黛玉看到跟在康熙身後的人，眼兒一亮，歡歡喜喜的叫道：「哥哥。」胤禛的神色卻比昨天見到的還要差一些，眉宇間隱約的透着一股寒氣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聽到黛玉的聲音，才抬起頭看了看她微微點了下頭。見胤禛這般冷淡，黛玉有些委屈的撇着小嘴，還是走過去牽着胤禛的衣角叫哥哥。胤禛雖然神色僵硬卻沒有拒絕她，看着黛玉的眼神也軟了一些。

康熙看着兩人的互動，笑了起來道：「朕就說這兩個孩子很是投緣。老四，朕和林大人有事相商，你帶着小女娃去玩一會吧。」

胤禛看看他皇阿瑪，無聲的點了點頭。黛玉聽到皇上要哥哥和自己一起玩，笑的更加開心了，拉着胤禛的手就往後院跑，嚇得賈敏連連在後面叫小心，就怕她摔着自己。

揮退了閒雜人等，各自落了座，林如海打量了一番康熙的氣色才道：「皇上一大早駕臨寒舍，還一聲怒氣，可是什麼人不知輕重犯了龍威？」

聞言，康熙臉色一沉，衣袖一揮將桌邊的茶杯揮落了一地。林如海神色安然，低頭飲茶。賈敏坐在他身邊也仿佛沒看見皇帝的滔天怒火一般。康熙很快便平靜了下來，用眼角掃林如海道：「你素來不是聰明絕頂麼？會不知道朕為什麼生氣？」林如海無奈笑道：「微臣又不是神仙，哪裡事事都能知道？剛剛看四阿哥氣色神情都極不好，可是出了什麼事？」

康熙冷笑道：「不識抬舉！朕將四阿哥交給她撫養，她居然…難不成四阿哥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兩人默然，自然明白康熙說的是誰。林如海有些詫異，沒想到那德妃竟然會拒絕撫養四阿哥。到底是自己的親生骨肉，還是大行皇后的養子，於情於理德妃都不該拒絕才是，「德妃娘娘…當着四阿哥的面拒絕的麼？」難怪剛才看四阿哥的神情冷漠的不像個十歲的孩子，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拒絕的滋味絕對不好受。康熙點頭，道：「當着禛兒的面，她說『臣妾已經有了十四阿哥，恐怕無暇照顧四阿哥了』。」看康熙陰冷的神情，毫不懷疑他心裡只怕恰似德妃的心都有了。冷哼一聲道：「若不是看在六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面上……」

「那四阿哥，皇上打算如何安置？」

康熙冷笑道：「她既然不想認這個兒子，那便罷了。朕已將玉牒上禛兒改到佟佳名下，以後他就是佟佳的兒子。至於現在，就教給皇額娘照看吧。嫻妃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關照他一些。」太后雖然不是康熙的生母，但是康熙至孝，對於這位母后皇太后極為敬重，由她照顧胤禛別人自然不敢輕瞧了去。只是這個德妃，宮裡的女人哪有嫌兒子多的，她倒是急着往外推。如今倒好，四阿哥當真是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了。只怕就算有十四阿哥和兩個格格傍身康熙也免不了要冷落她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