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香事 - 第1章

浣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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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堂香事》作者:浣若君

文案:

陳淮安身高八尺,相貌堂堂,貌似溫良,實則心黑手辣。

翻手為雲覆手雨,直至入閣作了輔臣。

羅錦棠與他做了一世冤家,又同時重生。

重生之後,想起前世種種,咬牙切齒,再一想他終將要落敗,當然選擇和離哇。

豈料,這輩子的陳淮安青雲直上,直至首輔之顛。

至於羅錦棠這個時時想着要和離的妻子。

陳首輔:前世虧欠過的妻子,除了寵着,只能慣着,誰叫我欠她的呢?

內容標籤:

重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羅錦棠



配角:陳淮安葛青章林欽



其它:雙重生

作品簡評:徵文活動優秀作品獎章

陳淮安身高八尺,相貌堂堂,貌似溫良,實則心黑手辣,翻手為雲覆手雨,直至做了內閣首輔。羅錦棠與他做了一世冤家,重生後當然選擇和離哇。

作者文筆細膩,筆下人物傳神,讀來津津有味。

第1章

末路相逢

  幽州的冬天,比京城寒冷得多,這才剛入十月,鵝毛似的雪片子就沒有停過。

  陳淮安只穿件單褂子,筋蟒似的兩臂上掛着森森汗珠,兩道濃眉,眉間全是汗水,輪起大錘一錘錘砸在灼熱的鐵片上,砸了小半天,一柄鋒利的寶劍,才漸漸有個雛形。

  他剛剛放下大錘,衙役便帶着鐵鐐銬上來,將他的手和腳都拷到了一起。

  拖着沉沉的腳鐐手拷艱難拉開打鐵房的窗子,外面呼啦啦北風平雜着雪沫子撲了進來,砸在陳淮安還流着熱汗的臉上,瞬時之間汗就結成了冰。

  「陳閣老,好歹您也是曾經入閣拜相做過輔臣的,都落到了這步田地,要小的是您,曾經人上人,如今不如狗,還真吃不下這個罪來,沒準轉身就跳進火糠子裡,燒死自己得了。」

  衙役說着,遞了塊軟生生的白面饃過來,另有一杯奶子。

  這是陳淮安今夜的晚飯,接過饃和奶子,他轉身就坐到了牆角一堆散發着臭汗腥氣的爛褥子上,不吃那饃,也不喝奶子,就只在手中拿着,望着不遠處將熄的火灶而發呆。

  兩個衙役相互使個眼色,心說朝廷幾方交待要陳淮安死,他們這是用了最溫情的法子,陳淮安不肯吃,必定是知道其中有毒。要不,咱們心狠一點,趁着他剛打完鐵疲憊無力,生殺吧。

  就在這時,陳淮安乾涸鋒利如刀的唇終於咧開了點縫子:「我在等一個人,她不來,我就不肯死。等她來了,我必然會自己尋死,不勞你們動手。」

  兩個衙役聽了這話,瞧他雙目凝重,一臉的認真,也知道陳淮安此人雖是朝之大奸佞,但為人極重義氣,講信用,說話算話的,既他說自己在等人,就肯定是要等那人來了見一面才肯死,畢竟他們只取他的命,與他也沒什麼私仇,遂也就退出去了。

  隆冬熱氣騰騰的打鐵房裡,只剩陳淮安一人。他這才又站了起來,推開窗子,望着窗外呼呼而刮的北風,痴痴望着來路發呆。

  其實不必下毒,他也願意去死的。

  縱觀他這一生,少年時呼朋引伴,縱情詩酒與劍,過的好不瀟灑。

  青年時恰逢生父官途起復,位極人臣,他也跟着入朝為官,以秀才之身一路做到大學士,父子雙閣老,齊齊伴於君前,朝中黨派紛爭,他周旋其中,十年不衰,也曾排除異已痛下殺手,也曾為國為民推行良策,壞事做絕,好事做盡,無愧於天地君臣父子。

  就算最後在黨斗中落敗,被流放到幽州做苦力,陳淮安也不恨誰。畢竟他一生做過的壞事不計其數,若果真遭天譴,雷都要劈死他好幾回。

  為何不甘,為何還不肯死?

  忽而,打鐵場的大門上出現個瘦而單薄的身影,她懷中抱着只包袱,正在搖那鐵門,跟衙役比比劃劃,顯然是想說服衙役放自己進來。

  那是陳淮安的前妻羅錦棠,陳淮安雖往京城寫了信,也一直在等她,卻沒想到她真的會來。

  他們倆其實在三年前就已經和離了,他以為她已經跟寧遠侯成了親,肯定不會再來看自己這一生傷她良多的負心人,卻沒想到她終究還是來了。

  陳淮安忽而就淚流滿面,轉身拿起那杯奶子一口飲盡,大口大口往嘴裡塞着白囊囊的軟饃。

  這一生,若說他唯一負過,愧對過的人,也只有她了。

  可她也傷他頗深,深到他連活着見她都不願意,他只想看一眼她那薄薄瘦瘦的肩膀,看一眼她沉靜時可愛可親的面容,可一想起她那刻薄的,刀子似的嘴巴,於這窮途末路之中,陳淮安不想再給自己添堵,再聽她的抱怨和咒罵。

  所以,在她進門之前,他及早就把毒給吃了。

  饃里攙的大概是牽機,陳淮安漸漸覺得自己手足麻木,抽搐,可他依舊睜着眼睛,扶着窗子,盯着一步步正在走向他的羅錦棠。

  走的近了,他才發現她連件裘衣也沒有穿着,一雙棉鞋上甚至還打着幾層子的補丁,曾經春桃一般姣媚的,總是叫他多看一眼就會心軟的那張臉也失去了曾經的光亮,看起來枯黃,憔悴,嘴唇也失了血色。

  難道她在他離開京城後竟過的不好嗎?

  寧遠侯府最終沒有接納她嗎?

  徜若她不幸福,過的也不好,那他曾經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枉費之功,他的死又還有什麼意義?

  帶着一連串的疑問,陳淮安叫毒侵蝕,損害的大腦最終停止了運轉,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

  推門放羅錦棠進來的衙役試一試陳淮安的鼻息,拍着他的臉道:「哎哎,陳閣老,果真有人於這風雪之中來看您來了,您這是……」

  再看一眼盛奶子的杯子,和那半塊饃,衙役明白了,這人最終還是服毒死了。

  他道:「得,看來陳閣老是不想再活下去,自盡了,您既是他的先妻,就替他好好擦洗擦洗,收斂了吧。」

  羅錦棠放下手中包袱,看了一眼那鐵灶里將熄的炭,冷笑了一聲,卻也流了滴淚下來:「你說此生再不見我,就真的要在進門前閉眼睛?

  可你不是有妻有子,家業俱全的嗎?怎的馮愛蓮和你兒子不來替你收屍,你親爹陳澈還是當朝首輔,也不保你的命,就讓你淒悽慘慘呆在這麼個地方?最後反而要我這個外人來替你穿衣裳?」

  一指頭戳在陳淮安的腦門兒上,再看一眼他鐵青的嘴唇,羅錦棠忽而回味過來,這人已經死了,既人都死了,當初那麼多的忿恨都煙消雲散,還有什麼可說的。

  可她終究不能解恨,跺着地板道:「要說我這一生可全是毀在你手裡的,今天便來,也是趁着還有一口氣在來殺你的。你還想我給你收斂屍體,你休想……」

  雖說嘴裡這般說着,可她終究還是起身,於這小小的石屋子裡四處翻撿,找水替陳淮安擦拭身體。

  要說羅錦棠這一生,委實算是毀在陳淮安手上的。

  她原是秦州渭河縣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兒,初嫁給陳淮安的時候,陳淮安也不過一個朝奉郎家的二兒子,他家大哥和三弟都認真攻讀學業,很有出息,就他不怎麼愛讀書,整日跟着一群縣城裡的官宦子弟們吃酒遊玩,填詩作對,耍刀弄槍。

  丈夫不好好讀書,羅錦棠不知道乖勸過多少回,再加上家裡雞毛蒜皮的蒜事,倆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沒有一天是不紅臉的。

  後來倆人分家出來單獨過,做起了小生意,日子還算過的紅火,那也是倆人一輩子最恩愛的一段日子了。

  陳淮安屢考不中,羅錦棠也沒把這當會事兒,只當他這輩子就是個落第秀才的命了。

  誰知道突然有一天,陳家竟說他非是自家親生的,而他的生父在外顛簸了幾年之後,因皇帝知遇,竟然在朝做起了大官,要把他這個兒子認回去。

  然後羅錦棠便跟着陳淮安到了京城。

  陳淮安以一個秀才的身份,一路跟着生父陳澈舞權弄柄,居然入閣做了輔臣。丈夫飛黃騰達,按理來說羅錦棠這個妻子也該夫榮妻貴,位封誥命的,可她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生母一家,養母一家兩個婆婆,羅錦棠一個兒媳婦不知叫她們磨搓了多少回,天天受的都是夾板氣。她在兩家婆婆跟前受了氣,回來自然要跟陳淮安吵,只要她一吵,他便摔門而去。

  就這樣又過了幾年,羅錦棠雖說恨陳淮安,但因他頂着兩邊母親的壓力一直沒有納妾,羅錦棠便也忍着未與他和離。

  最終與他和離,是因為偶然有一天,她撞見他早已在外納了外室,那時候外室生的兒子都已經五歲了。

  這時候羅錦棠才知道,陳淮安人不在自己這兒,心也不在自己這兒,之所以強忍着自己,也不過是做給外人看,叫外人知道他飛黃騰達之後不棄糟糠罷了。

  就在碰到外室的當日,她抓花了陳淮安的臉,險些扯到他一隻耳朵,把他打成了個狗頭爛相,而那一日皇帝微服私巡,恰到他家,算是當着天子的面,陳淮安的臉丟了個一乾二淨。

  當時,陳淮安指着她的鼻子道:「和離,你這種潑婦,老子這輩子死都不想再見。」

  和離之後,羅錦棠在京城做起了生意,一個孤女子開門面,無一日不受人欺侮,那些人當然都是陳淮安派去的。

  開書店書他派人砸書店的場子,開當鋪他派人砸當鋪的場子,短短三年間,她當初和離時帶出來的銀子敗了個一乾二淨。

  那時候羅錦棠就想,徜若有一日能攔停他入朝時那二十四人抬的大轎子,自己將他千刀萬颳了都不能解恨。

  所以接到陳淮安的信,叫她奔赴幽州來看他時,羅錦棠借了些錢千里迢迢而來,就是準備要笑話他,羞辱他,再一刀抹了他好解仇恨的。

  既人已死,還有什麼話說?

  羅錦棠攢了一肚子的惡氣,因為陳淮安的死也無法消解,滿肚子的風和雪,絕望的看着面前已死的男人。

  他耗盡了她的韶華,葬送了她的一切,卻連出口惡氣的機會都不給她,連死都死在她的前面,要氣她最後一回。

  罵過了,哭過了,恨不得一腳將陳淮安踩死過了,羅錦棠卸下包袱,從中拿出一套乾乾淨淨的灰色壽衣來。

  打來水替陳淮安擦乾淨了身子,羅錦棠替他換上那套乾淨的,寶藍面,繡卍字紋的,恰合他身高的壽衣,着在身上,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就是具體面的屍體了。

  羅錦棠拿陳淮安吃過奶子的水杯舀了半杯生水,咕嘟咕嘟喝了個一乾二淨。

  接着,她拿繩子捆起陳淮安的屍體,艱難的負在肩上,囁嚅着唇良久,從地上撿起那半塊沾了灰的饃,仔仔細細的將灰都撲的乾乾淨淨,揣到了懷中。

  畢竟她在來途上早就花光了盤纏,已經有兩天沒有吃過一餐飽飯了,猶豫了一會兒,羅錦棠背着陳淮安的屍體推開門,走入撲面而來的風雪之中,邊狠狠嚼了一口那塊軟饃,邊拖着陳淮安高大的軀體,費力的往前走着。

  鬼嚎似的北風夾着雪沫子砸在臉上,又冷又寒,眼淚頓時就凝結成了透明的冰貼在臉上,可錦棠並不覺得冷,生來的苦難,為人三十年的掙扎在一瞬間散去,反而頓生一種解脫之感。

  和陳淮安十三年相識,十年婚姻,情歡意濃時也曾兩兩發誓,無論誰先死,斂屍埋骨,奈何橋上等着彼此。

  當愛情叫歲月磨的一乾二淨,婚姻也不過一場難收的覆水,至少還有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