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枷鎖 - 第19章
毛姆
「你是怎麼找到阿米特拉納的?」
「我就知道這麼一所藝術學校。」
「你可千萬別想着能從這兒把知識都學完,這裡教的東西沒什麼用。」
「這是巴黎最好的學校,」普里斯小姐插嘴說,「只有這裡的人才不會把藝術當兒戲。」
「難道不該把藝術當兒戲嗎?」年輕人問了一句。普里斯小姐沒再回話,只輕蔑地聳聳肩膀。他繼續說:「關鍵是,所有的學校都半斤八兩,都是明擺着的一派學究氣。阿米特拉納比其他地方稍微好點,就是因為這裡的老師沒別的學校稱職。因為你學不到東西……」
「可是你為什麼來這兒學呢?」菲利普打斷他的話。
「這話怎麼說來着?大學問家普里斯小姐應該知道用拉丁語怎麼說:我知道哪條路更好,可我偏不走。」
「你倆說話,別把我拉進來好吧,克拉頓先生。」普里斯小姐脫口而出。
「學畫畫唯一的方法,」他好像沒聽見似的繼續說,「就是開個畫室,雇個模特,自己悶着頭琢磨。」
「聽上去很簡單啊。」菲利普說。
「只要有錢就行。」克拉頓回答。
他開始上色了,菲利普用餘光暗暗地打量他。他個子很高,瘦成一根竹竿兒;寬大的骨架好像要從皮膚里刺穿出來;胳膊肘瘦得都能看出骨頭的形狀了,差點就把他的破外套捅出兩個洞。褲擺早就磨爛了,靴子上各有一處難看的補丁。普里斯小姐起身走到菲利普的畫架旁邊。
「要是克拉頓的嘴能合上一會兒,我就能稍微幫你指導一下。」她說。
「普里斯小姐就是看不上我的幽默,」克拉頓一邊看着畫布沉思,一邊還嘮叨地抱怨不停,「但要說她為什麼憎恨我,那只能是因為我天資聰穎。」
他的語氣很嚴肅,唯獨這樣的語氣配上那個碩大無比、奇形怪狀的鼻子,就顯得不倫不類了。菲利普忍不住笑了幾聲,可普里斯小姐卻氣得滿臉通紅。
「這裡也就只有你覺得你自己有天賦吧。」
「對你來說,也就只有我自己的意見一文不值吧。」
普里斯小姐不再搭理他,轉而開始評論起菲利普的畫。她滔滔不絕地講起解剖和結構、平面和線條。菲利普對她的長篇大論只是一知半解。她在畫室待了很久,熟悉老師所強調的所有重點,可儘管能把所有的錯都挑出來,卻說不出怎麼改正才對。
「你真是太好了,對我這麼費心。」菲利普說。
「哦,這有什麼,」她羞紅了臉,回答說,「我剛來的時候別人也是這樣指導我的。不管是誰,我都會幫忙。」
「普里斯小姐這是在暗示她之所以幫你,只是出於義務感,可不是因為你的個人魅力喲。」克拉頓怪聲怪氣地說。
普里斯小姐氣急敗壞地瞪了他一眼,走回自己的座位。時針很快移到了十二點,模特如釋重負地長嘆一聲,從台子上走了下來。
普里斯小姐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
「有些人去格拉維爾餐廳吃飯,」她瞥了一眼克拉頓,對菲利普說,「我一般都自己回家吃。」
「走吧,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帶你去格拉維爾。」克拉頓說。
菲利普謝過他,準備起身離開。出畫室的時候奧特夫人問他畫得怎麼樣。
「范寧·普里斯幫你了嗎?」她問,「我知道她要是願意的話一定會,所以才讓你坐她旁邊。她不太招人喜歡,性格又古怪,可雖然自己畫得不怎樣,理論竅門掌握得倒是很好。只要她不嫌煩,對新來的同學能提出不少有用的建議呢。」
克拉頓和菲利普沿着大街往餐廳走,他忽然說:
「你可小心點兒,范寧·普里斯已經看上你了。」
菲利普放聲大笑。誰看上自己不好啊,偏偏是普里斯小姐。他們走到一家便宜的小飯館,這裡有幾個學生正在吃飯。克拉頓撿了張桌子坐下,旁邊已經坐有三四個男人了。在這裡一法郎可以吃到一個雞蛋、一盤肉、一點奶酪和一小瓶紅酒。咖啡需要額外交錢。他們就坐在人行道上,黃色的電車在身旁的大道上穿梭,電鈴響個不停。
「對了,你叫啥?」他們入座時克拉頓問。
「凱利。」
「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一位相識已久的摯友,他叫凱利。」克拉頓一本正經地說,「這是弗拉納根先生和勞森先生。」
在座的人友好地沖他一笑,繼續上天入地大談特談。不管提到什麼話題,都有人能立刻接上話茬。每個人都嘰嘰喳喳,完全不在意別人說了些什麼。他們說自己夏天去哪兒度了假,談起畫室和各式各樣的學校。從他們嘴裡冒出的名字菲利普從來都沒聽說過,什麼莫奈[93]、馬奈[94]、雷諾阿[95]、畢沙羅[96],還有德加[97]。菲利普豎起耳朵認真地聽,儘管自己跟不上趟,心裡還是激動得不行。午餐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克拉頓站起身來說:
「今晚要是你們還來這裡的話,保准能看見我。這真是拉丁區最棒的一家館子了,花不了幾個錢,妥妥地讓你消化不良。」
①原文為法語。
第四十一章
菲利普沿着蒙帕納斯大道散步。眼前的巴黎呈現出另一番景象,和他春天那次來處理聖喬治酒店賬務時見到的截然不同(現在一想到曾經做會計的經歷,他都禁不住要打兩個冷戰),這樣的巴黎讓他覺得和印象里的小城市差不多。生活在這裡沒有一點拘謹,只感到渾身鬆快,不勝自在。四周空空曠曠、陽光充足,思想不自禁地神遊開來。寬闊的街道兩旁綠樹成蔭,一棟棟房子刷得潔白乾淨,讓人心曠神怡,像在家裡一樣舒服。他悠閒地邁着步子,看着街上的人。最最平凡的上班一族,扎紅色的寬腰帶,穿肥大的褲子;個子瘦小的士兵身上套着髒兮兮的、卻挺有魅力的制服,他們原本都是普通人,這會兒在菲利普眼裡卻有着一種特殊的優雅氣質。他走到天文台大街向遠處眺望,眼前壯麗非凡的奇觀美景讓他興奮得連連稱讚。又到盧森堡公園[98]轉了轉,這裡有小孩嬉戲玩鬧,頭髮上束着長絲帶的保姆成雙成對地來回漫步,男人們胳膊下夾着手提包匆匆經過,穿着奇裝異服的年輕人正和朋友小聚。公園裡井井有條、秀麗精緻,花草樹木都被精心地布置一番。這樣一對比,那些不加修飾的自然風光似乎都變得粗糙不堪了。菲利普醉心於迷人的景色之中。之前在書中讀到過那麼多關於巴黎的點滴,而現在自己正站在這片土地上,心懷敬意,激動萬分,就像上了年紀的學者初次見到風景旖旎的斯巴達平原[99]一樣。
菲利普正遛彎呢,恰好看見普里斯小姐一個人坐在路邊的長凳上。他現在心情愉快,只想一個人散散步,而普里斯小姐大大咧咧的說話方式一定會讓自己大倒胃口,要不要上去打個招呼呢?菲利普猶豫了。可她已經看見自己了,如果不去問個好會顯得太不禮貌。他覺得普里斯小姐一定會對自己無禮的行為非常介意。再三思考,還是走了過去。
「你在這幹嗎呢?」她看到菲利普,問了一句。
「放鬆放鬆啊。你呢?」
「哦,我每天四五點都來這兒坐坐。一整天埋頭工作叫誰也吃不消。」
「我能在這坐會兒嗎?」菲利普問。
「想坐就坐吧。」
「這麼不熱情啊?」
「我可不是那種嘴甜的人。」
菲利普心裡不是個滋味,半晌沒說話,點燃了一支香煙。
「克拉頓有沒有跟你評論我的畫?」普里斯小姐忽然問。
「沒有。」菲利普回答。
「他畫得爛透了。你懂的,他自以為是個天才,可事實才不是那樣呢。他就是把懶骨頭。真正的天才都能吃苦、能堅持。假如一個人下定決心要做某件事,那誰都阻止不了他。」
她說話時那股慷慨激昂的熱情特別引人注目。她戴着頂黑色水手草帽,穿了一件不太乾淨的白色襯衫和棕色裙子。沒戴手套,一雙髒兮兮的手看上去該好好洗洗。菲利普看她這副讓人大倒胃口的樣子,心想要是一開始沒和她搭訕就好了。他也琢磨不透她是想讓自己再坐會兒還是馬上離開。
「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的,」忽然,她沒來由地冒出這樣一句,「我知道一開始學畫有多難。」
「非常感謝。」菲利普想了想,說,「我們要不要一起找個地方喝點茶?」
普里斯小姐飛快地瞄了他一眼,羞紅了臉。那蒼白的臉上多了幾絲紅霞,顏色斑駁,像是幾顆草莓混進了變質的奶油。
「不用了,謝謝。現在幹嗎要喝茶呢?我才剛剛吃過午飯。」
「我就想干點什麼消磨時間嘛。」菲利普說。
「你要覺得無聊的話就先走吧。我倒不介意自己一個人待着。」
說這話的當兒,正好有兩個穿着棕色絨布衫和寬大褲子、戴着貝雷帽的男人經過。這兩個人都很年輕,卻蓄着滿臉鬍子。
「喂,他們也是學藝術的?」菲利普問,「他們就跟從《波希米亞人的生活》那本書里走出來的似的。」
「他倆是美國佬,」普里斯小姐不屑地說,「法國人才不會穿着打扮得和三十年前一樣呢。從大西邊來的美國佬一到巴黎就都會買些這種衣服,還美滋滋地穿着照相。他們的藝術品位也就到這程度了。但反正無所謂,他們有的是錢。」
菲利普挺喜歡那兩個美國人的打扮,覺得這些人穿得既大膽又別致,頗有幾分羅曼蒂克的氣質。普里斯小姐問他現在幾點了。
「我得回畫室了,」她說,「你來上素描課嗎?」
沒人給菲利普說過素描課的事。普里斯小姐解釋道每天下午五點到六點會有一個人坐在畫室當模特,花上五十生丁[100]就能來給他畫像。模特每天一換。這是個非常好的練習機會。
「我覺得依你現在的技術做這種練習還為時尚早。最好再學習一陣子。」
「我可以試試啊,反正晚上也沒什麼事做。」
他們起身往畫室走去。菲利普看着普里斯小姐的臉,怎麼也讀不出她究竟是想自己走,還是想和他作伴一塊去。一路上,他都顯得局促不安,一心想撇下她先走一步,但又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普利斯小姐這廂也不說話,菲利普問一句,她就態度冷冷地答一句。
畫室門口站了個端着大托盤的男人,每個進畫室的人都得經過他,往托盤裡放半法郎。這會兒,畫室的人比上午多了不少,裡面也不再以英國人和美國人為主,男學生和女學生各占了一半。這才是菲利普想象中的畫室的樣子。屋裡面很暖和,空氣很快就變得渾濁不堪。這次的模特是個長着一臉白鬍子的老頭兒。菲利普試圖把上午學到的技巧運用起來,但怎麼也上不了道兒。他發現自己想得倒挺美好,可做起來卻又是另一回事了。他轉頭看了看旁邊兩三個人的畫,心裡特別嫉妒:什麼時候才能像別人一樣熟練地使用炭筆啊。一個小時過去得很快,他不想再給普里斯小姐添麻煩,所以故意坐得離她很遠。末了,等菲利普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卻忽然被她叫住了。她語氣硬邦邦地問菲利普畫得怎麼樣。
「不大好。」菲利普笑了笑。
「你要是肯降低姿態坐在我旁邊的話,我就能給你點指導建議了。我想你是把自己看得太厲害了吧。」
「不是那樣的。我是害怕打擾你。」
「你要真打擾到我了,我一定直截了當地給你說。」
菲利普能感到她是想幫自己,至多是說話的態度有些不禮貌罷了。
「那好。明天我可就要麻煩你啦。」
「沒關係。」普里斯小姐回答。
菲利普一邊往外走,一邊盤算着吃晚飯前要干點什麼。他迫不及待地想做點不一樣的事。喝苦艾酒[101]去吧!對,應該去喝點酒。他溜達着去了車站,坐在咖啡館外面的桌子旁點了杯苦艾酒。酒的味道讓人作嘔,他強忍着喝下肚,心裡喜滋滋的。雖然這酒口味不佳,可給人帶來的精神力量卻不可小覷。酒一入口,他就覺得自己是個名副其實的藝術學生了。由於喝酒之前沒吃東西,酒勁很快就返上頭來。街上的人群在他眼裡都跟兄弟一樣親切。他感到一陣飄飄然。等到了格拉維爾餐廳,克拉頓的那張桌子已經坐滿了人,但他看菲利普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就立刻叫住了他。剩下的人擠一擠給他騰了點空。晚餐吃得很簡單,每人只有一碗湯、一盤肉、水果、奶酪和半瓶葡萄酒。菲利普對吃的完全不在意。他細細觀察着坐在桌邊的人。弗拉納根先生又來了。這是個年紀輕輕的美國人,長了一個小巧的翹鼻子,一臉笑眯眯,動不動就前仰後合,哈哈大笑。他穿一件印着醒目圖案的休閒夾克,脖子上圍一條藍色的硬布圍巾,戴了一頂樣子滑稽的花呢帽。那個年代整個拉丁區的人都深受印象主義的影響,但直到最近老一代的藝術流派才真正退位。卡羅勒斯·杜蘭[102]、布格羅[103]等人被頻頻提起,似乎能和馬奈、莫奈、德加等前輩各占半壁江山。然而欣賞老一輩畫家的作品卻仍然是優雅品味的象徵。惠斯勒[104]和他的那套別具一格的日本版畫集對英國人和他同胞的影響極深。人們總是用新的標準來衡量前輩的藝術水平。幾百年來人們對拉斐爾[105]的崇敬欣賞現在卻淪落為自作聰明的年輕人的笑柄。他們覺得拉斐爾的所有作品加起來還不及國家美術館裡委拉斯凱茲[106]畫的那幅菲利普四世的頭像。菲利普發現討論藝術問題已然成為這群人之間的流行趨勢。吃午餐時遇到的那位勞森先生現在正坐在他對面。勞森是個瘦巴巴的年輕人,一臉雀斑,一頭紅髮,綠幽幽的眼珠閃閃發光。菲利普一落座,勞森的眼神就停留在他身上:
「拉斐爾只有在臨摹他人作品時才像回事。他畫佩魯吉諾和平圖里奇奧[107]的畫時,確實挺有魅力。可一旦他開始自己創造,那他也就是個……」說到這他輕蔑地一聳肩,「也就是個拉斐爾吧。」
勞森這樣口出狂言的舉動讓菲利普大為吃驚,不過還用不着他上前搭話,因為弗拉納根已經不耐煩地打斷他了:
「讓藝術見鬼去吧!」他大聲嚷嚷,「來,咱們一醉方休!」
「你昨晚上就喝得不少吧,弗拉納根。」勞森說。
「昨晚是昨晚,今晚是今晚,」弗拉納根說,「想想吧,自打來了巴黎,咱們整天除了藝術什麼都不往腦子裡進了!」他說話有一股很濃的美國西部口音,「老天啊,活着真好。」他強打精神,一拳捶在桌子上,「讓藝術見鬼去吧!」
「你說一遍還不夠啊,非得沒完沒了地重複。」克拉頓皺着眉頭說。
同桌人里還有一個也來自美國。他的穿着打扮就像菲利普下午在盧森堡公園見到的那些公子哥兒一樣。俊俏瘦削的臉龐帶有禁慾氣質,眼眸黑亮,一身奇特的衣褲讓他看上去像個亡命的海盜。一頭濃密的黑髮經常垂到眼前,所以時不時地就要往後使勁甩甩頭,把那幾綹頭髮從眼前甩開。他開始談論馬奈的《奧林匹亞》,當時這幅畫正掛在盧森堡公園裡。
「我在這幅畫前站了一個鐘頭,好好看了看。告訴你們吧,真不怎麼樣。」
勞森把刀叉往桌上一放,綠眼珠里似乎噌噌冒火。他氣得七竅生煙,可還是強裝鎮定。
「聽聽沒有教養的野蠻人說話還是很有意思的,」他說,「你能告訴我們這幅畫差在哪兒嗎?」
這個美國人還沒吱聲,就有人生硬地插嘴:
「你能看着那樣栩栩如生的人體畫,還大言不慚地說它不好?」
「我沒說它不好。我覺得右邊那側乳房畫得非常好。」
「去你媽的右乳房!」勞森大喊,「整幅畫都是傑作,繪畫史上的傑作。」
他開始一一列舉這幅畫的所有優美之處。可是在格拉維爾的餐桌上,不管是誰滔滔不絕,聽眾永遠都只有自己一個。沒人稀罕聽他的長篇大論。那個美國人忽然生氣地打斷了他。
「你不會覺得那幅畫的頭部也畫得很好吧?」
勞森激動得臉色發白,開始為畫裡的人頭辯解。之前一直默不作聲、笑眯眯、一臉不屑的克拉頓忽然發話了:
「讓一步吧。不就是個頭嘛,有什麼好爭的。它也沒影響整幅畫的美感。」
「好,那就讓你一次。」勞森大聲喊,「你說頭不好就不好吧,快點滾蛋!」
「那人物四周的黑線怎麼解釋?」美國人得意洋洋地把快掉到湯里的長髮往後一撩,「你可沒在大自然里見過什麼東西四周繞着黑線吧?」
「唉,上帝啊!快以天堂之火懲罰這無法無天的褻瀆者吧。」勞森說,「這和大自然有什麼關係?誰知道大自然里有什麼、沒有什麼?所有人都是通過藝術家的眼睛來看世界的。幾個世紀以來,人們看到馬在跳過籬笆時腿都是伸直的。上天有眼,先生,它們確實伸直了腿兒啊。人們之前覺得影子都是黑的,直到莫奈發現它們是五顏六色的,但是上天有眼啊,先生,影子確實是黑的啊。如果我們在萬事萬物周圍畫上一道黑線,那全世界人就都會看到這條黑線,它也就真實存在了。要是我們把草畫成紅色,把奶牛畫成藍色,那人們就會覺得它們應該是這個顏色。老天啊,草就真成紅的,牛就真成藍的了。」
「讓藝術見鬼去吧,」弗拉納根喃喃道,「我非把自己灌醉不行。」
勞森好像完全沒聽見他的話,還是自顧自地繼續說: